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洋牵星》废柴一根

6、第六章-斑驳

　　“翾儿，听说那东瀛人的事是你处理的？”
　　坐在摆放满书籍和各色船体模型的书房内，达老爷从各个舶行递上的账本中抬起头，看着敲门后进入的达子翾，绿色的眼睛不知是因为门外猛烈地阳光还是其他原因而微微眯起。

　　走到樟木的雕花书案前，达子翾微低着头，像个恭敬而好学的学生。
　　“是的。是否是孩儿处理得不够妥善？”
　　抬起眼，浅绿色的眸子注视着达老爷，目光毫无闪烁。

　　合上面前的账本，靠向椅背，放松了身子，达老爷以一种最惬意的姿势坐着。
　　“你那么做，可有你的道理？舶行的事可不是能随你耍性子的。”

　　达子翾的嘴角有了一丝弧度，站直了身子，浑身散发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东瀛人来访是和我们洽谈铁梨木之事，铁梨木虽为舵杆最佳材料，建船之必须物。但今时不同往日，当今世道已不太平，据我所知朝廷印制的‘至正宝票’与市面上的金银数并不相准，是远超出额度的。依我看不出三年，宝票就与那废纸无异。
　　与东瀛人做生意必须得用真金白银，现今是我们最该囤积金银之时，又怎能出手。而桂林那边的铁梨木并不比东瀛的差，即便价钱水涨船高，但也算是个脱手宝票的好时机。这‘至正宝票’再过不久就是那烫手山芋，只怕到时想甩都没人敢去接。”

　　赞许地点了点头，达老爷的脸上出现了欣喜之色。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小小年纪就懂得未雨绸缪，实为难得。”
　　拿起书案上账本中夹带的一封已经拆封的信，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丢于地上。
　　“这些管事还向我报告，说你任意妄为，为了一个女人而得罪了东瀛人，以至于丢了一直以来的料源。我看他们干了二、三十年都还不如你这么个初生牛犊，以后舶行的事你就看着办吧，不用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

　　“得罪东瀛人的事也实属事实，难怪管事们要责难我。他们也是为了舶行好，并不是针对孩儿。爹该为有这么一群以舶行为家的下属而感到高兴才是。”
　　达子翾弯腰捡起被达老爷丢在地上的信，重新夹入账本。一系列的动作中脸上始终是轻柔的笑。

　　“翾儿能有这等容人之量，以后必成大事。”
　　从账本的下层抽了几本出来递给达子翾，达老爷一脸慈父的笑容。

　　“那孩儿就先告退了，账本我会尽快做完，然后再让爹过目。”
　　接过账本，礼貌的欠身致谢。达子翾配合着表演这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好，很好。”
　　伸手拍了拍达子翾的肩，达老爷甚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身子骨单薄，不要为了让为父高兴而累了身体。”

　　“孩儿知道了。”
　　在达老爷注视的目光中，达子翾拿着那几本账本离开了那间洋溢着墨香的屋子。

　　随着达子翾那纤瘦的的背影一起消失的还有达老爷脸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间那浓重的忧虑…………

　　…………

　　妾室本就是登不了厅堂的卑微身份，平时也都只能待在自己的阁屋中，偶而到院子里透透气，但始终还是甚少出院落的。所以赵婳瑾除了在过门那日拜见了达家的长辈以外就再也没见过达家的任何人，就连是达子翾也有几日没见到了。要不是有两个丫鬟照顾着，赵婳瑾甚至以为自己要就这么被遗忘在深宅的角落中。

　　抚平铺于桌上的熟宣，用兼豪润了些许淡墨，悬腕，屏气，用笔尖轻轻地游走，在纸面上留下比发丝还精细的墨线。

　　“我当你在画什么，如此用心。原来是背着我在画男人~”

　　达子翾的突然出现有小小地惊吓到正聚精会神的赵婳瑾，柳眉微聚，目光停留在那突兀的转笔处。
　　罢了，不过是一张刚起稿的画。
　　收了笔，抬起脸，看着达子翾，赵婳瑾的神色也比以往一人独处时多了许多生气。
　　“是遇到舒心的事了吧。”
　　并没有反驳达子翾先前的指控，赵婳瑾只是默默收起被画废的宣纸，折好，压于镇纸之下。然后用葱白的手指抚了一下紫砂壶的外壁，水已经凉了。

　　把账本丢到桌子上，人则是走向一边的塌子，很悠然地枕着双臂躺了上去。
　　“有那么明显吗？”
　　侧过头看着坐在桌后的赵婳瑾，达子翾浅绿色的眸子中带着笑意。

　　“你能来找我，还和我开起玩笑来。应该是心情不错。”
　　放弃了冰凉的茶水，赵婳瑾只是交叠着双手安静的坐着，脸上是淡淡的笑。

　　轻哼了一下，达子翾转过头，看着木质房梁角落上那一小块斑驳了色彩的部分出神。
　　自己是在高兴吗？也许吧。
　　对于父亲，是在十岁那年认祖归宗后才有了那么些接触。父亲的形象依旧是那么模模糊糊，血浓于水，虽是这么说，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认识了两年多的陌生人罢了。
　　其实只是开心于被人认同，或者仅仅是因为计划的顺利。和达烨荣并无关系，即使今日赞许自己的人不是他。

　　“让春禧去和厨房说，今晚的晚膳多准备一些，我留在这里吃。”
　　达子翾的姿势没有变，甚至连看着那小块斑驳痕迹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留在这儿？”
　　注视着达子翾好看的侧脸，赵婳瑾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些抗拒。

　　坐起身，看着赵婳瑾。达子翾习惯地挑了一下眉。
　　“不愿意？”
　　留下吃晚饭也是一时兴起，想着这几天忙于东瀛人的事，一直没空。现下终于空出时间来了，就来陪陪赵婳瑾，好歹也算是‘新婚燕额’。

　　“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儿，闲暇时候打发时间。你纳我不就是要个幌子么，既然如此我这个幌子就不能乱了你的大事。你如果想让达家认同你，那就不该人看你是一副‘为美色而亡国’的样子。”
　　微微垂眸，复又抬起。
　　“以后抽几个晚上来过夜就是了。”

　　看着赵婳瑾尊尊教导自己的样子，达子翾不禁轻笑出声。站起，整了整衣袍，看了一眼天色，即将到用膳时间。
　　“那我晚上再来吧，这账本就先放你这。”
　　才走了几步就又收住了脚步，转过头，达子翾带着笑。
　　“还好那日我去了绣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