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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渡春篇 第75章 鼎盛 ...

  •   这几日秋池烦于方潇澈之事,又不见他来清露园,想去寻他又做不定主意。这夜晚饭时陪沈寄云喝了几口,之后端酒回屋,对烛独饮,恨自己瞻前顾后,不同方潇澈一般洒脱。其实不是没想过有分开的可能,若真如此,何不抓紧时日享最后温存,何以浪费时间空忧怨?他喝了几杯,又想:当初是师兄逼我开窍,他也做过承诺不会分开,至此令我越陷越深,如今岂能轻易走人?

      窗外树枝被风吹得直晃,沙沙声此起彼伏。秋池又干尽一杯,道:“我如此自私,只顾自己,全未想过师兄许比我还要难受,我应替他想想办法以分忧才是。”可饮到此头昏脑胀,什么都想不出来,只盯着昏昏烛火发呆。忽闻窗外有说话声,开窗去看,只见刘管家提着灯笼从后院林子里走出来,见了秋池走上前道:“公子有何吩咐?”

      “这么晚了,您怎么从那边过来?”

      “方公子刚来,在浴池泡着澡,老奴去伺候。”

      秋池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让其回偏屋,而后出屋往温泉去。见亭边围着一圈屏风,缝隙处透出隐隐烛光。他借着缝隙窥见方潇澈穿着薄衫倚靠在池壁,闭着眼,眉头微蹙;头边置有一盏灯笼。

      秋池拉开一扇,方潇澈睁开眼,见了秋池,眸色间有些意外,但未开口。秋池与他对视良久,走到灯笼边,一把将其踢入池中,红光融进月白色的水中。方潇澈怔住,后道:“上回弄落了纸墨,这回又让我来捡灯笼?”秋池不语。方潇澈又道:“那你还下来玩水么?”话音刚落,秋池跃入水中,溅了方潇澈一脸,未等他抹净脸,便搂住他脖子狠狠亲了上去。方潇澈愣了一瞬后即抱着他回吻。温水浸身,浓情欲心,交颈贴额,轻烟中缠绵绵渐忘却此为何时何处。秋池身上衣衫多,带着晕乎乎的他沉沉往下坠。方潇澈在他每每滑入水里前将他托回,又将吻不断加重,最后变成了轻咬,印记过了温水直烙到心底去。

      直到岸上也湿成了一片,屏风外响起刘管家的声音。“公子,老奴给您拿了热酒。”秋池离了他唇,却仍与他抵着额。方潇澈懵了许久,才侧头清嗓回道:“嗯,您就放在外边,我自去取。夜深了,您快回屋歇息吧。”刘管家应下离开。方潇澈道:“不怕被看见了?”秋池双睫被水雾压得沉沉,双眸似开似合。“管谁来看,我都不松开。方知许,我不好容易下定决心爱你,你若敢娶别人而负我,我定不轻饶你。”方潇澈心中激动万分,道:“如何不轻饶?”“你若敢娶,我就敢来抢亲,把你对我做的好事,一件一件都细说与众人听。不信你脸皮厚得连这个也不在乎。”方潇澈乐开了怀,尝出其酒醉吐真言,笑道:“这泡了酒的小青梅,去了酸涩,只剩这敢爱敢恨的烈味了。”当下带他上岸披衣,相拥着回步雨轩去,扯去湿衣,倒塌即吻,交指缠腰,卷纱摇曳。一人不见往日柔态,一人抛去旧时羞容,内心如何,皆坦诚相待,在爱意的宣泄中将思念揉碎。缓缓攀欲峰摘星月,迟迟落爱念来又回。待到收尽星河,晨阳初升,方归于平湖之静。入梦前,方潇澈轻声道:“我已与雪兰陈己无心待她,想她已明。之后如何打算,我也已有应对之策。我爹虽管得严,但不会强人所难。不赴官之事尚且依了我,成家之事必也不会相逼。青梅,我只求你信我对你一心一意,非你不娶。若生流言,也请不要忧惧,只要你愿听,我定会好好给你一个解释。成不成?”秋池轻轻理着他鬓间的乱发,笑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总怕我会轻易听信流言,你信我,我便也信你。”方潇澈欣然,与他贴鬓睡去。

      薛圆圆出嫁之时,良辰吉日,日和风清。红妆数十里,喜笛奏不尽;亲朋左右拥,普天共欢庆。方世谨、方潇澈、方梨姗三人骑马送亲,众宾客相聚于关府迎接,关朝更是意气风发。待新娘下轿入府,新人行恭拜大礼,众人入席饮酒至夜。方潇澈敬酒时见了唐氏兄妹,唐有珍态度疏离,时有斜睨;唐如敏则无语垂眸,强作笑意。方潇澈感头痛,仍殷勤待之。待到路怀闵跟前,却见其与众人一般欢笑祝贺模样,似不曾为此所伤。

      新人离席入洞房,余人或散或续饮。方潇澈命人先送方世谨与方梨姗回去,走向秋池所在桌席,环视一周,问:“子顾和云川呢?刚还见着他们。”秋池道:“子顾兄说要去云川家里再喝。”方潇澈即向关朝家人告辞,与秋池一同往曾宅去,进厅见曾路二人正在饮酒。曾士泯起身低声笑道:“怎么你一个个都不够兴,还得来我家接着喝。”方陆二人坐下,观察路怀闵眼色,见其面无表情,只自顾自喝酒。方潇澈刚要斟酒,便给路怀闵抢过酒坛,倒向自己杯里。另三人皆不敢出声。良久,方潇澈道:“子顾,你有怨言,尽管对我说。”路怀闵瞥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笑,给他斟酒道:“我有何怨言?天下女子多矣,优于她之人比比皆是。为区区一女而怨天怨地,岂不可笑?”虽如此说,却在饮尽杯中酒后哭了起来。方潇澈沉默片刻,忽举杯干尽,见桌上酒坛见底,呼小厮新取一坛,斟满道:“子顾,你心如何,我自懂得,何必否认?你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薛姐姐仙姿玉貌,德才兼备,乃世间十足难得之女子也。怕是以后难再等来一个了。”路怀闵听罢,止住哭泣,愣愣地看着他。曾士泯低头轻笑。秋池也微愣,低声道:“师兄,你说什么呢,醉了?”方潇澈又饮尽一杯,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必为一大憾事。你若毫不在乎,反倒叫我奇怪,并嗤你为薄情之人。”话毕给他斟酒道:“上一顿酒我祝福薛姐姐宜室宜家,这一顿我为子顾感到惋惜。皆为我关心之人,或喜或悲,皆是我真心。”此话说至路怀闵心里。他的确真心祝福薛圆圆能嫁得如意郎君,也为自己失去与她相守之机而感到难过。他干尽一杯,伏在桌上,似闭眼睡去。良久,三人皆叹了口气。秋池也想喝一杯,方潇澈拦道:“你今日喝得够多了,伤口未彻底好,还是收着些吧。”这时,一人进屋来,竟是花满楼的采宜姑娘。方潇澈惊讶道:“姑娘怎么在这?”采宜行礼笑道:“贱妾蒙曾郎厚爱,得幸侍奉左右。”方陆二人会意,笑着回礼。曾士泯笑道:“知许莫怪我未提前话与你知。前阵子,采宜遣信来告,说有人要将她赎走。其实我早有娶她之意,只是之前忙于买卖,本想年后再安排。如今知此,便不再等了,于前日迎娶进门。因你忙于薛姑娘的婚事,我便不想扰你,等过几日再请你喝这迟了的喜酒。”话毕对采宜道:“夜色已深,娘子必是来问我是否将睡。你先回屋休息,我再陪会儿他们。”

      这时,路怀闵忽然站起身子,眼神迷离,晕头中将秋池看作女子,又见其与方潇澈挨得近,眼前成了两对人,一下子来了火气,拍桌道:“方知许,你是不是又想来嘲笑我?”方潇澈还以为自己刚刚那番话给了他一宣泄口,怎知他还是误会成此,讪讪道:“子顾,我向你道歉,你....”

      “你们成双成对,唯我一人形单影只!”

      四人皆愣住。路怀闵越想越气,作势要打方潇澈。秋池忙拦住道:“子顾兄别冲动,师兄并非有意,大家都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如何?”曾士泯也来劝,路怀闵仍嚷闹着。方潇澈索性拉开他们站上前道:“来呀,你要打便打,不过可别想我白挨这打,你定也得吃我拳头!”路滑闵见其厉色,呆在原地。方潇澈哼笑道:“你大可新账旧账一起算,以前受过我的那些气,也一并发了吧!我还没怎么跟人动过手呢,大状师难得要用拳头而非金口教训人,能打上一架倒也值了!”秋池拉着方潇澈衣袖挤眉道:“师兄,你就别拱火了。”方潇澈道:“看他憋得慌,我也不痛快。”后对曾士泯道:“只是在云川家里闹,搅扰你和夫人歇息。”路怀闵环视一周,见了门边一把扫帚,将其拿在手中,作势要打,方潇澈回头见了,躲开道:“诶诶,怎么使上武器了,这我就不干了,耍赖可不成!”秋池用手去挡,发现路怀闵根本没使力,知其只是闹着玩,便笑道:“子顾兄,师兄闲得除了说嘴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干了,你就别同他计较了。你实在气的,我替你教训他。”方潇澈躲在他身后道:“小白眼狼又胳膊肘往外拐。”秋池好笑道:“要不是我替你挡着,你早就挨几棒子了。你说你是不是欠打,怎总有人吵着要揍你。”话毕松开手闪身过去,方潇澈忙跟着躲在他身后。这二人说笑更是添油加醋,路怀闵追紧了去打,三人直围着桌子转。曾士泯与采宜站在一旁笑看此景。采宜道;“夫君,这三人应在玩笑吧?”曾士泯摇头笑道:“由着他们闹吧,一会儿闹累了再让人抬回屋睡去。娘子也早些回去休息,我关着门,吵不着你睡。”采宜垂眸笑道:“夫君不去睡,我怎睡得着呢?”方潇澈瞟了曾氏夫妇一眼,道:“先别柔情蜜意了,来帮个忙,把这家伙锁回屋去,他安生了,你们就可歇息去了。”曾士泯终于上前拉开路怀闵,带着嘟囔不止的他回屋去。采宜笑道:“夜深了,二位公子不如在这歇下吧。”二人应下,在偏院寝下。次日清晨,方陆二人去厅中用早饭。路怀闵来后颇感不好意思,道:“知许,昨夜酒醉,不知礼数,听云川说还使扫帚打你,真是惭愧。”方潇澈笑道:“无事,你发泄了一通,心情好些了吧?”路怀闵道:“我要发泄也不该对着你的。”方潇澈道:“你昨夜之举,让我想起了包前辈。我刚去见他那会儿,他可对我有意见,说错了点什么,叫他拿扫帚打我,且不像你那般闹着玩儿的。”二人笑罢,方潇澈又道:“子顾,咋们既做了朋友,若遇着什么烦心事,莫再独自承受。不管这酒是为了行乐还是消愁,我和云川、师弟都愿奉陪。”路怀闵心中感动,自此更看中与方潇澈之情谊。

      自唐有珍因与陈华醒一事被唐义庄教训过后,对其更为敬怕。唐义庄因年迈常患病,近日时有卧病,常思虑自己哪日撒手而去,该如何安顿子女。子不才,玩物丧志,若再不管教,必荒废家业;女体弱,楚楚可怜,归宿一事需提上日程。于是一面与方世谨商量婚事,一面亲自督促唐有珍勤学药理,带其随己出入药馆,熟悉经营。唐有珍被逼用心,又凭着一点小聪明,学得一二;又久不沾酒赌混耍,举止渐渐有模有样起来。而唐如敏知晓方潇澈无意娶己,虽心如刀割,但回想往日光景,方潇澈确未对己做过出格暧昧之举,婚事皆为长辈之意,于是不十分埋怨他,并对唐义庄说自己不愿嫁方潇澈。唐义庄不解其为何态度大变,追问缘故,唐如敏只道:“我后知与知许之情乃限于兄妹,非两情相悦,做不得天配姻缘。还望爹开恩,让我们各行各路。”唐义庄愁道:“我平日虽看不惯知许闲散之态,但知他才气不浅,为人谦和,也恭敬待你,你跟了他,应不会受委屈。若换作别人,我不曾了解,放心不下,也不知能否再找到个合你意的好人家啊。”唐如敏道:“是女儿舍不得爹和兄长。且爹近日总身子抱恙,女儿求能尽心侍奉左右,无心他事。”唐义庄素疼爱唐如敏,便也应了;后来见了方世谨,只说先暂推此事,以后再商议。方世谨因前时方潇澈有推脱之意,又值朝中政务繁忙,故也应下。方潇澈得知,心中沉石落地,欢喜话与秋池知,并思以后为唐如敏寻一良人,以作补偿。

      除夕将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迎佳节。沈寄云安排大伙儿打扫布置,与大伙儿们吃过年饭,再带秋池去方宅过年。秋池在屋中清理了一番,开了窗,见丰隼在后院洒扫。自伤好后,便没再见过他,知其一人住在对屋,不喜人打扰,不好前去找他。如今得见,秋池唤他上前,道:“丰隼,除夕前日过来和大伙儿一起吃年夜饭吧。为答谢你之前的照顾,你喜欢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丰隼低头作揖道:“岂敢劳烦公子。”秋池笑道:“我已听你说‘岂敢’这二字好几次了。那让我因未报答你之助而常感愧疚,你就敢了么?你不要金帛赏钱也罢,让我给你做几个菜以表谢意,就别再推却了。”丰隼便道:“如此,卑职谢公子。”

      “你喜欢吃什么?”

      “....只要口味稍甜一些的皆可。”

      “大家都这么喜欢吃甜的呀?”

      另一边步雨轩的窗户被推开,方潇澈探出身子笑道:“是说我么?”秋池笑着无视之,对丰隼道:“那就做冰糖扒蹄和....定胜糕吧,如何?”丰隼道:“全随公子意。”方潇澈兴奋道:“我也要,我也要,再来一份糖醋鱼!”秋池吐舌道:“你给我捉一条鱼来,我就给你做。”话毕关上窗去。方潇澈笑道:“小白眼狼,只记得丰隼日里伺候你,倒忘了我夜里也时时照顾着了。”而后呼丰隼到跟前,道:“丰隼,以后我派你做师弟的贴身侍从,护他出入平安,你觉如何?”

      “主子是说时刻随他左右,听他吩咐?”

      “我怕日后他碰着什么爱蜇人的毒蝎子,得你去清理。他若在家中,你便只用看护园子;他若出去,你就跟随左右,任他差遣。家中护卫,我会另遣家将过来看守,以后也不必辛苦你熬夜了。”见他有所犹豫,拍了拍他肩道:“你若实在觉得跟着人难受,就跟我说,我另派人,不会强逼你。”丰隼跪地应下。方潇澈笑道:“不过眼下你还得再听从我调遣。走吧!”

      “去何处?”

      “捉鱼去!本公子要吃大厨做的糖醋鱼!”

      除夕前日,秋池与下人们一起做饭。方潇澈忙完方宅的布置后跑来清露园,进火房来凑热闹,一时间屋里拥挤热闹。沈寄云在外边坐不住,也进来看,方潇澈陪他在桌边说笑,最后众人一起将菜端回前厅,说笑吃酒,饭后沈寄云给下人们发了赏钱。次日一早烧过鞭炮,师徒三人便一起往方宅去。秋池见丰隼也跟在身边,问他何事,方潇澈道:“我派他做你贴身护卫,以后不敢有人欺负你。”后低身道:“看看你能否助他改一改只愿独处的习惯。”

      方宅上上下下亦是布置喜庆。方世谙从封台赶来过年,曾士泯也同往年一样来小住几日,并带上了采宜。方世谨便于兰因园设下宴席,众人听戏说笑吃酒,一直到子时同去看燃鞭炮。园外远近鞭炮声时起时落,园中人兴奋得夜不能寐。薛圆圆初二方归,方梨姗只得拉着方陆二人聊了一夜,待清晨的鞭炮燃尽后,方回屋小睡。

      午后,过了一会儿,唐氏一家也来拜年。其间,唐有珍往去解手,途径一小道处闻见吵声,走近见是家将林天阳正在训斥跪在地上的弟弟林晓生。“真没见过你这等烂赌的,年初一不在家过年,偏跑去乌烟瘴气的地方鬼混!我给你这份差事,是让你安分干活,不是让你拿了这点闲钱去挥霍的!”林晓生低声道歉。唐有珍仿佛看见自己昔日被唐义庄训骂之景,于是上前道:“喜庆日子,吵嚷什么?”林天阳行礼道:“唐公子,舍弟有过,卑职在教训他,不料扰了公子兴头,请恕罪。”唐有珍扶起林晓生道:“大过年的,何必因这等小事置气?想他许是平日忙,过年得了空,小赌图个闲乐罢了,何必计较许多?”林天阳见是外人,便不再解释,只是应下,让林晓生谢过唐有珍。唐有珍解手归来后,见唐义庄说身子不适要告辞,便跟着他一起走了。唐如敏让方梨姗留了下来。午后,薛圆圆竟和关朝一同来了。薛圆圆思念林夫人,而关朝新得佳人,百般恩爱,事事顺其意,便提前一日送她过来。怎知方潇澈以为薛圆圆初二才归,可于今日叫路怀闵过来吃酒,正好让二人碰了面。路怀闵虽心中爱意仍盛,但不再同往前一般投以热烈目光,只以礼待之。

      人齐后,方世谨、方世谙和沈寄云于二楼看戏吃酒。一楼让方潇澈他们坐着,主子们、下人们各一桌的吃喝说笑。桌上有一唤作“腊梅酥“的点心,取腊梅花瓣捣碎,和进豆沙泥里做成馅儿,整个炸成梅形的酥饼,口味香甜滋糯,刚上桌两碟不久便给夹光。碟上还饰有一枝腊梅,唐如敏见花还未枯去,拿过细瞧,心有所思,看向方潇澈而出神。方潇澈余光见了,对她投以淡淡一笑,后给秋池夹了好些菜。薛圆圆看在眼里,也觉唐如敏情绪低落,猜出其中缘故,不免替她难过。她给其斟酒笑道:“花还香么?”唐如敏道:“嗯,许是刚折下不久。”方梨姗见了笑道:“‘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既有折花枝,必得玩上几局酒令才是!”路怀闵笑道:“有花有酒,不如就玩击鼓传花如何?咋们每人拿张条子,写上可做的乐事,混在一块,让拿花的人抽,按写的去做,不做罚三杯。”众人道好,唤莫子琪取纸笔来写下,又取来鼓,唐如敏拿着腊梅枝,便从她开始传。丫鬟们都围过来看,莫子琪一敲鼓,众人欢笑着传起花来。第一回落在了方潇澈手上,众人笑道主仆同心。方潇澈抽了条,让选三道桌上的菜名作令字吟诗词。方潇澈笑道:“古灵精怪,必是梨姗写的,别不承认。”方梨姗笑道:“我没不承认,还得告诉你该怎么作。既是大才子抽到的,就得加规矩:每一句后边要加吉利话,且得押韵。”方潇澈捏着下巴看了看桌上的菜,后笑吟道:

      花鸡嫩,入肚半只酒尚温。吉讯常闻。
      酱鸭酥,脆口焦齿香满屋。大展宏图。
      海鱼鲜,浅尝神往龙宫殿。喜事无限。

      吟罢起身对着那吃得只剩骨刺的鱼行了一礼,道“冒犯龙王大人”,众人笑他已醉。他笑道:“再送各位一句祝词。”话毕执笔去往墙边,对着一空处写下洋洋洒洒一行字:今朝鸡鸭鱼,求年年有余。方梨姗笑道:“直接写墙上,也不怕叔父来骂。”

      第二回,花到了关朝手中,抽的条子却只写着“知许”二字。方潇澈笑道:“既是瑾龙将军抽到了,那必得给大家看看将军的武艺了!”众人道好,簇着关朝往院里空地去,关朝便令下属取来随身带的一把宝剑。薛圆圆亦让月琴取来方潇澈之前送的琵琶,秋池也来了兴,拿出腰间笛,方潇澈则要敲鼓,三人合奏以助兴。

      关朝行礼,竖剑抚之,夕阳之下,剑身覆上一层红白之光。关朝眸色肃意一起,侧剑舞之。快如雨燕,敏似游龙;翻身即脚踏清风,落地胜大树盘土;剑起剑落处,斜阳之色被斩成火色银辉,随着由快剑掀起之风围着关朝飘转起来。这次舞剑和上次耍枪一般干净利落,又多了飘逸潇洒之态。薛圆圆所奏曲声随其身姿振奋激昂,秋池和方潇澈找准感觉后和了上去。乐声与利剑破风声浑然一体,让人耳目皆感其磅礴大气。众人拍掌叫好,就连丰隼也露出敬佩的笑容。秋池见了,对他道:“丰隼,你也会武功,不如也去给大家展示一番如何?”关朝笑道:“这位兄弟也会舞剑?”丰隼跃跃欲试,关朝便把剑丢给他,丰隼接住抚之,心中久违地激动不已。秋池笛声再起,丰隼便舞了起来。这时,天空下起小雪,漫天玉蝶飞舞,似天落白云,被丰隼用剑斩碎一片。其动作比关朝多了分邪气,快与狠势更甚,如夜间天降狂风,飞沙走叶一片。方梨姗见其身姿潇洒自如,心道:此人好生厉害,真如隐居山林的剑士!心中对他仰慕之意陡升。关朝叫好,抽出另一把剑,跃到他跟前,与他斗了起来。衣袂翩翩,双剑相触,破风生星光,看得众人越发入迷,最后曲声渐停,全被吸引过去了。忽而树上一群鸟儿被剑气惊起,飞至屋中桌上,竟都落到菜上了。只因众人都看得认真,不曾注意到。最后,关朝的剑先丰隼一步停在了他脖颈边,高低可分,丰隼退后一步行礼,关朝笑着回礼。众人鼓掌不止,方潇澈惬意道:“英雄过招,赏心悦目!实乃一舞剑器动四方!”

      这时,一丫鬟回身发现了桌上的鸟,大叫不好,众人回身愣住,丫鬟小厮们忙去赶,那鸟竟也不怕,踩了几下才飞走,扑腾一片。方梨姗笑骂道:“什么鸟来抢吃的,可惜了这些好菜,都还没吃完呢。”方潇澈笑道:“鸟儿也想来沾沾福气,倒也不跟它们计较了。”曾士泯笑道:“知许终于不跟鸟儿斗劲了?”识意之人皆笑作一团。方潇澈让人都撤下收拾,换果碟糕点来。众人又接着玩第三回,这回轮到了秋池,条子写的是“子顾”二字,秋池笑道:“怎么和师兄的一样?”路怀闵笑道:“真巧,就盼着你抽中!秋池兄弟,还记得我们上次约比力气么?趁着东西没上桌,快来比试比试。”秋池爽快应下,众人让出位置。二人握手时,路怀闵觉得秋池的手软绵绵的,更不信自己会输给他。秋池则轻笑着。结果一开始便出乎路怀闵意料,自己使足了劲也掰不动秋池分毫,且他并无吃力之色。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断助威。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秋池见路怀闵已涨红了脸,似没什么力气了,于是缓缓将他的手掰倒下去。路怀闵喘了口大气,不可思议地看着秋池,秋池笑道:“子顾兄力气真的大,之前我与别人掰,都不会使足力气的。”曾士泯笑道:“秋池看着身子单薄,说不定衣衫下有不少块头呢。”秋池身子如何,方潇澈最是清楚,并不是曾士泯说的那般,亦对他力气至此有些意外。路怀闵作揖道:“佩服,佩服。”说完又有些不甘心,便对方潇澈道:“知许,不如我们也来一把?”方潇澈大笑道:“你比了一轮,费了些力气,同我再比就不公平了。”秋池道:“师兄,我们比一轮吧。”方潇澈好奇秋池力气到底如何,于是应下,一开始就感觉到秋池的确力气不小,便认真跟他掰起来,又是一番僵持不下,二人耳根子都红了。方潇澈心道:还真不知小青梅力气如此之大,莫非我真会输给他?

      秋池因前阵子受伤休养,不常使力,这会儿连使两回力,手臂连带肩膀不免有些酸痛,似有抽筋之感。他皱了皱眉,手上的力气慢慢松了些。方潇澈感觉出来,以为他不舒服,立马松了力气,自己的手便被重重扣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秋池一愣,忙去看他手道:“师兄没事吧?”周围沉默下来,秋池缓缓转过头,讪讪地松开手去。方潇澈揉揉被撞的骨头,笑瞅着秋池,道:“师弟好生厉害,弄得我脱力了。”路怀闵笑道:“行吧,我是彻底服了,跟我比完,还能胜知许,说明秋池兄弟力气是真大。”方梨姗嘲道:“我看是知许太弱了。”方潇澈笑道:“能把你抱起转圈,力气应该小不到哪儿去吧?”方梨姗抬手打他,众人笑罢,坐回去接着玩。

      之后又过了几轮,方世谨他们也下来看了会热闹。等他们一走,众人便开始划拳猜数,饮酒欢歌至夜,最后许多人都醉着散去。秋池回屋沐浴过后,便往清然院找方潇澈。蜓儿迎他进屋,斟茶笑道:“公子还在内屋沐浴,您坐会儿喝杯茶。”秋池笑道:“我见姑娘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还这么精神,看来酒量不错。”蜓儿笑道:“都是跟着我家公子练出来的。以前他总偷偷把酒带回屋里,夜间睡不着时,就喊我一起来喝。”里屋传来方潇澈的声音,“师弟在外面么?”蜓儿应了进屋去,不一会儿方潇澈就出来了,衣衫都未理好,两鬓和脖颈仍沾着水滴。秋池笑道:“感觉你今日一直晕乎乎的。”蜓儿跟出来帮理衣衫,方潇澈只说自己来,推着她回去歇息去了。

      方潇澈回头见秋池手里把玩着刚酒桌上带来的腊梅枝,坐在一旁发呆。秋池见了,把花插他头上去,方潇澈起身去照镜子,见其插歪了,取下再别。秋池见了嘲道:“这么娴熟,怕不是帮姑娘们别多了练出来的?”方潇澈从镜里瞧他的醋样,低低笑道:“还记得我之前在你屋窗外扮女鬼吓你么?当时我学着把簪子别到头上去,摸出了点门路。”秋池笑道:“别说,你那会儿装得挺像的,再做给我看看。”方潇澈当即扶鬓,学着女子的样行礼道是,逗得秋池笑个不止。方潇澈又扭着身姿娇声说话,秋池便一直笑,最后笑累了伏在桌上,方潇澈才取下腊梅枝,插在笔架上。

      良久。“师兄。”

      “嗯?”

      隔壁家院传来燃鞭炮的声音,二人皆向窗外望去。酒饮多了,竟连炮声也听得昏昏欲睡。方潇澈靠着墙闭眼听了一会儿,回过头见秋池开口说了什么,被炮声掩盖了。他作出侧耳的模样,问秋池说什么,秋池只笑着,提了点音量又说了什么。方潇澈依旧听不清,欲走近去听,先看懂了嘴形,顿了许久,眼眶湿润起来。他走近坐下,俯身在秋池耳边说着。秋池笑了笑,与他贴鬓说了许久。

      另一头,方世谙在方梨姗屋中同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回了己屋。方梨姗坐在妆台前发了许久的呆,后听见外头有声响,叫青果去看,说是有一人在练武。方梨姗出门去看,果见是丰隼,便坐在一旁石椅上看。丰隼见了,停下作揖道:“不知姑娘在此,是否阻去姑娘过路?”

      “我听说你在这练身手,特意来看的。”

      丰隼低头。方梨姗又道:“善用兵器,又耍得如此好的拳脚,不知现做的什么职?”

      “卑职乃陆公子之侍卫。”

      方梨姗想了想,笑道:“我看你可做将军。”

      丰隼抬头露出惊容。“岂敢。”

      “怎么不敢?士兵就做不得将军么?”方梨姗见他皱眉,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此为闺中妇人之见?”

      丰隼道:“非也。卑职只是恐于姑娘抬举。”

      方梨姗道:“今为安世,于是将军中,大抵须得本是有头有脸之人;若处乱世就未必了。揭竿而起的布衣之辈,亦可做万众领袖。只要有武艺和胆量,又不乏谋略和抱负,如何做不得?”而后笑叹道:“我虽不似岫筠一般只爱征战沙场的将军,但亦佩服胸怀大志的英雄,不管他是何等身份,都好过那些只会盯着口袋里的钱过日子的人,吃着空职的利还不满足,总想要攀上更富更贵之人。全然不顾国事,不思宏图。”

      丰隼听罢,抬头看向方梨姗,眸中之意复杂。方梨姗注意到了,脸一红,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起身笑道:“英雄还练不练?”

      “姑娘想看,卑职便练。”

      十日后,方世谙要回封台,要带方梨姗回去。方梨姗不肯,面上不好顶撞,只得求方潇澈去说话。方世谙见了方潇澈便知其来意,道:“其实这次带她回去,是为着一门好亲事,男方可是难求的好人家,若错过了,可惜之至。”

      “此事梨姗知否?”

      方世谙点头。方潇澈想再说什么,方世谙只道:“我意已决,知许不必再劝。先把大事做成了,以后必有机会再见。你若实在舍不得她,待她婚娶之日,可来封台送亲。你不是一直想出祁州走走么?我给你这个好机会。对了,之前听廷安说准备与唐家那边的人议婚,此事如何了?你这边若也成了,真乃好事成双呀。”方潇澈语塞,略略解释了一番,不好再提方梨姗的事。回去告与方梨姗,她无奈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嫁给冯大哥算了,起码知道他是如何的人。”方潇澈道:“你回去看过那人,若不钟意,实在不想嫁的,可写信给我,我给你说情。”方梨姗苦笑道:“你若能劝得动我爹,我以后再不和你顶嘴。”方潇澈有些心疼,拍拍她手道:“你还是顶嘴的有趣一些。”

      过了几日,方梨姗辞过薛圆圆和唐如敏,想去见秋池。方潇澈说秋池在碧津渡口等,与她先去。秋池得信后,便写信给冯友亭,自己和丰隼先骑马往渡口去。方梨姗见了秋池,不禁落泪,万分不舍。秋池安慰道:“若是想念,咋们可通信。且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不是么?”方梨姗不发一语,只是点头。她看向丰隼,含泪笑道:“不知以后还有无机会再看英雄舞剑?”丰隼作揖道:“只听姑娘一句吩咐。”

      待到船离了岸,冯友亭才姗姗来迟。二人隔水相望,方梨姗低身行礼,冯友亭?噙泪,最后也只得弯腰回礼了。方潇澈对着秋池叹气道:“想来,我们之别比他们要幸运得多,不仅好好告别过,且约定归期,终有个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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