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千仞雪

3、重逢

　　要不要让顾惜朝入神候府，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诸葛神候很久。让，顾惜朝恶行累累还曾经逼宫犯上，这么做是否合适？傅晚晴的墓在惜情小筑，顾惜朝会轻易离开么？而最大的难题是刚成了神龙捕头的戚少商，他会怎么反应？能接受么？这都是问题。而不让，顾惜朝还如此年轻，让这么个人才就这么疯着终生守在小筑里？还连带的赔上铁手？诸葛神候觉得这又实在太蠢太可惜太不划算。

　　诸葛神候是什么人？诸葛神候是运筹帷幄的谋士，是不做赔本买卖的老狐狸，是不会做蠢事的，所以神候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考虑让或不让的问题，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思考如何说服戚少商。

　　于是，追命对无情说，“大师兄，我好想念二师兄和惜朝。最近案子越来越多，我都已经半个月没上惜晴小筑了。”
　　冷血对无情说，“上次新练的剑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练给顾惜朝，看看威力。”

　　追命对无情说，“上次去惜晴小筑，二师兄身上又新添了两道剑伤，说是因为有人偷袭惜朝被他挡了，也不知好了没有。”
　　冷血对无情说，“大师兄，你说就二师兄一个人守着顾惜朝，他真的不要紧么？”

　　无情从手里的案卷抬起头，终于慢慢地皱起眉，在某日的黄昏，推着轮椅，进了诸葛神候的书房。无情说，“师傅，惜晴小筑危机四伏，顾惜朝不知自保，六扇门公务繁重，我们几人鞭长莫及，铁手的拳头再硬，终非铜筋铁骨。就算为铁手，还是尽早让顾惜朝入六扇门吧。”

　　诸葛神候凝眉深思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好。”

　　因为铁手，因为无情难得的请求，因为惜才，一向习惯成竹在胸的诸葛神候做了这辈子最没把握的一件事，在还没有找到说词的情况下找来了戚少商。
　　诸葛神候说，“少商，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
　　追命的声音里也带上了请求的色彩，“戚大哥，就算为了二师兄为了晚晴，你能不能放过惜朝，让他随二师兄入六扇门？”

　　戚少商沉默着，看着追命清澈的带着期望的眼眸，唇边忽而就挂上了笑，是什么时候，自己反而成了坏人的角色，成了要被请求高抬贵手的那一个？又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戚少商会不放过顾惜朝？明明从一开始苦苦相逼的就不是他，不死不休的也不是他。戚少商虽然说过誓不两立、说过不杀顾惜朝就是天不开眼，可从来也没有真的付诸过行动不是么？

　　“神候，让我考虑考虑吧。”戚少商声音平静的这么说，带笑的脸上酒窝若隐若现，仿佛雨撒天开。一屋子的人却全被这笑吓得呆住，连诸葛神候也只能愣愣的，点下头，直到戚少商走远，才回过神来。

　　寂静的房间传来追命心有余悸的声音，“戚大哥不会刺激过甚，也疯了吧？”
　　诸葛神候低低的叹息着轻叱了一句，“胡说。”
　　今夜无眠。

　　没有人知道戚少商平静的外表下是如何的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先为这短短数月，四大名捕都成了顾惜朝的朋友而感到惊讶。可是又该感到惊讶么？自己本身不也是因为相信着顾惜朝本性不坏，相信着顾惜朝就是追命口中那个孤高的、深情的、惊才绝艳的、却被命运逼得不得不尖刻的、偏激的人才一路坚持着走到今天？

　　能在别人口中再次证实了顾惜朝的好，戚少商心头某处紧绷的地方终于放松的感觉是那么明显的不容躲藏。他甚至是替顾惜朝高兴的，因为那个孤独的人也终于有了人懂。

　　可是他该高兴吗？他能高兴吗？因为他得知了顾惜朝是他相信的那样的人，他就该答应让顾惜朝入六扇门吗？戚少商不知道。

　　答应？凭什么？明明顾惜朝和自己仇深似海，而自己也决定了和他永不相见。可不答应？又为什么？六扇门不是自己的连云寨，而且六扇门对现在的顾惜朝和铁手都是最好最适合的选择，就像追命说的，不管顾惜朝，难道不能为了铁手为了傅晚晴？抉择两难。

　　戚少商反复的想，可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难以权衡没有答案的。戚少商索性放弃的闭上眼，突然就觉得累，很累很累很累。

　　于是次日清早吃早饭的时候，戚少商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的，连一向清亮带笑的双眼都带上了一点戾气凶光。看他皱着眉头乌云罩顶的样子，吓得连水芙蓉这样口快心直的人也没敢开口询问。知情的无情他们，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的看着戚少商端着碗像咽毒药一样咽下口粥，才对也来了饭厅的诸葛神候说，“神候，我还没有想到结果。”
　　诸葛神候知他烦心急不得，也只是笑笑，略带安慰的道，“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没有人想到变故是如此突然，就在诸葛神候话音刚落之际，众人便隐约听到外头带着响哨的信号弹破空的声音。发弹之处显然有些距离，所以声音很小，但在诸葛神候、三大名捕、和戚少商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众人急忙纷纷奔到院中，抬头便都是一惊。

　　这样显眼的带着响哨的求援信号，本来是四大名捕专用的，六扇门无人不晓，自从戚少商接替铁手的职位后也有随身携带。平时每人只带一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此时却被向来以一当百的铁手放出，众人的脸色俱是难看非常。追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跳起来大叫一声，“糟了！二师兄！惜朝！”人就纵飞出去，几下不见了踪影。

　　然后是戚少商抄起逆水寒，二话没说就往马棚的方向飞了出去，动作快得把原本也要追出的冷血和水芙蓉吓了一跳，生生的僵住了步伐。

　　“戚大哥干嘛也这么急？”水芙蓉奇怪的眨眨眼，和冷血对望了一眼。
　　诸葛神候若有所思摸了摸胡子，和无情对看了一眼，然后意外深长的笑。

　　戚少商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没有思考的结果。所以当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坐在马背上奔驰。身体是骗不了人的，骗人的只有心。戚少商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老话，然后不得不苦笑起来。

　　戚少商和追命几乎是同时到达惜晴小居的，还未入院，就听到神鬼夜哭的小斧频密的划破空气的尖响。戚少商想起追命提到顾惜朝几个月来几乎打不还手，现在听得这激战之声就更觉惊心。

　　跃入院内，小筑内的情形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那一群武林人士少说也有四五十人，看来各门各派的都有，倒有一半似乎已受伤颇重倒地不起，而剩下的则和中间的两个黑衣人打得正凶，可不就是铁手和顾惜朝。

　　追命向来最见不得以多欺少，何况被欺的还是铁手和顾惜朝，当下喊了一声二师兄，人就突入了战团。倒是戚少商见到穿着黑衣、脸上带着愤恨肃杀之气的顾惜朝时，愣了一愣，稍慢了半步。只是打着打着，戚少商就觉出不对劲来，对方人虽多，但武艺参差不齐，大多明显已生退意，是顾惜朝冷着脸，用小斧封住了退路，使他们一个也没能脱逃。

　　顾惜朝是个宁可杀错绝不放过、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可铁手不是，铁手甚至在很多时候是宽厚的，所以当戚少商看到铁手不仅不阻止，还配合似的将拳影舞的铺天盖地，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凶狠，就觉得这事儿真的不寻常了。追命自然也不是傻的，怎会察觉不出事有蹊跷，再想到顾惜朝和铁手明显占着上风，哪里需要放信号求援的样子，不由就挑了眉头，边打边望向戚少商的方向，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怎么办，其实戚少商已在琢磨。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两方停手，先让他和追命能弄清楚连铁手都失常的原因。这些人虽然明显的趁人之危不顾道义，但还罪不致死，戚少商觉得不论是为了侠义还是捕头的身份，都应该问清了事情再考虑处置，而不是就由着甚至帮着顾惜朝和铁手把这些人给先解决了。可是难就难在怎么停手，且不说这些武林人，就顾惜朝和铁游夏这杀红了眼的状态，小斧和拳头齐飞，挨了哪一个是好玩的？

　　戚少商头痛的皱眉，突感背后风起，使了一招燕回头，用逆水寒格住这背后劈来的一剑，顺势旋身一绞一带，对方的剑就脱手而出。待戚少商细一看，竟是个青衣侠士打扮的人，突然就一阵无名火起，“剑法这么差也敢穿青衣？”戚少商怒气腾腾的飞跃起来，用剑柄往对方颈上使力一砸，那人便直接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住手！别打了！”这些人一个个的，难道还嫌他不够烦么？戚少商心里恨恨的咬牙，怒吼之声如同雷震，倒真把在场的人都惊住了，连顾惜朝也收了小斧，愣愣的转头看了过来。

　　戚少商要的也不过是这一瞬的空隙，连忙趁机给追命打了眼色，自己则冲了顾惜朝的方向过去。

　　铁手似乎这会儿才发现戚少商和追命般，开口唤道。“追命，少商。”
　　追命上前拉着铁手退出战团，才急急问道，“二师兄，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铁手抬头看看一边攥着神哭小斧不发一语的顾惜朝，再看看握着逆水寒的戚少商，捏了捏拳头答道，“他们挖了晚晴的坟，还将晚晴的尸身毁了。”
　　戚少商的第一反应就是坏了，而追命直接就叫出来，“什么？！”
　　然后两人一起转头去看兀自站着、眼光还瞪着那帮武林人的顾惜朝。

　　莫怪铁手都要发疯，这些人这次也实在做的太过，前一阵因为六扇门的几人时常到惜晴小筑，顾惜朝在小筑内又有铁手跟着，等了月余也找不到机会下手，这些武林人也失去了耐性，就有人起头联络了些通机关暗器的门派，偷偷的破了门外顾惜朝布下的埋伏，然后趁夜挖了后院傅晚晴的坟墓，想要就此刺激顾惜朝。

　　顾惜朝的确是被大大的刺激到了，一同被刺激到的还有铁手。那样一个美丽善良、温柔富正义感的女孩，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人世已够让人痛心，凭什么入土了，还要被这些根本不相干的人以莫须有的理由这样的对待？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傅晚晴从未做过坏事、犯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做？”铁游夏强忍着怒气，一双铁手死死的抓住顾惜朝，一字一顿。
　　“傅晚晴是没做过坏事，但她爹傅宗书通敌叛国，她又是大魔头顾惜朝的妻子，这样的妖女早死是她的福气，就算咱们掘了她的坟毁了她的尸那也是替天行道，功德一件。”对面对峙的武林人士这么回答。

　　铁手几乎是立即就恨红了双眼，更何况是最在乎傅晚晴的顾惜朝？铁手连一点点阻止的念头都没有的，看着神哭小斧的银光如闪电般带着血痕飞过。只是在理智残存之前，点燃了求援的信号，为的不是要人帮忙，而是希望六扇门能有人来阻止气疯了的自己和顾惜朝，不要杀光这些罪不至死的人。

　　“二师兄，我看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妄为名门正派，竟对一个无辜女子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来，还给他们留什么余地？二师兄不在六扇门正好，杀就杀了，杀光了也不冤枉他们。”追命听到铁手的叙述，气的直怪刚才下脚太轻，他虽没真的接触过傅晚晴，可冲着铁手和顾惜朝的态度，心中也早将她当成和水芙蓉一样的朋友、妹妹，如今这个女子被害的尸骨无存，追命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再往那些人身上补几脚，口里就更不可能有好话。

　　戚少商自然也是气的，傅晚晴救过他几次，她的无辜和善良自己也清楚得很，但他更担心的却是顾惜朝的反应。傅晚晴骤然逝去的打击已让顾惜朝神志不清，现在连傅晚晴的尸骨也没能保住，顾惜朝会因此变成什么样，戚少商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戚少商的眼一刻也不敢离的注意着顾惜朝的动作，而对面还能站立的八九个武林人自然更加心惊胆战。

　　追命试探着上前两步，用低而轻的声音唤，“惜朝。”
　　顾惜朝转过头眼神一利，鬼哭神嚎之声便朝着追命破空而来。

　　顾惜朝已经疯的谁也不认识了，当追命惊险的让小斧顺着颊侧擦过时，铁手和戚少商就确认了这个事实。拿着神哭小斧的顾惜朝本来就很危险，更何况还是疯的六亲不认的顾惜朝？铁手叹口气，趁小斧回飞力道稍减飞身截下小斧，而戚少商则趁顾惜朝的注意力被铁手引去的机会，扬手点了顾惜朝的昏睡穴。

　　戚少商和铁手商量后，最终还是放了那帮武林人回去。虽然心中气恨，但一来这帮人已得了教训，二来戚少商和追命毕竟是公门中人要顾及六扇门的立场，三来顾惜朝本身杀戮太多，戚少商也实在不想他手上沾染更多血腥。

　　冷血和水芙蓉带着众衙役赶过来时，惜情小筑已经平静下来。水芙蓉听了追命愤愤不平的抱怨，跳起来就想再追，到底被铁手拦下，水芙蓉气的指着铁手就骂，“你说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血性？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讲什么道义。像他们这些伪君子，死一万次都不够！都是神侯让我们带人晚了一步，要不然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铁手有万般理由也说不出口，只有无奈的苦笑，和戚少商一起把顾惜朝扶到马背上，示意他带人和追命先走。自己则和冷血、水芙蓉留下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