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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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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三年。
周子舒想,这原本是他“三载赴幽冥”的年份。
可他没想到,那偏执般一定要将自己锢在视线之内的晋王,竟然寻得了法子,将他治好了。
他本是不想再活的。
但,在历经老温那件事之后,他却不敢再忤逆他。
他若是要他活着,那就活着吧。
反正现如今的自己,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无知无觉。无情无心。
他所有的情与思,爱与怨,早就随着送那人去南疆的马车尘封了。
直到如今,他还记得那日车马之后扬起的飞尘。
如一道屏障。
此生此世,他们便这般相忘于江湖了。
周子舒这么想着,直到那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才默默地落下泪来。
三年。
能发生很多事。
晋王全力扩张版图,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藩王,端坐皇城的小皇帝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过还差一个借口,便能名正言顺地从“为人臣子”到“为人君主”了。
周子舒这些年重操起了老本行,替晋王四处铲除异己,暗杀朝臣,这些事他并非没做过,所以再捡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好像连良心不安的感觉都不会有了。
这时候他才恍惚间想起,很久之前老温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杀。”
当初的他并不赞同老温的说法,可如今,他却不约而同地陷入到一样的境况中去。
仿佛心中失去了一切阈值的判断,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老温的离开而倏地变得空洞起来,空到让他觉得,自己离开天窗遇到鬼主的那一年都如一场梦一般,顷刻间便醒了。
天窗从此迎回了自己的主人,江湖上至此少了一个潇洒天涯的浪客。
这也许,就是命数吧。
江南巡按李大人存了书信,想联合朝中重臣弹劾晋王。
这消息一经晋王知道,便立刻要天窗首领周子舒亲赴解决。
周子舒知道,皇位,晋王是势在必得,他也绝非只有天窗这一条情报的途径。
周子舒领了命,带着些人马,往江南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周子舒一行人并未穿着官服前去。
他们扮作北方来的客商,换了一身平常的衣服,走水路一路到了江南。
再一次来到这地界,周子舒心头忽然有些恍惚。
当年他刚从天窗出来的时候,便是赖在这江南的桥头讨酒喝,也是在这儿,他第一次遇到了温客行。
那个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翩翩公子。
小河还是那条小河,桥也还是那座桥,桥边的酒家也依然迎风招展着酒旗,那个人,却如一阵清浅的微风,刮过他的心上,便又倏忽间消失了。
周子舒不禁伸出手来,好像想抓住些什么,但却是什么都没有。
船已靠岸了,周子舒却不知怎地愣怔在了原地,跟着他的下属们亦不敢吱声。
“客官?客官?”
船家不由出言催促。
周子舒猛地回过神来,面前的老头却和记忆中那操着一口河南话的老船夫重叠在了一起。
“这位客官,到岸啦,我还要去摆渡呐!”
周子舒忙迈出步子上岸,低头抱歉一声。
那老头也不知有没有低头骂他,总之摇着船桨便渡到另一头去。
“首领,一路劳累,我们不如先去店里吃些东西吧!”
身边一个年轻的面孔朝自己道。
周子舒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这酒家倒是一点没变。
周子舒随着那帮小子,坐在了临街的位子上——
好巧不巧,正是那时温客行所坐的地方。
这算什么。故地重游么。
明明已经是久远得不可再追溯的记忆,却为何又偏生要这般残忍地处处将它勾起。
周子舒端坐在位,却是扭过了头,闭上了眼。
“船家!你动作好慢,小可还要赶时间呢!”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声音,如穿越了万千街市的嘈杂,直冲入周子舒的耳里。
周子舒猛地睁眼,循着那仿佛幻觉一般的声音望去。
小桥流水,街市熙攘,却无一处故人的影子。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有些失望。
但从头想来,又有何好失望。
自己若是再也找不到老温,那他便能在他不知晓的地方,换一种方式安然地过他的日子。
这不是很好么。
想到这里,他便又收回了目光。
到底是还在期盼着些什么呢?
周子舒在心里暗骂自己。
一旁的年轻手下观察到首领的神色,也朝外望了一眼。
“首领,是有什么情况么?”
年轻人天真地问。
“无事。”
他只是这么说。
“你们快些吃吧,吃好了好好休养生息,晚上动手。”
周子舒说着,起身便离了席。
小河对岸,还是方才载周子舒来的那个老船夫,这回,他的船上多了另一个人。
一身月白色竹叶纹衣裳,头戴青崖白玉簪,一手持扇,一手举杯。
“嗯,好酒!”
那人笑着,端的是面如桃花。
老船家摇着桨,却像是有些为难。
“我说这位客官,您从方才到现在都还没说要去哪儿呢,老头子我该往哪个方向划呀?”
这白衣公子仰头喝下一杯酒,将酒杯置在一旁,随后便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好看的钱袋来,直接扔给了船夫。
“这些钱够包你这船一天了吧?那便别停下来,我要好好看看这江南风光!”
白衣公子说着,又摇起手中的折扇来,迎面而来的微风将他两鬓的刘海吹得扬起,一副风雅模样。
老船夫撇了撇嘴,只好又专心划船去。
“真是的,怎么今天连着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还偏都叫老头子我碰上了!”
老船夫抱怨的声音微微有些大,叫后面的白衣公子也听了个清楚,后者不禁笑了笑。
“哦?老人家,你倒说说,那另一位又是怎么个奇怪法?难不成也同我一样,拿钱砸了你这条船一天?”
老船夫闻言摆了摆手。
“一个到了偏不下船的,一个上来了偏不知要去哪儿的,我看呀,你们俩才该结个伴去!”
闻言,白衣公子不禁失笑,抬起的折扇悄悄掩住了面容。
“却还有这样的仁兄,倒也应该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什么呀!”
老船夫道。
“喏,就刚才从我船上下来,去了桥头酒家的那一号。各个神色压抑的,叫老头子我看了都晦气!”
白衣公子循着老船夫所指的地方看去,那不远处的酒家有处临水的雅座,此刻正坐满了人。
脑海中似是忽然有些不属于当下的记忆划过,但因为稍纵即逝,倒没叫他抓住。
“哦,就是他们么?”
白衣公子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落在了那唯一背对栏外景色的人身上。
不偏不倚,正是起身欲走的周子舒。
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怔怔地想。
老船夫一边撑着船,一边拿起白衣公子丢过来的那个钱袋打量。
这钱袋做工好生精致,正面还工工整整绣了个“甄”字。
老船夫挤眉弄眼地看了一阵,将钱袋揣进了腰带。
“这位客官,您可是姓甄?”
白衣公子闻声转回视线,又是一笑。
“不错。”
“在下姓甄,甄衍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