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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楼再见 ...

  •   无情的小楼仍然灯火通明,这个身体病弱的人,却是六扇门中除神侯外最为劳心劳力的一位。无情接待戚少商的态度很自然,听到他直接表明要见顾惜朝,也不见得多惊讶。无情是冷静而聪明的,他不认为戚少商会选择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寻仇,而既然不是为此而来,其它的任何原因,无情觉得都不想也不必过问。

      顾惜朝的房间被安排在小楼的西侧,房门紧闭着,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戚少商正想着是否人已睡下之际,带路的银剑童子何梵已直接推门而入。房间里并不如想象的黑暗,外侧的窗户大开着,满室的月华清辉勾勒出简洁的陈设。顾惜朝一身黑衣,背对着门坐在窗旁望月,仿佛被人进入房间也无知无觉,身形没有移动半分。

      剑童见怪不怪的笑笑,说了句到了晚间总是如此的,伸手比了个请字便合门而出。

      戚少商拎着酒坛站在暗中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才恰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少商觉得顾惜朝的身型比上次在惜情小筑相见时更加瘦削,衬着那身黑衣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入夜色消失般,让人觉得虚空。

      戚少商的手不自觉的又摸上怀中的木盒,嗓子哽了两哽,很低哑的叫出一声,“顾惜朝。”
      顾惜朝专注的倚窗观月的动作于是在这叫声中出现了片刻凝滞,他回过头来看向戚少商,语气中有着平静的困惑,“你是谁?”

      戚少商有好一会儿不知该作何反应,虽说顾惜朝疯的谁也不认识,可是连他也不认识了吗?那些寻得知音的快慰,遭到背叛的愤怒,心机谋算、爱恨交织、生离死别、矛盾和不得已,至今都还历历在目,那一年的时光好像已漫长的要耗尽彼此的一生,然而如今,故事中的两个主角,却有一个轻易的将一切都忘却了、遗失了,戚少商的心里浮起难以言喻的惆怅和失望,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也无处可寻。

      戚少商叹了口气,抬高手中的酒坛,“我只是来找你喝酒的人。”

      顾惜朝的反应倒很干脆,起身上前接过酒坛,用茶杯代碗倒了两杯,浓烈的酒香就溢满四周。顾惜朝率先端起碗尝了一口,脸上浮了个安静而喜悦的笑,说了声好酒,将杯转递给戚少商示意他尝尝。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熟悉的动作愣了下,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两人初识的夜,也是这样宁和而干净的月光,还有那个放下机心,带着豪气和孩子气,笑得灼灼生辉的人。

      戚少商突然觉得杯里的女儿红竟比最烈的炮打灯还辣的人眼眶发红,如果顾惜朝忘记一切,那让戚少商引为知音,又恨之入骨的那个人还存不存在?如果顾惜朝忘记一切,是不是就代表着戚少商也该忘记过往,重新开始?戚少商没有答案。

      自此,戚少商闲暇之余,会时常到小楼做客。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和无情或剑童刀童闲聊几句便走,很少真正上楼去看看顾惜朝。但是六扇门的众人都看的出来,戚少商在一点一滴的以一种很沉默的方式表达关心。

      而顾惜朝自从戚少商深夜造访后,就仿佛变了个人般,渐渐收敛了毒牙利爪。虽然有时仍难免疯起来,但是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小楼内看书下棋、赏月听风。

      蜚短流长于是再次蔓延到六扇门的各个角落,神龙捕头戚少商真的放下了过往,接受了顾惜朝,不再找他报仇?每个人在心中掂量这个答案的同时,都好奇着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那个让整个六扇门陷入恐慌的人恢复平静。

      无情沉稳的、不动声色的笑,对于任何人的疑问和猜测都置之不理。对他来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顾惜朝不再搅得六扇门鸡飞狗跳,他都能接受。而戚少商更加我行我素,照样的办案、喝酒、光顾小楼,将那些或明或暗的旁敲侧击无视的彻底。

      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快速流逝,六扇门的众人在为追命传回的,神医富惠玲赶来的消息松了口气的同时,戚少商也在这不长不短的时光中,对顾惜朝此人增加了更多的瞭解。

      顾惜朝的服饰是清一色的黑,铁手说自葬了晚晴后,顾惜朝就再没穿过别的颜色。那抹让人熟悉的、晴朗张扬的、充满伶俐生机的天青就像和晚晴一起逝去了一样,顾惜朝的心中只剩下这沉凝哀伤而忧郁的色彩。

      从黄昏到天明的一段,是顾惜朝情绪最平静最稳定的时间。除了看书,不论晴天雨天、月缺月圆,他从不点灯,只是习惯开着窗坐在一旁发呆,一坐半夜。戚少商想起何梵说这间房是无情的特意安排,因为小楼里所有的房间中,只有这间能看到最美的晚霞和月色,不由感叹无情的细心周到。只是没有人能够知道,这时的顾惜朝在想些什么,而除了戚少商,任何人或事包括无情,也不能让发呆中的顾惜朝有所反应。

      顾惜朝是喜欢看书也爱书的人,而且几乎什么都看,小楼中的藏书几乎都被他翻过一遍。有次戚少商探访,正碰巧无情寻了两本难得的孤本,顾惜朝拿着一看就是通宵达旦,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入了屋也不理。他本来身体差,这一熬足病了两日才好,戚少商看他,他的精神倒反而愉快的很。戚少商心中好奇,也跟无情借了来读,后来和顾惜朝提起书中内容,才发觉他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惜朝其实很不喜欢喝药,也很孩子心性。戚少商曾经在窗下走过时被从上浇下的药淋了满头,抬头正看见顾惜朝端着口朝下的空碗,无辜的笑着。后来戚少商才知道有两次顾惜朝喝药喝的烦了,也曾这么把药倒到窗外,所以这么倒霉被淋过的不止自己,还有水芙蓉和刀童白可儿。也许疯子的作为有时更接近胡闹的孩子,少了理智的桎梏,所以喜好才会表现的更为明显,让人好气好笑又心生哀怜。

      追命不在,戚少商是唯一会往小楼里带酒的人,可是鉴于老大夫和诸葛神侯的告诫,戚少商换了爱喝的烧刀子,带去小楼的最烈的不过是清冽的竹叶青。顾惜朝的酒量仍然不好,但是每次戚少商带酒时,他的笑容都会格外的干净温柔。戚少商每当看到那道月光下微笑的人影,都会有瞬时的恍惚。顾惜朝会拿起窗旁挂着的长萧吹奏,清越婉转的曲调,戚少商听来却始终带着抹不去的忧伤。吹着吹着,曲子慢慢的低缓下去,坐在屋里的两个人便各自发呆、默默无言。

      藏在怀里的小木盒还在,那是戚少商对围攻小筑的武林人恩威并施下,好不容易找到的傅晚晴的骨灰。戚少商不确定顾惜朝是否将过往全然遗忘,是否还记得那个曾经赋予挚爱深情的晚晴,因为顾惜朝对过去全无只字片语,所以戚少商将这个放着骨灰的小盒带在了身边。看着顾惜朝时,戚少商会习惯性的摸摸,这个如今只剩一缕灰烬的女子,岂不也是过去的岁月存在的证明?

      戚少商的心情很平静,从连云寨里被背叛起就没有过的平静。虽然在偶尔的回眸和对视中还是有遗憾和憎恨浮隐心头,可是顾惜朝直接而坦然的视线,总能让戚少商浮躁的心沉淀下来。戚少商是不喜欢骗人的,尤其不骗自己。所以戚少商知道自己始终也不可能放下顾惜朝,不论是恨意还是牵挂。仇不可能一笔勾销但也不会再报,戚少商一早已经知道,那牵挂呢?

      顾惜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太晚了,我已经回不了头。”
      戚少商说,“回头永远都不算晚,一切总能重来。”
      这也许就是顾惜朝和戚少商之间最大的差别。顾惜朝不相信人性和希望,而戚少商不但相信,而且始终没有放弃过。

      神医富惠玲和追命于半个月后返回神侯府,拜见了神侯又见了众人后,追命就拉着富惠玲飞奔着入了小楼中顾惜朝的房间。正坐在棋盘旁看棋谱的顾惜朝看了两人一眼,一把毒针就当头撒出直朝富惠玲而来,追命忙拉着不会武功的富惠玲闪躲,而随后跟来的戚少商当时就吼了一声,“顾惜朝,你干什么?”

      似乎被这一吼震住,顾惜朝愣愣的看看戚少商,倒真的停了手,静静地将握在手里的第二波毒针收了回去。

      追命皱着眉和站在门边的铁手对看一眼,才道,“惜朝,我是追命呀,这位是富神医,是请来给你看病的。”

      顾惜朝没说话,将视线投向站在近处的戚少商,又在追命和富惠玲身上绕了一圈,终于垂下眼默默的放下了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棋谱。

      富惠玲的眼光在顾惜朝和戚少商之间一转,摸着胡须若有所思的笑笑,才从追命的身边走前,给这个看来病弱无害实则强悍狠辣的年轻人诊脉看病。

      对顾惜朝的疯病,即使是神医如富惠玲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治疗方法。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人力不及、只能靠时间来慢慢平复的。而唯一让众人觉得欣慰的,是顾惜朝肩上和腿上落下的毛病是有办法治好的。

      “办法是有,将未愈合好的经脉和骨头弄断重续,卧床静养然后复健,前后大约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能复原。”富惠玲让顾惜朝走动了一下,又摸过他肩膀的筋骨,眼光在众人身上转了转,落在了一旁始终面无表情、事不关己一样的青年身上。

      这世上但凡能被称神称圣的,除了本身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本领之外,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怪脾性的。富惠玲一生济世救人、古道热肠,生平最喜欢的是解决旁人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盅蛊奇毒,而最见不得就是病人不合作。而这两点,偏偏顾惜朝占了个全。神医的嘴角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弯了一下,很轻易地对顾惜朝起了兴趣。

      “他的身体底子毁的太厉害,肩腿的伤不急,还是先固本培元。疯起来就伤人的习惯也不大好,要改一改,体内的阴寒真气对身体没有好处,还是暂时卸去一半为佳。平心静气的药更不能少不能断,只是现在的方子最好调几味。”富惠玲边沉思着,边提笔下方。完全将顾惜朝阴冷的眼光忽略过去。

      顾惜朝于是就这么不容反驳的因为神医的一番话、几副药方彻底变成了个药篓子。本来就不喜欢吃药的人,现在不仅天天要吃苦口的良药,更要吃药膳、喝药酒、燃药香、洗药澡,顾惜朝眼里的凶光在这浓重的药味中一日比一日更胜,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为了怕他疯起来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用暗器轻易结果了这位不会武功的神医,诸葛神侯不得不坚持没有六扇门中人的陪同保护,富惠玲坚决不能单独为顾惜朝看诊。

      对于六扇门的谨慎,富惠玲只是付之一笑。他救的人多了,绿林世家、平民贵聩,被人威胁着危险的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自然是不怕的。况且富惠玲总觉得那个青年虽然每每见到自己都表现出一副狠毒的模样,可是却并不是真心的想要杀他。只是自从疯了,顾惜朝不喜欢做的事向来是表现直接的,他不喜欢不想不愿,所以反抗。

      不过富惠玲的医术实在厉害,他说卸去顾惜朝一半的内力就一定是卸去一半,少了内力又没有武器,武功大打折扣的顾惜朝实在是没有和六扇门几位名捕或刀童剑童硬碰的实力。可顾惜朝向来是不轻易服输认命的,武功不行自然还有毒药。顾惜朝将毒下在了房里的茶碗桌椅、自己的衣裳手腕、以及所有富惠玲可能碰触的地方。富惠玲是什么人,怎么会轻易地就被那些平凡的毒药毒倒?可是回数多了,神医的脾气就上来了,也铁了心和这个别扭的青年耗上。

      本来四处游医行踪不定的富惠玲因为一个顾惜朝,就此在神侯府落了户。无情小楼的客房被隔出三间,两间打通做了药室存放从各处搜集的药材及制药工具,另一间则做了书阁,放满富惠玲飞鸽传书从神医门运来的医书药典毒经。顾惜朝带在身上的毒药种类和数量本就不多,总有用尽的时候,于是就到药室和书阁去制药研毒,门中众人心惊的刚要阻止,就被富惠玲阻拦。神医笑着,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由他去,就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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