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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六扇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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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六扇门时,诸葛神侯和无情早已命人收拾了厢房等候,看到戚少商怀里昏睡过去的顾惜朝,也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表情。到厢房的路上,神候问了事情的大概,又问了伤亡的情况。铁手和顾惜朝只是些皮肉伤,而那帮武林人戚少商也大略看过,重伤的虽多真正丧命的倒意外的少。想是铁手的拳力道虽重,但毕竟还是留了余地,而顾惜朝,神哭小斧虽凶狠,但毕竟失了神智身上又带伤,出招也少了几分威力。
诸葛神候点头,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们处理的对,那些人虽可恨但毕竟出自正派,若不放他们回去,以后这笔账少不得又算在顾惜朝头上。”
追命立马嚷嚷,“这还真是没公理了,是他们先挖了人家老婆的坟毁了人家老婆的尸,还有脸来算账。”
无情的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说,“追命你真是公门呆久了,你当那是六扇门,干什么都讲法理证据?自古武林正道要除邪派那都是师出有名的,就算做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那也是为了大义。你说顾惜朝冤,说出去谁信?我怕到时候除了顾惜朝,连你都要成武林公敌。”
追命一下愣住,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戚少商自然也同意无情的看法,这也是他放过那些人的理由之一。只是他想起顾惜朝曾带着复杂的神情对他说,“大当家的,我知道你始终都想教化我相信侠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相信是因为遇到的人和我遇到的不一样?你相信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拥有,可是我不同,你要我怎么相信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
戚少商的心里莫名一酸,突然就有点儿明白了顾惜朝当时说这话时的心境,无奈、遗憾、苍凉、愤恨以及失望。顾惜朝曾经一定也想过要相信人间正道、忠孝节义的,只是命运却残酷的不给他任何机会,他的愤世嫉俗只是因为太失望,失望到已经绝望得不再去相信而已。
诸葛神候边给顾惜朝把脉,边惋惜的说,“经此一事,想要改变这人偏激的想法,怕更是难上加难。”
无情看了眼皱眉不语的戚少商,也叹了口气道,“这一闹,还不知他醒来是个什么情形,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追命眨了眨眼,随后爆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惜朝啊惜朝,你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诸葛神候不得不又摆起威严道,“追命,不要胡说。”
戚少商的唇角弯了弯,还没形成弧度就消了下去,心里的酸却越发的浓,隐隐的蛰得自己生疼。
把完了脉又查看了外伤,诸葛神候凝思半晌也只是开了凝神补血的药,并命人在客房里燃起安神静心的香料。虽然神候什么也没说,可是几个人从他的神情里也能猜到顾惜朝的病治疗不易。遇上顾惜朝,几乎无所不能的诸葛正我犯难的回数,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成跳跃式增加。神候在心里摇着头,想了又想,还是让追命请来了一直给顾惜朝看病的老大夫。两人在府里的书房里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然后诸葛神候给追命下了一个命令,“查访塞外神医富惠龄的下落,尽速请回神侯府。”
顾惜朝在药和熏香的作用下,一直在客房里睡到第二日的过午才醒。无情自然去忙公事,铁手身心俱疲还在休息,追命奉命寻找富惠玲,戚少商和顾惜朝仇怨难解,所以几人之中守在顾惜朝身边的,反而是素来最冷峻无情的冷血冷凌弃。
顾惜朝睁开眼看到靠站在床柱旁的人,只是身子在被下动了动,并没有任何表情和言语。冷血和顾惜朝对瞪半晌看不是办法,只好挑眉挪近一步问到,“你还好吧,顾惜朝?”
“我?我能有什么不好?”顾惜朝边撑坐起身,边疑惑的挑眉,眼波流转间唇角一勾,笑意便乍现如春日暖阳,“只是能否烦劳倒杯水给我?”
这一问一答一笑之间,冷血的心里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妥,边答应着边往放置茶具的圆桌走。还没走两步,突觉身后什么破空而来竟已不及闪躲,冷血心中一紧,腰间的无鞘剑已迅捷出招反手往背后那处削去。当啷两声兵器碰撞之声,暗器被剑挡下。未及转身之际,便又有两枚袭来,冷血侧翻躲过,再两枚已到。冷血一把剑或挑或削或挡,辗转腾挪,直退到客房门口。抬头细看地上房中一路散落的竟是一枚枚精巧的银针样的暗器,还有两枚正夹在顾惜朝的两指当中蓄势待发,泛着幽暗的蓝光,显然是淬了毒。-
“顾惜朝,你又不认识人了?”冷血的这一句带着十足的无奈。
“哼,我认识过你么?”顾惜朝的这一句回的理所当然、毫不迟疑。
如果说上次傅晚晴的死讯带给顾惜朝的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静默沉寂的伤痛,那么这一次傅晚晴的尸骨无存给顾惜朝的,就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恨意和奢血的疯狂。
自醒来的那一刻起,顾惜朝就成了真正的夺命修罗,他会在上一刻还平静的说着话,下一瞬就射出淬过毒的暗器,也会不动神色的在人的身上、饮食中、所有可能接触到的地方下毒,不管自己有没有解药、是否会同样中招。
洒扫的小厮、送饭的丫头、守卫的捕头,一天之内送往诸葛神侯和无情处就医解毒的就超过十人。若不是毒药的种类不算刁钻又医的及时,神侯府内怕是一夕间便要增添数条冤魂。六扇门一时间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三日之后,除了诸葛神侯、几位名捕和水芙蓉,顾惜朝所居院落五百米内再无人敢轻易涉足。
事实证明,即使被铁手收了神哭小斧,手中也没有兵器,顾惜朝是危险人物这一点也仍然没什么改变。铁手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气极反笑,“真不知道该先教训他,还是先佩服他。这么长时间我天天守着,竟没发现他身上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些的东西。”
水芙蓉疑惑的搔搔头,“他不是疯了么?这些暗器毒药到底哪里来的?”
冷血抱着剑皱着眉,“你看他那条理分明的样子,还能有闲暇算计人,说他疯了你信么?”
无情的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扶手,淡淡一笑,“以顾惜朝的性情,若不是疯的厉害,怎么会在狠心杀人的时候一个丧命的都没有?”
诸葛神侯自然不会跟顾惜朝这个疯子较劲,但也不想任事情继续这样下去,于是将几人都招入书房商量对策。商议的结果是将顾惜朝的住处由客房移至无情的小楼,一则无情心思缜密、计略及暗器冠绝天下足以应对顾惜朝的随时发难,二则四剑一刀童随侍无情已久,武功谋略亦非泛泛,平日照看顾惜朝自然比安排旁人安全得多。
戚少商对于顾惜朝的种种作为以及迁去和无情同住的事,都是后来才陆续从下头捕快的闲谈和水芙蓉的快言快语里得知的。那日将顾惜朝安顿好不久,戚少商便因一件扒窃案而整日外出,神候和无情几个都知道接顾惜朝入六扇门有半数是情势所趋,并非戚少商真正想通后的决定,自然也都有意在他面前避讳关于顾惜朝的话题,戚少商更不会主动去问,所以以水芙蓉的形容,就是大概连在百里外查找富惠玲消息的追命,都比戚少商的消息灵通的多。
戚少商安静的听完水芙蓉绘声绘色的描述和对自己的评价,只是勾起嘴角微微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的神色里就不由得带上了那么点小心翼翼。水芙蓉说,“戚大哥,大家不说也是怕你生气。顾惜朝毕竟是疯了的,而且这次也实在情有可原,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戚少商的笑里突然就多了很多的无奈和挫败,他说,“芙蓉,难道我看起来就是那么易怒那么不讲理的人么?”
也许正因为戚少商是明理的,他明白顾惜朝会这么做的原因,了解顾惜朝的悲伤和愤怒,也了解那种眼睁睁的失去的无能为力的痛,所以本该对顾惜朝的作为生气,本说过若顾惜朝再无故牵连无辜,一定手刃他的戚少商,除了心痛那人的遭遇外,竟是连一丝不满或愤怒的情绪也没生出。
戚少商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对劲儿了。竟然心疼那个阴狠毒辣、杀光自己兄弟的仇敌、魔头?心疼那个既多情又残酷无情的顾惜朝?疯病是不是也会传染?戚少商想了又想,不得不找上了一直给顾惜朝看诊的老大夫求教。
老大夫很明显的呆了,半晌才以看三岁小孩的眼神看向声名日盛、英明果决的神龙捕头,肯定的答,“疯病大多源于刺激过甚,并非恶疾,当然不会传染。”
戚少商困惑的皱了眉,最终甩甩头,决定提着酒坛去找一向理智稳重的铁手喝酒,一醉解千愁。可是令戚少商万万想不到的是,推杯换盏之后,铁手主动提起的话题竟还是关于顾惜朝。
戚少商突然就想起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不论是缘是孽,谁也别想躲掉。
铁手说金殿一战,顾惜朝抱走晚晴尸体时就已神志不清,后来经过修养,状况其实稳定了很多,后来倒有大半的时间是正常的。只是顾惜朝那时不论疯或不疯,表现都平静的很,有时过于平静了,反而让人分不清楚。至于在六扇门使用的那些暗器毒药,大概都是顾惜朝神智清醒时备在身上的。
“可那些暗器从哪儿来的?他在小筑里哪儿有人配毒药给他?”戚少商端着喝了一半的酒问。
铁手无奈的摇头,“还能有谁?暗器有些应是无情到小筑时,顾惜朝顺下的,而毒药是他自己配的。我后来问过无情和给他看病的老大夫,他们说顾惜朝曾请他们带过些药材,只是数量不多又不是成药,所以并没在意用途,而托带东西最多的恐怕就是追命。你也知道,他对顾惜朝真是掏心掏肺的好的。”
“但顾惜朝是不懂医药的,如何配药?”戚少商皱眉。
“想是晚晴留下的医书药典。那时给他,也不过是想他打发时间,谁知道他将书上的内容都看入了心,还直接活学活用了起来,真是个连疯了也不能小看的人。” 铁手笑着喝了口酒,突然就垂下眼,“其实那时我想他是真不想活,只是毕竟生性高傲,所以才没借自己的手。那些毒配的不刁钻,是因为顾惜朝根本不想杀人,也不为自保,只是他心中放不下晚晴,所以用来阻止那些为杀他而打扰到晚晴安眠的人,他是真的对晚晴好。”
戚少商听着,握着酒碗的手一抖,碗里的酒就如泪滴般溢出碗沿儿散在桌面,戚少商用手拂了,慢慢的说出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铁手极淡的叹了口气,“其实在某些方面,顾惜朝和晚晴一样,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和死心眼。他们到死别了,也始终不知道对方到底要的希望的是什么。可是看顾他这些日子,我就渐渐不再那么恨他,也渐渐明白晚晴为什么会爱上他。顾惜朝纵然再杀人如麻、偏激狠厉,可对晚晴的深情是天地可鉴的,我确实比不上。后来我就想,冲着这份执着和真心,晚晴死的也总算不冤枉。”
不冤枉是吗?戚少商看着铁手放下碗,将手边的一坛酒像喝水一样喝下去,突然想起毁诺城里的息红泪,想起息红泪说,一个女人,一生能有这么一个爱她的男人,也就值了。戚少商的心里,就涌起阵阵的悲哀。一个苦苦守候的息红泪和一个尸骨无存的傅晚晴,也不知道谁比谁更不幸。他和顾惜朝的相遇,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结果是无论多爱,他们都注定了给不了这两个女人幸福。
戚少商摸了摸怀里放着的一个一寸见方的小木盒,心中就迫切的兴起了去看看顾惜朝的念头。那个自己始终相信,却只能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有情有义的顾惜朝,即使再次变得疯狂而残酷,戚少商也会打心底的觉得宽慰。
顾惜朝说戚少商是个真正的侠士,是因为戚少商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胸怀和洒脱。在碰上顾惜朝以前,戚少商想做的事情,也很少会有压抑的犹豫和矛盾。是在此时此刻,戚少商的心中才真正的有了一种彻悟感,仿佛想通了始终想不通的事,又或是放下了始终不能放下的包袱。戚少商拎起剩下的一坛酒,没有理会铁手诧异的眼神,起身就从开着的窗子跳了出去,直奔无情所居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