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千仞雪

16、母亲

　　傍晚时分，魏天驰办了酒宴给顾惜朝接风。参加的人不多，可都是魏天驰在教中颇为倚重的人物。席间的气氛热络，几位堂主、舵主、管事不时劝酒，让本来就酒量不佳的顾惜朝颇为难以招架。魏天驰的心情显然不错，始终眉目带笑，更是安排了歌舞助兴。蒙面的年轻女子身着金丝银线缝制的舞衣，轻盈优美得如一只飞天的蝶，举手投足间竟折射出某种不合年龄的冷艳华美。

　　顾惜朝盯着起舞的女子不禁微微的眯了眼睛，魏天驰看见便突然轻轻一笑，眼神透过她不知飘向了何处，“云锦自四岁学舞，至今十三年，尽得名师真传，舞艺之好在这世上已少人能及。练得最多跳的最好的便是这一曲倪裳羽衣。只是你也看出来了吧，她的舞美则美已，可和那个人相比，却始终是少了那么点儿空灵悠远之意。”

　　顾惜朝闻言，端着白瓷酒杯的手终是一震，慢慢的紧紧的将那细致的白瓷面上握出了几道裂痕。魏天驰口中提到的那个人是谁，顾惜朝自然清楚得很。看到了这曲倪裳羽衣，魏天驰衣袖间似曾相识的兰香，魏云锦眉眼间隐约的熟悉，也自然都有了答案。顾盼，顾惜朝不愿去想起、碰触的名字，即使是再精明过人，他也猜不到这么一位枭雄般的人物，会和那个已和自己断绝关系十五年的女人有关。

　　“第一次见她的那年，我十二岁。我爹三十五岁的寿诞庆，我娘本是为了热闹才派人请舞姬来跳舞庆祝。她才刚挂牌，没有名气，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头，清清冷冷的。”魏天驰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回忆，“门里那天宴请的人很多，厅里本来很吵嚷，可是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静静的脱了外罩的抖篷，然后挥了舞袖。没人能想象她跳舞的样子，冷若霜雪的女子，跳起舞来却像火焰一样逼人，没有乐音没有鼓点，只有她手脚和腰上配的铃铛轻响，就震住了所有人的眼光。”魏天驰叹了口气，端起杯酒一饮而尽，“她从始至终都带着面纱，跳完后向我爹浅浅一礼，说‘祝门主万寿无疆’，然后转身就走，连一个笑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可那天在场的每个人都记住了顾盼这个人、这个名字，深刻的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时候我就想，像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顾盼生姿、倾国倾城。”

　　魏天驰再喝了口酒，想到什么一般又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顾惜朝，“惜朝你说，我娘，是不是世上最傻的人，请了那样的一个女人来给丈夫祝寿，亲手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你娘当时哪能知道这些以后。”顾惜朝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酒杯上的龟裂，语气里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味道，“所以呢，你恨顾盼？”

　　“恨？”魏天驰听了一愣，随后低低的笑起来，“惜朝怎么把我当成如此肤浅的人？一个人生的美，这并不是一种罪过。我娘的不幸一半是她自己造成的，另一半是因为我爹，和顾盼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那样的女人，让人怎么狠得下心去恨。”

　　“我倒不知道，顾盼竟有如此的魅力，能令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倾慕于她。”顾惜朝看着场中飞旋的舞步，唇角的笑意冷淡而嘲讽。

　　“倾慕？”魏天驰拿着酒壶的手明显一顿，转头看着顾惜朝的侧影半晌，突然垂了眼眸，“要说倾慕，这词可还用不到当时的我身上，只是这第一印象太深刻太刻骨铭心了，往往都不是件好事而已。”

　　顾惜朝把玩酒杯的动作就因这一句话停顿下来，突然想起戚少商和自己，不也正是因为那初次相遇的印象，因为旗亭一夜，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的曲折无奈和进退两难，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看向魏天驰的神色间终是有了些温柔和缓的色彩。

　　酒宴结束时已近三更，顾惜朝的意识虽有些昏沉但尚算清楚。自和戚少商相识，酒对顾惜朝而言便不陌生，先前是因为千里追杀心情时时压抑难免买醉，后来入了六扇门，时常在身边的人里，除了戚少商和铁手，追命更是个无酒不欢的酒鬼，喝得多了酒量到底是比在旗亭那时增长了不少。自己到底是有变化的，顾惜朝这么暗暗想着微微一笑，进了自己的住处，也没有燃灯，而是先借着屋里昏暗的月色走到桌前去给自己倒茶，未碰到茶壶之前，手指先碰触到了一阵温软柔暖的毛皮触感，顾惜朝心中一愣，下意识的去探应在自己袖中的那只小鼠。

　　广袖中正安然睡觉的微风感到主人的碰触，自然地动了动，却不知因这一动顾惜朝惊得变了脸色，酒立时清醒了大半。燃了烛火去看，桌上的果然是自己先前放回六扇门的小乙。顾惜朝的心急速的跳，那时自己从林中离开，戚少商见不到人必然着急，放了小乙回去一是为了让那人知道自己的信息，二也是为给他留下追踪的线索。这些小鼠极有灵性，虽然六扇门里对它们好的人不少，可除了自己，亲近的也唯有戚少商。他有自信小鼠必会回到那人的身边将信息带到，可是该留在戚少商那里的小乙如今毫发无伤，却又回了自己身边，事情便不妙了。戚少商自然没有驱使小鼠寻找自己的办法，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戚少商出了事，而且就在附近不远，所以小乙才自己寻了来找他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