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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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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 石一唯对布日固德策马而来的身影视若无睹,魁伟的身形依然稳若泰山,纹丝不动。
乱箭如蝗,没入前赴后继的北融人胸膛,随声声暗哑的闷哼,接踵跌落马下。布日固德左突右刺,披荆斩棘,古铜色的面孔也被乱箭划开数道伤口,鲜血混杂着汗水飞溅于马蹄之下。他挥舞弯刀,呼叱草原之神的英名,勇猛无畏的眼神紧盯正前方坐骑所在。
马蹄擦过石一唯坐骑之际,刀光直夺石一唯咽喉。没有预料中穿透血肉的快意,也没有任何兵器的格挡,眼前身影一闪,刀锋划破虚空,布日固德反应未及,已被迎面一股强劲臂力掀落马下。
布日固德就地一滚,一个鱼跃已稳稳立于数丈开外,再次以弯刀直指石一唯,身形有如鹰隼般雄健。
“有意思。”一丝玩味在石一唯眼底一闪即逝。他跃下马,随地捡起一把长刀,漫不经心地挥劈几下。
布日固德的脸孔因屈辱而铁青,腔子里迸出一声低吼,扑前猛力格开一刀,石一唯侧身轻轻避过,状似不屑反击。布日固德怒意更甚,高举弯刀斜割横抹,他使的是额尔启部秘不外传的连环刀法,刀势狠厉,招招夺命,犹如雄鹰扑食,异常蛮横。
石一唯闪避挪移,以刀刃从容拆解招式,向布日固德贴耳赞道:“好刀法。”话音未落,手中长刀一拦,铿锵格开来者攻势,倏忽掌上威力百倍,振刀劈下布日固德面门,布日固德慌忙挥刀格抵,只觉刀势霸道如虎、雷霆万钧,他勉强接下一刀,弯刀险些脱手。石一唯冷冷一笑,翻转刀刃借势一挑,弯刀“咣铛”落地。数道刀锋快如闪电,刀随身转,大劈大砍,布日固德步步后退,左右躲闪,不下片刻,身上已被劈出数条刀口,血流汩汩。一名北融骑手从旁蹿出,斜劈石一唯肩头。石一唯杀气渐炽,屈身横向抹刀,一击砍断马匹四蹄,再出刀刺穿北融人咽喉,马血、人血染红一地枯草。
石一唯好整以暇地抹去刃上鲜血,足尖轻点,弯刀跃上半空,被布日固德接住,二人再度缠斗在一起。北融弯刀上下扑掠,攻势密集,式式直逼石一唯要害。石一唯毫不躲避,持刀硬挡硬架,手中长刀游走如蛟龙腾渊,布日固德目光炯炯,英俊的脸孔涨得通红,死死稳住脚步。透过刀与刀的空隙,他看得到这个箐商人冷漠眼眸中渐涌的杀气。劈、抹、拦、扎,每一次进攻或格挡都牵动布日固德全身伤口,甘腥的血气激起勇士狂暴的斗志。布日固德后退几步,怒吼一声向石一唯扑去,肩头立即被刀锋破开深长的口子,刀深入骨,他连眉头也不动一下,趁石一唯未及回防,一刀扎向石一唯心口。不想石一唯一把长刀舒敛自如,鬼魅般收刀回护,刀锋徒转,化解凌厉攻势,刀刃直抵弯刀锋口,滚斫进退数回,已牢牢架住弯刀,他急步三追,身形勇猛威烈如猛虎出山,将布日固德忽剌剌推出十丈开外。布日固德肩背血出如浆,喘息浊重,渐觉不支,却仍牢牢握住刀柄,无比顽强。石一唯抓住破绽,一个挥臂将其振翻在地,布日固德从不离身的弯刀一个脱力飞离出手,勉强抬头之际,只见冷锐刀光劈头直下!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呼啸而来挑偏刀锋。包括石一唯和布日固德在内的众人皆是一惊,再看那黑色羽箭制得十分轻巧,箭头铮亮,箭尾一羽红翎,在曙光下显出旭日般沉稳色泽。
草原珍禽背上的羽翎,只有北融贵族中身份最高贵者才可以使用。虎口被箭势震出隐隐酥麻,石一唯眉头微皱地望向那一行策马扬鞭之人。
黄土滚滚中,一马当先的是一名风姿俊雅的北融男子,即便在高速奔驰之时,搭弓射箭的姿势依然刚劲完美,安之若素。他将北融角弓抛给身后的阿可儿(仆从),纵身凌空跃下马背,矫健的身姿如同黑豹。
“石将军,得罪了!在下毕力格•苏尼特,奉苏尼特部汗王之命护送箐商使臣来此。”来人操一口圆熟流畅的箐商语,身披黑貂皮大麾,面含微笑,但他在那里,却像一座巍峨高耸的山,沉寂仿佛不可撼动。
“久仰大名,毕力格那颜果然身手了得!”石一唯冷哼一声,将手中宝刀递给副将,面色阴沉地打量来人。副将心领神会,勒令全员停止作战。
一些箐商人的刀正对着北融人和南蛮人的脑袋挥劈而下,一些北融人的弯刀也在半空中高高举起对准了骑马迎面扑来的箐商人,另一些南蛮人赤手空拳与箐商人搏击翻滚在一起。号角鸣响的那刻,所有人都如梦初醒般怔住,高举的兵器辗转反复数次终于顿住手势,狭路相逢的骑手勉为其难地彼此错开,单面砍杀南蛮人的大刀不甘不愿地收刀回鞘。战场上震天的拼杀呼号片刻间只剩下一两下寥落的马蹄声。
布日固德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压抑住满心汹涌血气,拾起弯刀再次挺立起来,他已身负重伤,些许动作便扯动全身伤口血如泉涌。但他浑似未觉,手把弯刀渐渐握紧。
毕力格径直对石一唯道:“石将军过奖。我等此行,一来为告知将军贵国与我部和谈已毕,大局已定,日后便是同盟友方。二来额尔启部今次贸然侵扰贵众,权因不知双方和谈已成,故为此卤莽之举,所谓不知者不罪,望将军海涵之。”毕力格上前几步,略略俯身低头,将右手贴在胸前向石一唯行了一礼,这是北融贵族给予贵客的最高礼仪。这位苏尼特部那颜气质雍容,行止端雅,据说深受中原文化浸濡。石一唯生平阅人无数,方才此人马上开弓放箭百步穿杨功夫已是了得,细察下一双漆黑瞳眸飒爽磊落,分明一种亮烈气度扑面而来,石一唯脑海中忽然划过晓帝面容,一种微妙的相似感从他脑袋里窜了出来。此人身上隐约正是帝王气象。
石一唯意味深长地眯缝起眼睛。议和不过一时之计,来日若要踏平北融,此人必是最大阻碍。
他恭敬地向毕力格回以箐商礼节,邀他进一步说话。此时参与议和的景州守备等一行人马也尾随毕力格而至,将双方议和结果简要知会石一唯。
布日固德自立营帐以来,横扫草原,他所在部族虽然与苏尼特部呈并立草原之势,却也没有怕过他们。正因如此,他此刻轻蔑地笑道:“草原上高贵的雄鹰,宁可活活饿死也不食仇人喂来的食物!可现在看毕力格•苏尼特你,原来苏尼特部成了被箐商人喂熟的鹰犬!你们忘记了祖先的英灵,是妄想依靠仇人的施舍来占据整个草原么?这可不行,”
毕力格眉头一动,镇定自若的脸上浮出一个冷淡的微笑,仿佛坚冰中缓缓燃烧的火焰。他居高临下扫过布日固德的脸孔,淡然道:“苏尼特部是草原的儿子,怎么行事用不着你们额尔启部来多嘴。”
血污瘀伤布满布日固德的脸庞,一双精亮的眼睛却迸发出顽强的光芒。他狠狠淬了一口,古铜色的皮肤泛出兴奋的红光,锐利的眼神鹰隼般牢牢锁定对方。见状,毕力格缄默不语,伸手搭上腰畔的刀鞘。
布日固德手中的弯刀刀柄死死吃进掌心。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匹嗜血的野兽,锋利的刀刃正对着那袭在风中招摇的黑貂皮大麾。
广袤草原上,从来强者为王。无论是草场、牛羊还是饮水,严酷的草原使这两位终将挥刀相向。然而却绝对不会是眼下。
身为草原并雄两大部族的将领,毕力格和布日固德心中十分清楚,如果他们打破眼下格局,便宜的只能是狡猾的箐商人。
生死对手乱世相逢,却没有遇到可以彼此生死一战的时机。
所有人只看到曙光下两付刀刃激烈碰撞在一起,冒出刺眼的火花。一切仿佛刚刚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这位苏尼特部那颜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仿佛自始至终就没挪动过脚步。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弯刀已经重新入了鞘。他身上依然是那件黑貂皮大麾,面色沉静如水。
而额尔启部的雄鹰则面露阴郁,他收起弯刀,接过身边侍从递到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一举一动干净磊落,却丝毫没有顾及身上的疼痛与伤口崩裂流出的鲜血,坐在马背上,他的脊背如松树般挺得笔直。
做完这些,他才狠狠地瞪着毕力格,双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是要用目光戳穿对手的躯体:“你听好了,苏尼特部的毕力格。我们走的是两条路,只有天神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雄鹰翱翔万里,巡视的都是自己的领域。所以,我要我的弯刀指向都是我额尔启的属地,我要我的目光所及都是我额尔启的臣仆。”
说完,他一抖缰绳率先向毕力格部众让出的道路策马而去,他幸存的亲随追随其后。一行人犹如狼群来去,令人胆寒。
人们听到那位苏尼特亲王用草原人特有的低沉浑厚的嗓音说了些什么,话不长,极其抑扬顿挫。
那句话用的是晦涩的北融谚语,局外人很难听懂。
石一唯凝视着那袭黑貂皮大麾,一双眼睛危险地眯缝起来,嘴角也扯起一丝残忍笑意,他霍然回头,就在身后不远处几十个南蛮奴隶正被箐商人团团包围,刚才稍解的戒备与惊慌再次爬上南蛮人的面颊。他们原本群龙无首,只凭荻族天生一股激昂斗志群起反击。先前疲于奔命闪躲,体力早已耗尽,剽悍的额尔启部人撇下他们跑了,眼前叵测的局势更让他们不知所措、无心再战。他们惶恐不安地齐齐望向旧主人石一唯,眼神中充满惊骇和乞求。尴尬的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一个不留。”打破平静的是石一唯不带感情的声音。
再没有片刻之前热血沸腾的嘶杀声,军令之下单方面的杀戮让每一个箐商人脸上迸闪出愉悦的光芒。一场血与肉的狂欢,刀光起落如金蛇狂舞,劈闪过背叛者卑贱的身躯。深切的绝望令尖利的哀号与哭泣此起彼伏,迎面喷溅的鲜血模糊了箐商人的视线,他们畅快地狂笑,用最刻毒的词语咒骂这些胆敢反抗的奴隶,然后补上致命的一刀。
石一唯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锐利的视线不放过任何一具倒毙在地的南蛮尸首,默默在心中点数人数。
在他身后,火光倒映上毕力格深邃的瞳眸,有如寒潭上窜动的流光,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