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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渡春篇 第76章 生变 ...

  •   因方梨姗归去封台,薛圆圆嫁去关府,诺大方宅遂复冷清。除了兰因园里养的戏班子平日玩耍嬉戏,稍可热闹,他处皆静如无人之境。方潇澈便更不愿待在家中,随沈陆二人回清露园去。而秋池忙于锁春园事务,常不在家,方潇澈便时而约包申于画仙门中以教其画技,时而与曾路二人厮混;夜里再与秋池亲昵相守,度日自在安生。

      是日,方潇澈刚要出门,沈寄云唤住其道:“知许,课业做得如何了?”方潇澈讪笑道:“师父,前日恰逢春节,暂搁下了,过几日给您补上。”沈寄云笑道:“那为何秋池都按时做完了?你已搁了两回,若今日不交,罚你三日后将前一回的也补上。”方潇澈也无他事,遂道:“那弟子今日就交。”话毕往拢芳斋作画,研墨时心道:师父真是比以前严格许多。莫不是青梅勤快,衬得我怠惰了?方潇澈笑摇头,忆此次年夜饭多了许多新人趣事,便要作宴饮之景;用了两个时辰便成,快步拿去给沈寄云看,却在其屋里和画室都寻不到人;出来问刘管家也不知。他唤了几声没见应,最后进了菊芳斋后才见沈寄云竟仰躺在地。方潇澈猛然记起昔日包贡之景,顿时冷汗直冒,掷画去扶,连唤不应,探过呼吸为常,忙叫刘管家同扶回屋躺下,并请大夫来看。这大夫之前一直给沈寄云看病,这回道:“先生是发的旧病,脾气虚,应补中益气,少饮酒,夜里注意睡眠才是。”方潇澈道:“大夫可开什么药?”大夫道:“可开几剂归脾丸,有益气补血、健脾养心之功效。敦促先生按时服之,辅以休养。”方潇澈谢过,让刘管家送大夫回去取药;又令莫大娘去熬份滋补的汤来,自己坐在床边给其掩被,细看见其确有些眼底乌青,面部憔悴,当下暗怪自己粗心。只过一会儿,沈寄云醒转,方潇澈倒水喂他喝道:“师父好点了么?”沈寄云忆道:“我刚是....晕过去了?”

      “您可把弟子吓坏了。”

      沈寄云叹道:“自几年前在香渊那次,之后再没晕过。怎突然如此呢?”

      “弟子找大夫看过了,说是脾气虚,休息也不好。师父最近夜里睡不好么?”

      “的确,回了祁州后,也就最初那几月休息得不错,之后时有难以入睡。”

      “师父有不舒服的别耽搁,请大夫来早看早治,不然拖久了伤身又疲心。”

      沈寄云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方潇澈想起自己作的画,笑道:“刚见师父倒在地上,急得把课业扔下了。弟子去取来给师父看。”话毕去菊芳斋找画,却见那画因己慌乱踩上了几脚。他拾起看那火红的欢闹之景上盖上了黑乎乎的脚印子,拍去灰尘后又用帕子擦了擦,只越擦越似遭了火烧的灰烟,颇感怏怏不乐。

      秋池一早去了锁春园后,看过事务一切有序,便与元值同去找房牙看租铺,丰隼紧随左右。转了几处不怎满意,午时先吃饭休息。偏不巧周卓文也在酒楼里,又不巧他识得房牙,之后派人去打听,得知秋池正在寻合适租铺开店,于是暗中差人施小财予各房牙,并动身份之威,使他们不敢再为秋池荐地。秋池起初不知何故,后经元值提醒,心中怨愤,后又叹道:“常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是不是当时做得有些绝了?”元值道:“周卓文狡诈奸滑,又行此不仁无信之举,公子懊悔不给他留情面,只会助长其气焰。依小的看,此事好办,请方老爷出面便可。”秋池道:“我总扰他,要叫他心烦。”元值道:“非公子不行其路,乃小人阻道。方老爷会理解的。”

      秋池左想右想,知只此办法可行,便往归家去。三人行到分路口,忽听见前方马蹄纷乱,人声哄杂,远见一路人马往此奔来。那前头几人身着红黑服饰,后边则是兵官,秋池见了此景,忆起昔日自己马匹被夺之景。这回叛贼之马又被射倒,叛贼落地摔了跟头,官兵下马去抓,双方斗了几回合,将街市两侧的车担砸得稀烂,行人乱哄奔散。最后叛贼杀尽官兵,剩的两人见了秋池三人之马,欲来抢夺,丰隼喊道:“主子小心!”如箭似的跃身下马,挡开叛贼,与他们斗了起来。秋池见叛贼手持利刃,武功不凡,将丰隼围住猛击,恐其有伤,万分焦急之际,忽见一人大吼一声,跳上前来。其生得虎头豹眼,魁梧黧黑,吼声震天,震得叛贼呆愣了一瞬;随后冲上前去,宛若猛虎扑食,三两拳打得叛贼连连后退。叛贼前后受困,最后被二人打晕在地。另一波官兵赶来,为首的谢过丰隼和那人,将尸体和叛贼一并抬走。

      秋池下马去看丰隼,知其无事后放下心来,对那人行礼道:“多谢大侠相助。敢问尊名?”那人大笑道:“俺姓郭名江,字丰然,是东北城郊的杏花庄庄主。今日来城中买酒,路过此处,见此乱象,又看这位兄弟身手不凡,看得俺拳头也痒痒,遂来凑个热闹。”话毕对丰隼作揖道:“不知足下尊名?”丰隼作揖不语,看向秋池,秋池便笑道:“在下姓陆名秋池,此人叫丰隼,是我侍卫。”丰隼方道:“多谢郭庄主相助。”郭江大笑着拍丰隼肩道:“俺喜舞剑弄枪,赏识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之人,管他什么身份,都是条好汉。刚巧你叫丰隼,俺叫丰然,可谓冥冥之中的缘分,不如结为兄弟如何?”丰隼点头笑应。郭江要请三人去庄中饮酒,秋池见天色尚早,不急归家,又觉其性子豪爽坦荡,可做朋友,便随他去了。

      四人行了几十里路方到杏花庄。进门便见满园杏树,杏花将开未开,绿枝簇成几条幽僻石径,朝不同方向;往中间这条走去,过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开阔处,其间奇石零散摆置,其间泉水细流,一整处清雅别致。郭江请众人于一石桌边坐下,令人斟茶,笑道:“俺是关倨人,本在旧乡做小买卖。五年前犯了人命官司,失手打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混少爷,无奈带着老母出走躲追捕。三年前来到这投靠了一位朋友,借了点资财开了家钱店,生意做出了点名头,就买下这片地成了杏花庄。”秋池道:“原来如此。我亦不是祁州人,本居香渊,离关倨还挺近的。”郭江笑道:“看来咋们真是缘分不浅,出一趟远门就认识了你们这两个好兄弟,值了!”话毕执杯与秋池碰杯,却想起杯中水非为酒,笑道:“俺刚去买了好酒,还喝什么茶?”当下把众人茶水洒向一旁草地,新斟酒与众人干尽;见秋池斯斯文文地饮下,笑道:“俺少见你这般儒雅又知礼的公子,细看了,还长得挺俊的。”秋池笑道:“兄长可知方知许?”

      “略有耳闻,但没见过。”

      “他是我的师兄。说起风流公子,还得数他最得样。”

      “哦?那日后有机会的,引我见见?”

      秋池慨诺。郭江又斟酒痛饮,却叹道:“还以为只关倨这边远之境多是非,未想祁州这繁华大都亦如此,那看不见的阴沟小巷,臭事亦不可胜言,百姓依旧过得不安生。如今大道上也有贼头横行了。”

      “我也是第二回遇到这种事了,上一回还让那叛贼之党夺去了一匹马。刚要不是丰隼,估计我又得失一匹,止不准还会给伤着。”

      “丰隼兄弟这般好拳脚,来日定要切磋切磋。”郭江瞥见元值,才记起这人来,问:“这位兄弟是?”秋池介绍了元值,顺把今日租地不顺之事一并说了。郭江拍桌怒道:“什么鸟老爷好不讲理!身为大户竟如此小家子气,明面上斗不过就玩阴的!”说罢心起一念,探过身道:“不如让俺去出面,叫那些房牙租给你。俺与他们中的一些交好,想他们应不会不给俺面子。”

      “这也太麻烦兄长了。”

      “你们出来跑一趟却空手而归,被那些个鸟人耽误做生意,才叫麻烦。俺最看不惯这等欺人事。”接着二话不说拉着秋池出门去。到了地方,房牙见了人,心感不妙,先向郭江笑道:“郭庄主别来无恙?”郭江坐下道:“倒是有一烦心事。”

      “庄主请说。”

      “我兄弟遇到了难题,说什么租不到房,做不成生意。我知你们平日说话爽快,做事利落,应不会有找不到好地这一说,想必其中有误会,特来看看是何缘故。”

      “您兄弟是....”房牙看了看秋池,为难道:“这....”

      “嗯?”郭江当即瞪圆眼。房牙有些怕道:“郭庄主,您不知这其中的难处,不是小的不通融。”郭江拍桌,起身微怒道:“莫非真如我兄弟所说,是为着些狗屁道理才不租的?”房牙后退道:“这....小的实在做不了主啊。”秋池上前拉住郭江道:“兄长,不如算了吧。”元值见了,心起一念,上前道:“若是只我家公子租不得,方公子总租得了吧?”那房牙依旧是为难的模样,郭江便道:“那俺呢?俺也不给租么?”这时房牙才道:“您自是可租的。只是您租下了,是不是要....要给陆公子....”

      “我要做什么关你鸟事?你若好奇的,就租在你家对面,让你看个够。”

      “不不不,小的多嘴,小的多嘴。”房牙低头哈腰,要带众人出门去看地。秋池拉住往外走的郭江道:“兄长,还是别了吧。”

      “怎么,你不想做生意了?”

      “实在不能麻烦你。再说我还认识些朋友,许可以帮上忙。”

      郭江笑道:“照你这话说的,俺就不是你的朋友了?你放心,虽说是以俺之名租下的,店铺全归你,钱也是你出,自然你有需要帮忙的我也可出。什么分红我都不要。”

      “既是要用到兄长的名,倘若地租、名责、税收之类的杂事有所变动,还是得劳烦到兄长费心。兄长若真想帮我这个忙,就请先随小弟归去坐下细谈,租地的事不急这一时。”郭江觉得有理,回头把房牙拉过身前笑道:“你若想着要告状的尽管去告,俺从未怕过什么香公臭公的,可别逼俺打臭了拳头。”房牙连声应下。众人随往锁春院去。秋池带郭江看过生意是如何,坐下谈妥了如何合作。郭江爽快地一并应下,不到一会儿就谈成了。秋池说立契,郭江还嘲了他一顿。之后二人用过飧方散。秋池无奈笑道:“还未见过谈生意如此风风火火的。”元值笑道:“小的觉得,郭庄主比周卓文要可靠得多,不是行内人,没这么多精打细算,只管出资收利;在这也有点名气,以后应不敢有人随便为难我们的。”秋池笑道:“这就是你的打算?”元值笑道:“谁让公子也不好意思叫方老爷来帮忙呢?”秋池也觉郭江虽与周卓文同为陌生人,且比其更要爽快,应要提防,但觉其待人真诚仗义,心中对他好感直升,这在与周卓文之时是未曾感受到的。秋池叹道:“就再试一回吧。”

      近来唐义庄病情愈重,惦记唐如敏一事未有着落,便打算再问问方潇澈的想法。是日,方潇澈正与秋池在晓山轩中作画闲聊,收到莫子琪带来的信,看后猜出唐义庄之意,想着此事尽早结束为好,便当即要去赴约。秋池问他去何处,方潇澈为让他放心,让他同去。秋池道:“叫的你去,我去凑什么热闹?”方潇澈道:“只是想与你一起去买些糕点给师父吃,这一趟是顺便。”

      二人到了唐宅,秋池随小厮到宅中随意走走,方潇澈独往唐义庄屋内,拜后见其面容憔悴,问道:“老爷近日身子欠安?”唐义庄道:“旧病加新愁,病了许多日了。”方潇澈未接话。唐义庄道:“近日是跟雪兰闹了什么矛盾否?”

      “未曾。”

      “可我听她说了些气话,不肯与你结亲。”

      “她说的....也许不是气话。”

      唐义庄皱眉,咳嗽了几声,方潇澈待他缓过来方道:“雪兰贤淑知礼,晚辈视其为亲妹妹,只愿尽兄长之心陪伴照顾,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再者,我性子如何顽劣不定,老爷您也是知道的,实不能与雪兰相配,所以此亲怕是不能如老爷之意,辜负您的用心了。”唐义庄听罢,一激动摔了手边的茶杯,怨道:“你什么性子我自知,只是....”话到嘴边却停住,最后只是摇头叹气。

      方潇澈出屋后,有丫鬟上前道:“我家公子请方公子去屋里坐坐。”方潇澈随她去了,进院门又新来一个丫鬟道:“唐公子刚出门见友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方公子先进屋坐下喝杯茶。”方潇澈进屋便闻见一股香味,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闻久了有些眩晕。丫鬟进屋看茶,身上也捎出这香来,浓烈如团烟,笼得方潇澈两眼忽明忽暗。他感知不妥,扶额问:“这屋里....熏的什么香?”丫鬟笑道:“是叫做....苏合香的,我家公子前日买的,觉得好闻,也送了院里每人一袋。”“苏....苏合香?!”方潇澈意识过来时已是全身乏力,站起不得,没过一会儿便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另一头,秋池从一个草药园里逛出来后迎面碰上唐如敏。唐如敏惊讶道:“陆公子何时来的?”秋池看着她,心中滋味难言,作笑道:“令尊让师兄来一趟。师兄顺带我来看看。”唐如敏知方潇澈来,面上闪过喜色,而后反应过来道:“知许哥哥现在家父屋中?”秋池点头,她便担忧起来,急往唐义庄屋快步走去,秋池跟上去道:“小姐因何事慌张?”唐如敏只说着无事,脚下却未慢。后在唐义庄屋前知其已睡下,方潇澈则去了唐有珍的院。于是他们又往那去,路上遇见回来的唐有珍,三人便同行。

      话说那丫鬟被方潇澈晕去吓了一跳,叫唤不应,急对外喊人。那三人听见声忙进屋去瞧,唐有珍问如何晕的,丫鬟哭道:“奴家也不知,只是说了没两句就晕过去了。”秋池闻见了香味,见唐有珍要扶方潇澈进里屋睡下,忙上前阻道:“这屋里熏的苏合香,师兄是过敏了!”近看方潇澈已脸上起红,转身背起他道:“得赶紧出屋去!直接去医馆。”唐如敏听罢,记起上回方潇澈病得不省人事之景,当时以为他不行了,伤心了多日;如今又见此景,心焦万分,含泪怪道:“桦榛,你怎不记得知许哥哥之前过敏的事了?既要熏香怎请的他来?”唐有珍这才想了起来,愧疚不已,跟着秋池出去上了马车,直奔医馆。

      梦中,方潇澈又回到了儿时,时正从林氏床上午睡醒来,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他起身走到屏风后透过缝隙瞧,见林氏坐在桌边,一脸漠色,另一边坐的是方世瑾朋友之妻,以往总来窜门找林氏说话。方潇澈记得她丈夫不久前升了官,在方世谨之上,她对林氏的态度便不比以往好,每每见了林氏,言语中压不住的趾高气扬,且总暗指林氏不应心高气傲,少些摆弄诗词,莫忘了基本的妇道。方潇澈听不下去,在后边大声唤林氏来,说身体不适,林氏遂称失陪,进里间见他坐在床边,走过去问:“知许,哪儿不舒服?”方潇澈别嘴道:“娘,既不喜欢这人,何必再跟她说话?”林氏笑道:“这世上有多少事可因不愿为就不可为的?”左瞧右瞧没见他病着,走出去道:“娘叫人给你做了点心,你一会儿过来吃。”方潇澈在原处细细琢磨林氏说的这话,直到她唤道:“知许,快过来吧。知许....”

      “知许....”

      方潇澈发现声音慢慢变了,睁开眼见是另一张熟悉又忧心的脸。他眨了眨眼道:“你喊我什么?”

      “师兄你醒了?”秋池笑着唤大夫来看。大夫说在馆内休息一日,等红晕退下去就无事了。方潇澈感全身无力,又痒又麻,隐约记起晕倒之事,蹙眉烦躁,伸手想去挠痒处,给秋池抓住道:“别挠,上面敷了药,暂且忍一忍吧。”他借来一扇子给方潇澈扇风,看他难有如此虚弱之样,心疼不已。方潇澈轻“嗯”了一声,呆呆地看了秋池一会儿,握过他一只手,歪枕着睡去了。

      再度醒来已至深夜。秋池正和唐有珍隔着门帘在门外说话。唐有珍道:“小师弟,那有间寝屋,你要不去歇一歇?”秋池道:“没事,我在这看着,你回家去吧,不必担心。”唐有珍道:“我还是留下吧,毕竟知许的病也算是我惹起的。等他醒了,立马给他赔不是。”秋池道:“那你去那屋里睡吧,我看着师兄。”唐有珍应下出去了。秋池叹气,掀帘见方潇澈醒了,走过去笑道:“师兄醒了?是我们说话吵醒你了么?”而后倒水来给他喝,又喂他吃了药。方潇澈觉得痒感下去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点,只仍没什么力气。他笑问:“刚叹什么气?”秋池道:“听大夫说你上回病得差点丢了命,这桦榛作为朋友的,也该留点心才是。虽说不是有意,却也太大意。且你现在还病着,等休息好了再来道歉不迟,现不分时候的着急,想是于心不安,恐你怪罪。”

      “算了,他也不是头一回如此粗心了。他刚不是说要见我?你让他过来吧。”

      “你还病着呢,精神头就一点儿,道歉求心安的事也不急着让他做。让他再内疚一会儿,好长记性。”

      方潇澈见他如此说,笑了起来。而后道:“你怎么不叫我知许了?”

      “我刚是看你似梦见了令慈,娘亲的直叫,便这么叫你,看你能不能听见。”

      方潇澈牵过他手,懒懒道:“叫多几声吧,我觉得好听。”

      门外似有光影流动,秋池瞟了一眼没见着什么,伏近身低声道:“知许。”方潇澈也笑着低声回道:“青梅。”秋池反被叫得骨子酥麻,与他贴鬓说着话。“你不知你刚像只刚出炉的虾一样,又红又烫。”“虾?”方潇澈听了笑道,“我记得这个你也挺爱吃的,不来尝一口?”

      “你现在病着,怎还有心思开这些玩笑?”

      “苦中作乐懂否?”方潇澈转作难受□□道,“我难受。”

      秋池见他如此,便依他了,只在亲之前道:“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了怎么办?”

      “嗯....就说是我吃的药太苦了,又病得糊涂,把你当作解苦的糖吃了。”

      秋池笑道:“你还是别这么说,更离谱了。”

      方潇澈身上的被褥在沙沙卷动声下慢慢滑到地上去,露出窗板轻轻的吱呀声。秋池趴到方潇澈胸前,轻喘了口气,别嘴道:“苦的。”方潇澈则闭着眼笑道:“甜的。”秋池埋进他颈间闷声道:“师兄,你当时也像现在这般难受么?”

      “比现在惨多了,都没人喂我吃糖。可惜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怎么都不能带在身边,连碰都不得。”

      秋池听了,若有所思。

      二人浓情蜜意之时,却不知门外果真有人在听。唐有珍思绪混乱,一时间千百种念头交织于心。他原以为方潇澈只会恋慕女色,但依其浪荡之性,短袖之好又不足为奇。且秋池确是俊秀如锦,对其起意倒也有些理在的。唐有珍虽也风流成性,却对男风有些排斥,若闻此等事,时有讥讽。若放在以前,他顶多对方潇澈揶揄几句,不甚在意;如今二人生了嫌隙,他不禁存有鄙夷之心。他心道:原来之前我带小师弟出去玩,知许这么不痛快,处处护着他,还因他对我发脾气,原来道理是在这。这人如此重色轻友,十几年的交情竟比不过几个月的爱欲色心,真叫人失望。他哼笑了几声,回了寝屋。

      次日一早,唐有珍来找方潇澈,见其已醒来靠坐在床,秋池给他喂药。他隔着他们一些距离地站着,侧目打量,未说一字。最后还是方潇澈先开的口,“听师弟说你昨夜是睡在馆中的?”

      “嗯。昨日是我大意,忘了你对苏合香过敏,害你又发了重病,真是惭愧。”

      “没事,就如你说的并非有意。且这回病的也不似上次那般严重。”方潇澈觉他脸色有些奇怪,问:“你....没事吧?”

      唐有珍苦笑道:“我能有何事?顶多回去遭父女两一顿数落罢了。”一番沉默后,方潇澈道:“你昨夜在这睡的,怕是不惯,先回家休息吧。这儿有师弟照顾着,不必担心。也请跟令尊和雪兰报个平安。”唐有珍点头,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作辞。秋池不满道:“他这是什么态度?既不情愿的,昨夜急着要向你道歉又是为何?”方潇澈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能把“没事”说出口,只笑叹道:“也不知这个别扭要闹到何时。”

      关朝自正月初十便动身去往北域,走前请林夫人搬至府上小住以解薛圆圆寂寞。他为家中独子,其父已逝,其母多病,又无兄弟姊妹相陪,薛圆圆在这深庭大院中,不似以往与方梨姗、唐如敏及众丫鬟们说笑嬉闹,忙时学着管理府中内事,闲时便觉无聊。一日闲逛,闻一位丫鬟啼哭,问知其兄谭氏因无心冒撞一位少爷。因此人父亲是朝中三品官人,在关朝之上,遂并不碍于关府身份,使人将谭氏痛打一顿。谭氏不服而上诉,怎知对方找来一个讼师,叫他败了诉又受了衙门的打,委屈至极。现那少爷在外时借此暗贬关府管教无方。

      薛圆圆听罢,问知讼师姓王,考虑过后,写信给方潇澈请他来一趟。二人小叙后,薛圆圆道:“知许,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潇澈道:“姐姐请说。”薛圆圆说了这事,道:“那人仗势欺人,不占半分理,且在外边败坏关家名声,此事如何容得?须得找个堂堂正正的法子正理。”方潇澈听罢会意,笑道:“姐姐是想请子顾来打这个官司?”薛圆圆笑道:“不知路公子肯否,还烦你去问问,若不得也不必强求。”方潇澈笑道:“姐姐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薛圆圆谢过后引他在院中闲逛。忽月琴来报说关朝归来,薛圆圆惊喜之际撇下方潇澈前去迎接,只见关朝身披盔甲,大步进门,薛圆圆步履轻盈地迎上去笑道:“夫君!”关朝面露喜色,将她轻揽进怀,与她含情相视。薛圆圆道:“夫君怎这时候回来了?”关朝道:“圣上传旨召我回宫,派来别位将军替我军务。我想着能见着夫人,心中甚喜,便星夜赶回。”

      “那夫君是不是一会儿就得进宫里去?用过饭否,要不先休息片刻?”

      “我已去过皇宫报知归信,圣上许我明日再进宫拜见,今日可陪夫人。”说罢,二人相拥着往里走去。方潇澈心道:这一口一个夫君叫得真让人羡慕,回去也让青梅叫几声听听。薛圆圆笑道:“夫君回的巧,知许正在府上呢。”

      “哦?快请引我去见他。”

      方潇澈已走上前来,笑行礼道:“贤伉俪好生惬意!本想着要来给姐姐解闷,却反成了多余的碍眼灯笼了。失陪失陪。”关朝笑着拉住他道:“知许能来陪夫人,我感激不尽。我总忧冷落了她,让她委屈。”而后让方潇澈在前厅等候片刻,与薛圆圆回屋小叙一番,换过衣裳,二人出来坐下,叙了会儿旧。方潇澈问:“瑾龙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得看圣上是何故传我。”

      “希望能多待几个月,免叫我姐姐思念。”方潇澈见他二人含情脉脉,温情如画,心起一念,笑道:“不如我给贤伉俪作两幅人像,一人持一幅,待二人暂别时可赌物解思,如何?”关朝笑道:“会不会麻烦你了。”

      “不会,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婚礼。”

      关朝谢过,让人取纸笔给方潇澈,后与薛圆圆靠坐一处,方潇澈观察了一会儿,笑道:“你们不用一直僵直着,放松一点,毕竟要画好一会儿,这么僵着要累的。”薛圆圆娴静稳重坐得住,关朝则则是个军仪透进骨子的人,二人坐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觉太累。其间方潇澈让他们稍活动,最后用了一个时辰多作好了一幅,另一幅回去后仿此而作,改日再一同带来。他在府上吃过饭后辞别,归家后作了画,写信给路怀闵陈谭氏之事,二人约定时日同去。

      那日,薛圆圆笑迎二人道:“将军这几日都在校场,恕其不得空来迎路公子。”路怀闵行礼道:“关夫人不必多礼。事情我已听知许说过了,容我先向当事人了解事情全貌。”薛圆圆回礼道:“有劳公子费心。”而后将丫鬟和谭氏唤进,向路怀闵陈述全况。路怀闵知后笑道:“在下之前与王讼师辩过几回,清楚他是什么水准,夫人大可放心。待在下去官府再打听一回,便把这案给翻了。”之后,路怀闵为了此事跑了关府好几次。没过多久,这事就以谭氏胜诉而终。路怀闵来告,薛圆圆谢过,笑道:“这阵子公子忙前忙后,费了许多精神,妾身无以为报。与将军商量过,定要择日请公子名楼一聚。”路怀闵笑道:“将军和夫人不必多礼,大家都是朋友,这点小事岂用在意。”薛圆圆给他斟茶,递给他笑道:“既是朋友,那就趁此机会把知许他们也叫上,像往常一般吃酒玩乐也好。”路怀闵接过时无心碰到了薛圆圆的手,这回她又飞快缩回了,且被热水烫了一点,刺疼着放下杯子,水洒了许多。路怀闵下意识伸手想去看她有无伤着,被其躲开,后觉失礼之际又难过薛圆圆如此。门口的丫鬟走进来问出了何事,薛圆圆恢复神色道:“无事,是我不小心洒了热茶,快去取布来擦洗。”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薛圆圆欲给他新斟一杯,路怀闵道:“夫人不必了。在下还有些事,恕失陪。”话毕行礼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住,回头道:“这答谢礼也不必了,以后夫人若有什么事,在下若能帮的上必尽力而为。”

      话说关朝归来第二日后便去皇宫求见,等了许久,传旨公公只道:“圣上惦念将军归途车马劳顿,特请将军休息几日,再见不迟。”关朝应下,出宫时疑道:“当初圣上急召我回宫,怎回到了又缓了下来?”后休息了将近一旬,承德帝才宣旨召见,道:“瑾龙,念你常年出门征战,多有疲累,又记你赫赫之功,寡人特升你为广威将军,调你去廾山守城,暂离战情,如何?”关朝猛然抬头,吃了一惊,道:“可今匈奴来犯北境,臣需得尽犬马之力以退敌保安....”“瑾龙。”承德帝这声带着不可反驳的威气,卡断了关朝之言,随后缓缓笑道:“瑾龙之心,寡人自知。匈奴之侵不足为虑,寡人已派陈乾、鲁进二位将军前去退敌,你不必忧心。如今廾山一带时有祸乱,也需你前去平定,亦不似北征辛苦,于地于人,寡人多可放心。”关朝最后到了嘴边终没说出口,只得拜谢。

      关朝归府后,将此事说与薛圆圆听,她愁道:“将军常与北域匈奴交手而善此战,圣上为何不派夫君去北域退敌,反调去远在西域的廾山?”关朝叹气道:“我也不知。圣上之令又不得抗。此前我未去过廾山,居境如何也不得知,听说有些干燥寒凉,我恐夫人和母亲水土不服,一时难以适应。母亲年迈,怕不便再长途跋涉。至于夫人....”薛圆圆靠着关朝道:“无论夫君去哪,妾身皆一路相随。只怕留母亲一人在家,无人服侍照顾。可留下又舍不得夫君。”关朝想了一会儿道:“不如让我先去廾山住一阵子,探过居境如何,再把房屋安排妥当,合适了再接夫人过去。明日我们再一起去问过母亲意见。”二人说罢,上榻共枕,却因愁上心头,难以入眠。次日说与了两位长辈,关母道:“我年纪大了,无力再往来奔走。且龙儿以往常征战在外,我早已惯了一人在家,因此不必担心我了。你二人刚成婚,却不得常聚,长别只怕耽误生儿育女之事,可没有让岫筠留下的理。所以岫筠只管随龙儿去罢。”林夫人也笑道:“我和亲家母常一起说话,不觉得闷的。也不必在意我。”关薛二人谢过,按照安排,关朝在几日后便先赴任前往廾山,待日后再使人来接薛圆圆过去。

      唐有珍听见关朝调去廾山的消息后,使人探得薛圆圆之后也会跟去,兀自伤心,只因心底依旧对她有所留恋。他时常想着找个机会当其面倾泻多年感情,哪怕见上几面说会话也好,却又恐其不肯。一日饮着伤心酒吐了愁绪,被随从知道,他待唐有珍酒醒了便道:“公子,我之前去探了关府的消息,见那府里的下人在说闲话,我便听得了一二。说是前阵子那关夫人找路怀闵帮打官司,路怀闵便总能进出关府与她相见。听说他不是关夫人旧相好么,我看....”唐有珍一激灵道:“旧相好?你听谁说的?”

      “昔日方公子不是曾给他两牵过红钱么?”

      “可这又不能说明他两之间真有过什么。”

      “这可说不准。听人说,有人撞见那两人在屋里面说话喝茶,举止亲密,见有外人来都有些慌张。”

      唐有珍一下子醋海翻波,烦躁不已,起身徘徊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薛姑娘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也说不准。那关将军娶她进门没多久就出征去了,留新娘子一人在家中两月有余,怪使人寂寞的。如今又要走,还不知何时接人过去,又使她一人独在深闺中了。”

      “一个人....”唐有珍喃喃道。

      那随从窃笑道:“关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公子去看看不就知了?”

      唐有珍次日便去了关府拜访。薛圆圆并不知唐有珍对自己的感情,对他前来有些意外,以为他与关朝也有些交情,只当是要来寻他,笑道:“将军已调遣去廾山,走了有两日了,不知公子知否?”唐有珍笑道:“我知。姐姐是不是之后也会跟着去?”薛圆圆婚后生活滋润,容貌更显红润动人,把唐有珍迷得晕乎乎的,盯人得入神而不知其说了什么。薛圆圆见了,低头道:“公子前来是有何事?”唐有珍回神笑道:“咋们也算是多年的朋友,我是来看看姐姐过得如何。”

      “公子有心了。奴家过得很好。”

      “听说之前路公子常来看姐姐?”

      薛圆圆下意识以为是秋池,便道:“是跟知许来过一次。”

      “只一次?”

      “嗯,许是忙于自己的事,不得空吧。”

      “真不曾单独来过?”

      “不曾。公子问这作甚?”

      “无事。”

      这时林夫人唤人来叫她去房里一趟,唐有珍起身道:“姐姐既忙,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姐姐。”薛圆圆让人送客,在去林夫人屋的路上,才反应过来唐有珍也许问的是路怀闵,但应也不是什么重要事,便不放在心上。而唐有珍因以为薛圆圆说了谎,想她有所心虚而故意隐瞒,便对她与路怀闵的流言信了一半,心中嫉妒之余,窃喜不已。若薛圆圆真有这随便不检点的面,他未尝不是没有接近她的机会。他打算趁关朝把薛圆圆接走之前,再与她见几面,寻机表白心意,也算是不留遗憾,止不准还会有意外之喜。当下边盘算着边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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