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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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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阵风携带着熟悉的冷香袭来,宋时的黑色披风将他兜头罩下。
他从披风里钻出来,却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宋时。
太狼狈了。
真的太狼狈了。
他还想着再见到宋时,他要学着那些久别重逢的人一样道一句“别来无恙”。哪有什么别来无恙,他如此狼狈。
他被人轻薄欺辱,他穿得不伦不类,他沦落风尘。
他像一只臭水洼里的瘌□□。
这样的他怎敢对宋时道一句“别来无恙”。
所以当有人问你们认识时,崔子宴下意识就开口道:“不认识。”
说完后,崔子宴才后知后觉地去看宋时。
他的眉峰似乎更锋利了。
他好像更生气了。崔子宴沮丧地想。
“当真不认识?”诸葛青的眼神在宋时身上转过来转过去,笑着又问一遍。
“不认识。”
不知何时,宋时已经下楼来。路过身边时,崔子宴听他这么说。
虽然是他自己先装作不认识的,但听到宋时这么说的时候,崔子宴还是觉得很难过,像觉得再也见不到宋时了一样难过。
“小琴师,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可不像是身上的摔伤。”
崔子宴这才感觉自己脖子上、身上火辣辣的疼。
崔子宴抬起头才发现说话的这人就是昨日赏他一枚玉扣的青衣公子,手中依旧摇着柄羽毛扇,今日也是他出手拦下崔子宴才不致让他一路滚下去。
“多谢公子。”
“客气,本公子看你有缘。你这伤不像摔的,倒像被人掐出来的?”
崔子宴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撩开他的后衣领,是诸葛青那把羽毛扇,他正弯下腰研究崔子宴脖子上的伤。
崔子宴回头,见宋时并未离开,而是站在诸葛青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崔子宴下意识低下头,拿手去捂脖子上的伤口。
“我……我自己抓出来的。”
好在青衣公子没再追究怎么能抓出这种伤痕,身旁又想起脚步声。
直至声音远去,崔子宴才敢抬起头来。
宋时已经离开了。
扶风是被抬出来的,此时再看他身上的伤,崔子宴才觉得真是心尽惊已,他去求衡公子救救扶风,他本以为衡公子会为难他,但衡公子却很快就答应了。
还直接将他打发回了家。
崔子宴哆哆嗦嗦给自己上完药后就听见柏连城来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
也不怪柏连城惊讶,实在是崔子宴脖子上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崔子宴将当日的事说了一遍。
“那人要是落在我手里我定拔了他的皮!”
柏连城带了好些吃的过来,两人又坐在院子里说话。
“你当真就这样撞上他了?”
崔子宴叹息一声,捂住眼睛:“是啊,很丢人吧。”
柏连城嘿嘿直笑,笑出一口大白牙:“确实有点。”
崔子宴气得那核桃砸他。
“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是又想起当年在城外的苍山上,你们那时候……”
柏连城一提,崔子宴就想起来了,想起苍山飘渺的云雾,陡峭的山道,还有宋时身上——清淡的冷香。
那时的崔子宴说想和宋时做朋友。
做朋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是一开始他就碰了壁。
“宋时,我把我的常胜将军送给你!你喜不喜欢!”
宋时看了眼竹筒里的蛐蛐,抬脚就走。
崔子宴:“这可是常胜将军!常胜将军!他都没败过!”
“无聊。”
“宋时,这是西域进攻的荔枝,除了宫里就只有长公主府有!我特意拿来给你吃,你要不要尝一尝!”
宋时皱眉望着长满疙瘩的水果,拒绝得很干脆:“不吃。”
“你别看它长得不光滑,可果肉可光滑了,可好吃了!”崔子宴怕宋宴不信,自己剥了起来,可是他技巧不是也太熟练,一颗果肉剥得坑坑洼洼。
“你尝尝,真的很好吃的!”
宋宴看看丑陋的果肉,又看了看崔子宴满是汁水的手,一脸嫌弃。
“脏。”
崔子宴:……
“宋时,我特意花重金给你求来一柄好剑,你看你喜不喜欢!铸件的人可说他削铁如泥!”
前两次送礼,崔子宴深刻反思了下,那是他没送对胃口,是他喜欢的,但不是宋时喜欢的。宋时喜欢什么?
宋时喜欢剑呀!
这次崔子宴投其所好,送了柄剑。
宋宴看了眼剑,又抬眼去看眼前的少年。
崔子宴觉得他的眼神像看一个白痴。
宋宴:“你用它削个梨看下。”
崔子宴不明所以,但还是让人找了个梨来削。
削不动。
钝的。
崔子宴:他被人骗了……
送礼三番五次不成,崔子宴放弃了,他想他大概在送礼这一途上没什么天分。
有人又给他出了个主意。
人都是喜欢被捧着的,被需要的,你得让宋时感受到被需要。
“哇!宋时,武功好厉害,你可以教我射箭吗?”
宋时抹了把额头的汗,随手拿了把弓箭扔到他前面。
“你先拉开这弓再说。”
崔子宴蹲下去捡弓。
蹲下去就再没起来,宋时看了下就明白过了,嗤笑一声走开了。
蹲在地上的崔子宴:我抬都抬不起来……
“宋时,你功课好,夫子课上讲的这页是什么意思?”
宋时看了眼书,又像看白痴样看了眼少年。
“你倒是很需要。”
崔子宴狐疑地低头,只见他翻开的那页写着:滋阴壮阳。
他一把翻开书皮,《修行大法门》
崔子宴:“这……我……意外!意外!我拿错书了!”
冷着脸的少年竟罕见地弯了下唇角。
这么些时日下来,宋时还是那样,整天冷着张脸,该干嘛该嘛,崔子宴对其弱点一无所知。
倒是把自己搞得快要抓狂了。
崔子宴真的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尤其是今天他的小伙伴说他追在宋时后面像只笑哈巴狗。
与他才不是什么小哈巴狗!
他才不是追在宋时后面!
崔子宴恨得牙痒痒,心底里一直想着怎么报复宋时。终于在苍山,他看见那又长又陡的几百道楼梯时想到了主意。
“你又想干吗?”
近几日,太后与陛下去苍山的普渡寺礼佛,众世家随行。宋时和崔子宴也跟着。
宋时对佛法不感兴趣,讲做开始不久,他便找了个由头溜了。
一直关注着他的崔子宴看着宋时走了,他也赶紧溜了出去。
“宋时!宋时!”
崔子宴废了好大劲才追上宋时。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没听见我叫你吗?”
宋时:听见了,不然也不会让你追上。
在山上听了好几日的经,吃了好几日的素斋,饶是宋时也觉得无趣得很。
但是,他的乐趣很快就来了。
他望着崔子宴通红的脸想。
尤其是生气的时候,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仿佛戳一下就能破似的。
许是寺庙实在是太无聊了,宋时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噗——”
崔子宴被他戳卸了气。
宋时反应过来时有些尴尬,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无端泛起了一点红,这一点不好意思被崔子宴清晰地捕捉到。
崔子宴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你摸了我的脸!”
宋时立即冷下脸:“不是摸,是戳。”
同性同龄人间多有玩闹,肢体碰触是常有的事。
但是宋宴想来独来独往,从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也不会主动去碰别人。虽然对方不是姑娘,但摸人脸这种亲昵的举动好像真的不是很妥当……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
但先动手的毕竟是他,心虚的他无法再说些什么来替自己辩解。
“你摸了我,就是欠我的了!”崔子宴直接赖上了。
“你想怎么样?”宋时冷声道。
“我要你陪我去个地方!你陪我去,我就原谅你!”
宋时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小子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崔子宴拉着他来到了山谷间的楼梯上。
这楼梯又窄又陡,大概有百来阶。
“我想下去看看,你陪我下去吧。”
这下面有什么好看的?虽然狐疑,但宋时还是随他下去。
走着走着,崔子宴是不是就落到他身后,慢慢靠近他,带他回过头去,崔子宴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到他前面。
几次三番后,看着脚下长长的台阶,宋时突然就明白过来。
所以当崔子宴的手推过来时,他侧身一闪就避开了。
哪知崔子宴用劲过大,一时没有收住,他这么一让,崔子宴重心不稳直直摔了下去。
“救我!”
宋时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的袖子,心下还未放松,他就感觉自己也被拽了下去。
宋时一边在心里骂着,崔子宴为了推他这是用了多大的劲,一边将手伸出去。
崔子宴本来是想将宋时撞下去,他怕自己劲小,撞不动宋时,所以是使出来吃奶的劲的,但他不知道宋时背后居然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就躲开了,他一下子收不回来,直接栽了下去。
在他以为他要完了的时候,一只手却突然拉住了他,他心里还未来得及高兴,就感觉那只手也跟着自己摔了下去。
他被一只手一带,直接撞进了宋时怀里,还有一只手伸到他脑后。
然后他和宋时就抱在一起,跟个西瓜一样滚了下去。
他的腰和头被宋时护着,可是他的胳膊和腿不停在石阶上擦着。
而且,宋时真的好重啊。
崔子宴眼里全是水汽,眼珠子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疼。”
宋时气结,他还好意思喊疼。摔下来时他一直将崔子宴护在怀里。崔子宴身上不过一些擦伤。
倒是他,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裂开了,火辣辣地疼,怕是有几根肋骨都断了。
宋时一把推开崔子宴,忍者剧痛往山上爬。
“自作自受!”
宋时走了几步感觉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一转头,只见崔子宴直接瘫在地上装死。
“宋时,我走不动了,你可不可以叫人来救我?”
宋时:“你就死在这。”
宋时冷下脸,再不管他继续往上爬。
后来这事传到了昌隆帝耳中。
崔子宴呼啦啦含着疼,宋时一句话也没说,但大家都心智肚明是谁惹事,昌隆帝也不意外。昌隆帝狠狠地斥责了崔子宴,罚他在山上这些时日在房中好好思过。
崔子宴躺在床上,四肢上了药,已经不像之前样火辣辣地疼。
思过就思过,反正他身上有伤,只想躺着。
而且宋时也得在房里思过。
这么一想,崔子宴就开心起来。宋时怕还是第一次被罚吧,心里肯定很难过。
不像他,早就习惯了,能够这么想得开。
“陛下没有罚宋时。”崔清河气得胡子直打颤,“陛下还命人送去了好些补药,特意嘱咐他要好好将养!”
“什么!”
“人家是被你害得!人家被你害了还一心护着你!”
气得崔子宴在梦里又将宋宴骂了千百遍。
如今,他切切实实地从楼梯上摔下来,才深刻地明白真的摔在台阶上是有多疼。
他在清河馆不过滚了十来级台阶。
而当年在苍山,他们一起滚了近一百级台阶。
原来那次,宋时真的肋骨断了。
白天受了伤又受了惊吓,晚间便发起了高热。梦境中一会儿是苍山,一会儿是清河馆,一会是宋宴骂他自作自受,一会儿又转到五年前宋时离开的时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身影消失在迷雾中。
他在迷雾中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宋时,他欢天喜地地跑过去,他想扑上去抱住宋时,可不知为何他的身边出现了好多人,将他拦在外面,他不要命地喊宋时,可是宋史时只是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冻得崔子宴心都在颤抖。
他下意识就觉得有什么非常可怕非常可怕的事情还要发生了。
崔子宴醒了过来,梦中的迷雾散去,露出破败的屋顶 。
他躺在床上,心悸的感觉慢慢消散,难过却像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拿手遮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