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尽红尘》慕尽南

2、不如怀念

　　就这样僵了许久，就在李尽南抿了最后一丝笑，准备离开的时候，慕景动了.

　　身形微晃，便拦在了李尽南面前.李尽南似乎一点也不想和慕景纠缠，左闪右躲，使出了浑身解数，奈何慕景似乎总是先他一步封死了他所有去路.渐渐的，李尽南动了怒：“踏月追云步都使了出来，慕大侠端的好手段，是真以为我不敢与你动手不成！”一手抱了李珏，一手五指微曲成爪，直直袭向慕景左肩！一爪下去，竟隐隐有破空之声，显然是凝了十成十的内力.“咔喇”一声之后，四周静了下来，只剩下凉凉的夜风在林子里摇曳的声音.

　　“你，你混蛋！为什么不躲开！”李尽南的声音开始慌乱无措，他只觉得浑身冰冷麻木，而偏偏一只手却火一样的热，手掌触到的是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奔涌而出的血液，手指触到的是温软的似乎还在颤动的肌肉，而指尖触到的是坚硬的，骨头.一阵阵的惊悸愤怒一窜一窜的烧上了他的脸，李尽南奋力抽出手，双目尽赤.

　　慕景似是终于当不住他怒上加怒的这一抽，踉跄几步，靠在了树上.银白的面具固执的对着李尽南的脸，那温润的光晕渐渐化掉了李尽南眼里的怒气，他长长的叹口气，走过来扶起了慕景.“你又是何必.总该知道我不是那般轻易就能改了主意的人.便是你如此自残，我也不见得会心软还了长歌给你.”“那便是我试探的有些亏了，白白吃了这么大苦头.”银白的面具看不出表情，慕景的声音染了虚弱苍白的笑意，倒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方才那个生龙活虎的慕大侠.李尽南又恢复了那一脸端肃的表情：“先进庄疗伤吧.下这般狠手，虽因你一再逼我，却也终究是我对你不住.”慕景声音里的笑意浓郁起来：“这样甚好，也省得我明日去击鼓鸣冤，状告李大人殴伤平民了.”随后单手抱起了慕长歌，跟在李尽南身后进了庄.

　　这浮幽山绝对算得世上一等一的神仙境界，如果说苍莽山脉是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那么这座位于苍莽山脉中段的小山，恰似一颗被巨龙小心护卫在怀中的明珠.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峰，而浮幽山却略显低矮，不过这一点也无损于它的秀色，漫山遍野的苍翠把山周围缭绕的云雾都晕成了浅浅的青绿，而清澈的山泉也不似别处明媚，羞羞怯怯的沿着山腰绕了下来，整座山都弥漫着一种欲语还休的氤氲.在山泉的源头处，便是李尽南的私产，浮幽山庄了.慕景借着夜色掩过一身的血污，闪进浮幽山庄大门的时候，突然一阵凉意毫无预兆的升起，着实让他惊了一惊：天下居然还有这等高手，不动声色的靠近他三尺之内，而且现下就站在他背后！

　　万能的面具又一次帮到了他，替他抹掉了所有的惊慌：“不知兄台有何见教？”背后的人顿了顿，笑了：“莫慌莫慌，小老儿只是想来接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你徒弟？”慕景愣了一瞬，转过身来：“可是说这孩子？”站在他背后的人身形有些老年人才有的伛偻，但讲话时的语音却甚清朗：“正是正是，小孽障劳烦慕大侠照顾了，待他养好了伤小老儿必带他来好好跟慕大侠致谢.”边说边急急接过慕长歌，一手搭上了长歌腕脉.慕景拱拱手：“客气了，在下有伤在身，先告退了.”那人边替长歌打理，边道：“这山庄内向来只有小老儿和两个小徒，如今小徒又负了伤，礼数不周，慕大侠不要放在心上.出了这个院子向左拐，便是庄内客房，药库就在客房旁边，小老儿也先失陪了.”说完便抱着长歌匆匆离去.

　　慕景照着那人指点，向药房走去.今夜李尽南下手极重，不处理好可是会留下病根的.

　　浮幽山庄倒修的甚是精致，流觞曲水，曲径通幽，婉约如江南好女.但慕景却无心细细欣赏这些妙处.他有些浮躁，不对，应该是甚为浮躁.具体原因很简单：他以客房为半径，搜索了这周围一大片的地方，假山凉亭倒是见了几个，药房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肩上的伤疼的火烧火燎，慕景望着前方黑乎乎的假山，生生压下了一股喷血的冲动.恨恨的磨牙：“他娘的！”

　　“何事又惹得慕大侠动怒了？”背后激灵灵的一阵凉风，慕景满怀悲摧：怎么都喜欢半夜从背后突然现身！李尽南倒是没理会他的僵直，自顾自走过来：“随我去药房吧.”慕景翻翻白眼，跟了过去.

　　李尽南一路走的沉默，慕景也找不出什么句子和他搭话，他只觉得，这一路的幽径似乎长的看不到尽头.清亮亮的月光破开了云层，撒的遍地都似浮起了一层萤光，萤光里那个侧脸不动声色，安静平和.益发的有了一种圣人般的洁净无垢.慕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李尽南一愣，旋即站定，安安静静的盯着慕景，神色里一分喜怒也无.慕景盯着那张被月光柔和了线条的脸，呆愣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李尽南叹气：“赏月虽也是风雅事，但你还是先治了伤再赏不迟.”“你...能不能不要用这张脸对着我.”疑问的句型，肯定的语气，一句话被慕景说的千回百转.李尽南挑挑眉，又换上了那隐隐约约的笑：“这便是我的脸，慕大侠若是瞧着不顺眼，大可以不看.尽南却是学不来慕大侠，白衣银面风流潇洒.”

　　慕景攥着他的手瞬间紧了紧：“这便是你的脸，那慕尽欢的脸，却是在哪里！”李尽南不笑了，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字说的认真：“这个世上，没有慕尽欢这个人，从来没有过.”慕景一时又僵住了，感觉那人开始挣脱，他第一反应就是把他拽进怀里，牢牢抱紧.

　　这回，李尽南也僵住了.

　　四周的月光风声水声似乎一起都僵住了.

　　慕景把头埋进李尽南的肩窝，语气里满满都是苍凉：“尽欢，你知道么，有些人就跟这风一般，略一松手，就不见了.纵然我千般万般努力，却再是连踪迹都抓不到.”

　　“尽欢，你这么多年执着，不累么.”

　　“尽欢，除了那个人，就再没有人值得你看一眼了么.”

　　“尽欢，我从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

　　说到最后，竟是压抑的哽咽.

　　怀里的人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

　　静默，很长时间的静默之后，李尽南轻轻挣出来：“去上药吧.”一双眸子似是盛了夜露沾了月光，光华流转.

　　慕景确实伤的不轻，整个左肩鲜血淋漓，五个刺目的血洞.李尽南抿着唇不说话，静静的替他收拾包扎，任由表露完心迹迫不及待的用唠叨掩饰羞赧的人自言自语：“尽欢啊，你这山庄也修得忒小气，怎的灯才装那么几盏，若不是我早点了穴道止血，这黑灯瞎火的再绕几时，我便要失血过多伤重不治了.”“难道是朝廷给你的俸禄太少么，怎的就连一个下人也没有，传出去你倒是有个清官的名声，朝廷的脸面可就大大的伤了哟！”包扎的劲道突然一猛，话痨的人激痛之下才想起来看看李尽南的脸色，然后识趣的闭了嘴.

　　“好了.”

　　慕景扭头看看肩，确实包的无懈可击.再找不到理由磨蹭，便想起身回房.刚刚要付诸行动，却觉得耳边一热，竟是李尽南凑了过来：“用慕景的脸，把刚才的话再对我说一遍.”

　　低沉磁性的嗓音无端端多了几许诱惑，慕景只觉得一路的桃花李花齐刷刷的盛开了，外加京城贺岁的烟火呼啦啦的在心里燃了一大片.一只手沿着耳背慢慢移过来，缓缓的摘下了他的面具.慕景再也忍不住了，一转身把身后的人拉进怀里，细细端详.还是那张脸，端方严整，嘴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慕景轻轻抚上去，用爱怜一朵将将开放的花的心情.

　　精巧的面具被轻轻的剥离了，露出了面具下久未曾见过阳光的肌肤，苍白的有些过分.慕景怀里的李尽南已然换了一副模样，清冷的眉眼，薄薄的唇，脸颊的线条却是柔和的，给这张似乎蕴了万年寒冰的脸添了一丝丝的温柔.慕景突然暴怒般的狠狠咬上那同样苍白的唇：“尽欢，我想你，我想你...”怀中的人回应他的，是同样热烈的仿佛噬咬一般热烈的亲吻，彻底的燃尽了慕景所有的清醒所有的理智，直直坠入欲望的深渊.

　　浮幽山庄的清晨静谧非常，偶尔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只是更加的突出这种静谧.慕景却在这种静谧的时候，再也睡不住了.一大早，只剩自己的大床让慕景恍惚觉得一夜的颠鸾倒凤其实只是一场春梦.但床铺上刺目的血迹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且，昨夜他的莽撞还伤了怀中的人.慕景急急起身，便要出去找李尽南.要问的事情太多，要做的事情更是多，他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了.

　　拐出门，才发现这所院落不是自己预备栖身的客房.院子里是一片热烈的桃花，灼灼的几乎要炫花了人的眼.自己背后是三间白墙黑瓦的雅室，清隽一如他心里的慕尽欢.掠出院门的时候特特扭头看了看，行云流水般两个大字：忘园.

　　慕景七拐八绕，终于绕到了前厅，却发现昨夜遇见的那个老头领着李珏在摆放碗碟，看到他老头儿笑得欢：“哎呀想不到慕大侠原来是这般一个翩翩少年郎，江湖上那些侠女千求万求都不露真容的慕大侠今日倒是便宜小老儿我了.”慕景险险一口气没提上来，出来的急，面具忘了.李珏看到他本来就有些怯怯，现下见到他青白交错的脸，更是一门心思往老头儿背后躲.慕景顺过了气，这才得空仔细看看眼前的老头，五十开外的年纪，一头花白的头发却束的甚是齐整，一张脸笑的看不出五官原型，慕景再顺气再顺气，然后扯出一个自认为很帅气很阳光的笑脸对着老头：“不知老丈如何称呼啊？”老头的脸顿时法相庄严：“我便是武功与学识俱高，气质同外貌甚好，排名江湖十大高手榜第一的水墨青，你唤我墨先生便好.”慕景好不容易顺下去的那口气再次纠结.他暗道忍住！一定要忍住！随后正要问李尽南去了哪里，老头就扯着他神神秘秘的叨叨开了：“你是慕家的人吧？是几公子来着？”“在下排行第二.”“噢噢，原来是二公子啊，那你可知道长歌和你是什么关系？”慕景一震，他满头满脑都是慕尽南，险些忘记了长歌这茬.沉吟半晌，道：“长歌...他该是我大哥的孩子.”又恨恨的盯着紧抓墨先生衣袍的李珏：“这孩子该是长歌的兄弟吧？”墨先生回头看看李珏，笑的高深莫测：“自然是了.”“那他娘亲..难道是我大嫂？”墨先生的笑容里添上几分落寞：“这个不用我说，你看他的长相就能知道吧.天底下那般绝色的女子，断不会有第二个了.”慕景的声音开始有了把持不住的颤抖：“那他为何姓，姓李！”

　　“我的儿子，不姓李姓什么.”回答他的，是刚刚进门的李尽南.慕景一怔，转头，又对上那张端肃的脸.昨夜的一场尽欢此时更像是一场清醒的梦境了.一肚子的话哽在喉间，堵的一颗心如同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墨先生热络的招呼：“来来，吃饭了吃饭了！”李尽南抱起李珏，一脸温柔的笑：“昨夜不是吓着了么，怎的今日不多休息会？”李珏被慕景的小宇宙压抑的还是有些畏缩，声音都小了好些：“师兄他还没醒，我，我担心，睡不着...”墨先生笑着凑过来：“还是我的小珏儿懂事啊，不像长歌那个不省心的小兔崽子.珏儿别担心了，长歌的毒已然解了，他不过是气力不支，多睡点才好的快.”李珏似是放心了些，接过了父亲递过来的馒头.慕景黑着一张脸，也坐了过来.墨先生舀一碗粥给他：“慕大侠这般丰神俊朗，可切莫做此苦大仇深之态啊，生生糟蹋了这一副好皮相，莫说江湖上那些侠女了，就是小老儿我，看着也甚觉惨伤啊！”语毕作西子捧心状.慕景没撑住，刚喝的一口粥全数喷了出来，且全喷在了李尽南的衣摆上.“对，对不起，我…快擦擦！”慕景开始语无伦次.李尽南只是皱皱眉：“不打紧，换身衣服也就是了.”慕景讪讪的停下准备去擦的手，又喝了两口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个...尽南，如今慕家上下为了寻找大哥和长歌几乎是闹翻了天，如今既然找到长歌了，那..那可否这次由我将长歌带回慕家？”看了看李尽南的脸色，急急的又道：“然后我便来这浮幽山庄，再不离开了.”李尽南看着一脸惴惴的他，云淡风轻的开口了：“长歌在我这里甚好，我也不打算将他交给任何人.至于慕大侠，更不用留在浮幽山庄，还是尽快返回慕家才是.”一席话如同一串炸雷，轰的慕景呆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