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千仞雪

14、入虎穴

　　顾惜朝是在一处陌生的深院里醒来的，醒来时外头透着淡淡的天光，房里并没有人。他闭着眼首先用右手在广袖里不着痕迹的探了下，摸到了那冰冷熟悉的触感，然后感觉到左手的衣袖里有柔软温暖的东西微微蹭了自己一下后安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小斧和微风都在，并没有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被搜走，心里安心了些，才慢慢的睁开眼起身。

　　他是被迷昏带到这里来的，就在他对少年说‘我跟你走’之后。闻到那股香甜的迷药味道时，顾惜朝很有些意料之中的笑笑，这些暗处的人是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自己的巢的，所以他便任自己倒了下去。他知道这些人的戒心很重他不能装，但任人迷昏其实十分危险，他不知道自己被带往何处，身上的武器和药也可能被收走，到了人家的地盘没了自保的筹码，便是绝了自己大半的生路，所以他是在赌，赌那个少年心性里的天真和轻敌，也赌少年背后那个人的智计胸怀。

　　顾惜朝赢了，事实上他的赌运虽然每次碰上戚少商的时候总是不太灵光，但在别人身上还是很不错的。顾惜朝看着靠窗的墙壁上挂着那柄铁手给的佩剑，眯着眼冷冷一哼，这样放心的把什么都留下，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把他看得太扁。

　　顾惜朝出门时将剑留在了原地，这些人这样辛苦的将自己劫来总不至于是为了杀他，而既来了未探得虚实之前他也不想走，剑自然就暂时用不上。院子的面积看来很广建的也算精致，顾惜朝慢慢的边走边看，院中走动的丫鬟侍仆也不阻拦，见他走近便主动上来请安，那一声声的“顾先生”自然的仿佛他已在这院里住了经年，而并非彼此都是陌生人，顾惜朝不动声色的笑笑，态度自然地点头往前，心里暗道连这些明处的下人都知进退藏武功，也确实是有有恃无恐的本钱。

　　在院中走不多久，远处的回廊上便有一人施展着轻功奔来。少年换了深蓝的衣衫，一双蓝眼在晨光下如宝石般深邃璀璨，顾惜朝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刺眼。这个明显带着外族血统的少年，实在比年轻时的自己要飞扬跳脱得多，更不要说是经历了那些生死之后的现在，虽然每次见到，顾惜朝总有种那些年少的岁月在眼前瞬忽流过的错觉，可他心里清楚，这少年就如追命一样，虽乍看时觉得和自己相像，骨子里到底是不同的。

　　少年微笑着邀顾惜朝一起用早膳，神态显得温柔和悦，全没了前一晚的凌厉和邪气。顾惜朝不着痕迹的皱眉，眼底若有所思的光一闪即逝，轻笑着点了头。

　　戚少商和铁手是在赶回六扇门的途中遇上被顾惜朝放回的小鼠，看到那小东西的一刻，戚少商心头翻滚的千头万绪才终于稍微安定了些。两人被小鼠一路带到京城西郊小院，时间已近黎明时分。铁手谨慎的看看四周的环境，伸手拦住正要翻上墙头的戚少商，“现在天光已现，里头情况不明，不适合入院儿查探，不如晚上再来。”

　　戚少商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启明星，手掌不由触及刚收入怀中的小鼠，想着来之前那人站在清徵凌辉阁微笑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缘由的慌，“不行，一日之间多少变故，他在里面我不放心。”
　　铁手看着戚少商，话到嘴边转了两转，还是只说出句“自己小心。”戚少商笑着拍拍铁手的肩膀，刷的一声，便利落的消失在院墙背后。

　　院里无人，静得有些异样，戚少商知道微风小乙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顾惜朝身边，将他们带到此处。顾惜朝虽常对江湖人为了义字舍命的行为嗤之以鼻，可他自己做起事来又何尝不是拼命三郎一般，常常孤身涉险。戚少商握紧手中的逆水寒，在空荡的庭院间穿越，眉头狠狠的打结。

　　顾惜朝跟着少年走走停停，一直在院落里逛到傍晚才回到给他备的房间。少年的学识出众，涉猎很广，对机关阵法尤为专精，那西郊小院中的阵便是他闲来所设。顾惜朝发现谈到阵法时，少年的眼里有难掩的专注而骄傲的光，心里便微微的笑。

　　两人天南地北的闲聊，一天下来倒也投契，只谁也不提正事，分手时少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先生到这里，连我的名字也不曾问，难道先生就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是哪里，我义父是谁，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惜朝坐在桌边喝茶，眼光平静的落在少年年轻的脸孔上，“要认识一个人，是要清楚他的性情，名字并非必要，何况我人在这里，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也不必急于一时。”

　　少年皱眉，然后便笑起来，“先生果然是不同，难怪义父要费尽心力。我姓魏，名为云漠，先生要记得今日所说的话，他日莫要将我和别人认错。”

　　顾惜朝坐在厅里将房里备的点心喂给小鼠，边想着少年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这个叫云漠的少年，似乎和昨日见到的有什么地方不同，可这不同就如水中花镜中月，摸不到实体。路过的仆从称他为少主，顾惜朝默默在脑中将朝堂及江湖中魏氏出色的人过滤了一遍，倒确实有几个可能的人选符合这院子主人的身份。

　　据醒来的时辰推测，这座宅院和京城西郊的那座距离不算太远，白日里院墙外很静，没有车水马龙的声音，所以应建在城外三四十里左右。这一日下来，顾惜朝已把整个院子的布局印在脑中，他注意到几间屋舍前有精妙的阵法排布，显见屋里有重要的秘密，顾惜朝坐在窗前静静地分辨着院里那些隐藏的呼吸，半晌还是打消了夜探的念头。

　　西郊小院，微风小乙在怀里不安的骚动，逆水寒剑闪烁着凌厉的光。铁手在外头久候未果到底不放心，进到院内才发现四处飞砂走石，戚少商是被困在了阵里。铁手料不到会见到这样的阵仗，心里一愕，一时倒不知从何下手，戚少商不懂阵法，铁手跟着诸葛神侯久了略懂皮毛，但这样中上程度的也是解不开的，戚少商试了几试不得其门，只得和铁手隔着不远的距离相视苦笑。铁手考虑了下，一抱拳，回了六扇门去找诸葛神候和无情，戚少商看着四周不断变换的景物，心想这真是龙困潜水虎落平阳。

　　以戚少商的功夫阵里的飞箭机簧伤不到他，只是时间久了也确实耗费力气。戚少商提着剑猜测阵眼可能的位置，边想起那本七略。顾惜朝精于兵书阵法必不将这阵放在眼里，想来人早已不在此处，只是那人计略筹谋虽胜人许多，武艺和身体毕竟不如从前，这次的对手不是简单人物，也不知有无危险，是被抓住带走的，还是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戚少商用剑将又一波袭来的石块劈下，心里不由越加焦急起来。

　　从清晨时分到太阳西沉，铁手不见踪影，戚少商等来了一群十几个持剑的蒙面人。那带头的罩着面纱，看身形是个女子，面纱后探究的目光直射戚少商，戚少商勾起嘴角一笑，大方的扶剑任她打量，女子倒似愣了愣才一挥手，令蒙面人入阵。

　　阵名为八荒，取八荒六合无所遁之意。戚少商曾听顾惜朝提过，此阵须由八名同门，并武功在伯仲之间的剑者相辅相成方能成阵，此阵不能单独使用，只能用来配合其他阵法组成威力极大的阵中阵，所以因其条件苛刻而练习费时，如今已成为书中的一则记载了。戚少商记得当日听顾惜朝谈到时，因觉得此阵奇特，还曾笑说希望亲眼看看是否真如书中所言，没想到现在一语成箴，竟在这样的一个破败院落里让他碰上了。戚少商在冷刃透出的层层杀气间辗转腾挪，突然就笑出了两个耀眼的酒窝，也不知道顾惜朝知道自己被人生擒的消息，反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