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浮生录》忘乡候

6、第六章 千里追凶

　　老叫花抽了抽鼻子，夸赞道：“好香！”
　　虽然早就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刻，贺云峰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人讨要。
　　毕竟做乞丐这种事，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让人理直气壮吧。
　　老叫花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吩咐道：“臭小子，你这样昂首阔步，哪里像是要饭的样子，鬼才搭理你呢，你暂且在此候着，看我给你做个样子。”
　　只见他手拄破木棍，拱肩缩背，步履蹒跚，走到包子铺前，哀声唤道：“各位好心的老爷少爷们，可怜可怜老叫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诸位就行行好吧，有那吃不了的残羹剩饭打赏一些，我一定天天祈求老天爷保佑你们多子多孙、福寿满堂。”
　　食客们应是见惯了这样的情景，根本无动于衷，偶有人抬头看了看，却并无施舍的意思。
　　贺云峰心中一酸，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老叫花就是这样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辛苦，走街串巷讨来东西，把自己养活。此恩此德，何以为报？
　　有人在柜台内喊道：“死老鬼，还两天没吃饭，我昨天给你的那几个包子难道是喂了狗了？你其他时候来也就罢了，这大中午的，我这儿刚刚人才多些，你就来给我添乱，快滚快滚！”
　　老叫花苦着脸道：“罗掌柜，不说那俩包子还好，说到那俩包子，老叫花可要抱怨一句，你昨天给我的包子，居然是馊的，我吃下之后，差点没把我拉肚子拉死。”
　　那罗掌柜怒不可遏，哆嗦着一身肥肉，从店内赶了出来，指着老叫花骂道：“你这死老鬼，我好心好意给你东西吃，你反倒说我的包子是馊的，你这是存心找茬不是？再不滚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老叫花嘻嘻笑道：“咱们要饭的，走千家，串万户，不过就是讨些东西填饱肚子，您有就给，没有就不给，何必动怒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罗掌柜却是毫不理会，一个劲地赶人，老叫花又如何肯走？两人吵作一团。
　　那边宋金宝运气倒是不错，有位客人吃剩下两个包子，被他讨来，递给了铜元。
　　那孩子掩不住满脸的兴奋之色，朝贺云峰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分给他一个。
　　贺云峰却轻轻摇了摇头。
　　眼见老叫花和掌柜的正闹得不可开交，贺云峰再也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拉住老叫花，哽咽道：“鬼爷爷，要不咱们回去吧。”
　　老叫花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那热气腾腾的包子，面露遗憾之色。
　　贺云峰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拽住正欲离开的掌柜的，恳求道：“掌柜的，不知道您店里缺不缺人手？或是有什么要干的杂活，只要您给几个包子，不管叫我做什么，我一定好好卖力。”
　　罗掌柜听了这话，转脸向老叫花问道：“老鬼，他和你一块来的？这是你什么人？”
　　老叫花点头答道：“这是我刚收的干孙子，还望掌柜的行行好，就赏我们一点吃的吧。”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嚷道：“让让，让让，小心烫着！”
　　只见一个面容黝黑的小伙计手捧托盘，上面放着两盘包子和一碗鲜香四溢的蛋汤，飞步走了过来。
　　贺云峰闪身就要避开。
　　但就在两人身形交错时，那小伙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包滚烫的软软的东西塞进他的手中。
　　老叫花应是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挡在罗掌柜面前。
　　贺云峰偷眼一看，居然是一个纸包，鼓鼓囊囊，里面装有四五个包子。
　　那小伙计把东西端给了客人，目不斜视地折返回来，一直等走到罗掌柜身后，这才回头一笑，冲着贺云峰做了个鬼脸。
　　罗掌柜显然没有发现背后的猫腻，他所关心的仍然只是贺云峰找活的事情，半信半疑道：“你刚才所言当真？”
　　贺云峰点了点头。
　　罗掌柜思量片刻，转身回到店内，把刚才伙计们收回的客人用餐剩下的几个包子装了一盘，拿了过来。
　　老叫花连忙接住，转身就要递给贺云峰。
　　贺云峰并未接下，而是望向掌柜的，问道：“多谢了，只是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呢？”
　　“呶，看到那些蒸笼和碗筷没有？”
　　顺着罗掌柜手指的方向，只见包子店外有一处地方，各种厨具堆积如一座小山，旁边放着一大盆水，但却空无一人。
　　想必是现在正忙，所有人员都去店内了，所以暂时无人打理。
　　贺云峰默然走了过去，悄悄地把那个纸包装进怀里，然后挽起袖口，蹲了下来，拿过一个盘子，放入水中，开始仔细清洗上面的油垢。
　　不知道何时，周围三三两两站了不少的人在围观，有人开口嘲讽道：“嗬，这放着好好饭不要，偏要跑来当苦力，难道是舒服日子过腻味了？”
　　还有人道：“这罗掌柜的心实在也太黑了，就给了那几个剩包子，居然让人干这么一大堆的活。”
　　连吃饭的客人也都议论纷纷。
　　老叫花端着那盘凉透的剩包子，神色凝重，再不似往日那般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位头戴斗笠的客人一拍桌子，“呯”的一声，震得杯盘碗盏一齐跳得老高。
　　罗掌柜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问道：“这位客人，请问你还要点什么？”
　　那人一指老叫花还有正在洗碗的贺云峰，道：“掌柜的，叫伙计拿两笼包子，两碗蛋汤，请这位老人家和这小兄弟吃，如果不够，另外再加，全都算在我账上。”
　　一听人有付账，掌柜的如何不从？连声应道：“好嘞，请您稍等！”
　　不等掌柜的吩咐，刚才那小伙计已经麻利地把包子和蛋汤端了过来，放在了老叫花面前的一张空桌子上。
　　老叫花跑过来拉住贺云峰，先给客人道谢。
　　那客人并未说话，只是一挥手，让他们且自就餐。
　　贺云峰早已是饥肠辘辘，也就不再客气，和老叫花两人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还没等他吃完，只听马蹄声声，越来越近，几名官差来到包子铺前，翻身下马，开始盘查起用餐的客人。
　　那戴斗笠的客人似乎略有些紧张，起身从怀里掏出几十枚铜钱，递与伙计结账，然后转身就欲离开。
　　一名官差喝道：“且慢，把你斗笠拿下来。”
　　那客人并不理会，转身便走。
　　官差们顿时把他团团围住。
　　只见刀光一闪，一名官差已是扑倒在地，其他几人大惊换色，立刻拔刀在手，逼上前去。
　　那客人脚下不停，提刀朝近旁一人猛的砍了过去。
　　包子铺前顿时化作了演武场，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贺云峰放下手中的包子，看的不觉整个人都呆住了。
　　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对于打架斗殴，贺云峰当然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光天化日之下 ，真刀真枪、以命相搏的场面，除了在电视剧里，他何曾亲身经历过？是以，他也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之中，反倒看得津津有味。
　　那客人出手极快，挥洒自如，就算是贺云峰这样的小白，也能看得出那几个捕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人多势众，尽量游走缠斗，只怕早就溃不成军了。
　　街上诸人已自狼奔豕突，惟恐避之不及。
　　那包子铺罗掌柜更是丝毫不见了刚才的颐指气使的劲头，两方刚一动手，他便如旋风般窜入店内，把大门关得严丝合缝，连店门口那些桌椅条凳、锅碗瓢勺全都弃之不顾。
　　老叫花本来是拉住贺云峰赶紧逃命要紧，此刻见形势混乱，炉灶上热气腾腾的包子撒得到处都是，便也不再着急溜走，而是蹲在地上大快朵颐。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拨人马瞬间来到近前。
　　贺云峰抬头望去，这些人应该并非官府中人，一个个白衣胜雪，腰挎长剑，人未到，声先扬，领头的青年沉声喝道：“赵师弟吴师弟，断他后路，李师弟高师妹两旁护卫。”
　　话音刚落，他已从疾驰的骏马上长身而立，脚点马鞍稍一借力，如同一只离弦之箭，直扑向那戴斗笠的大汉。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直斩下去。
　　那大汉本已稳占上风，此刻看到有人增援，并未慌乱，挺刀而上，迎向那破空一剑。
　　只怕“当”的一声，刀剑相交，那白衣青年立刻又如飞鸟一般再度盘旋于空中，而那大汉却显然吃了因轻敌而受挫，头上斗笠已被掀飞，露出了庐山真面。
　　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国字脸，络腮胡，双眼圆睁。这些倒也毫无出奇之处，最让人怵目惊心的是，那人额头之上，居然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瘢痕，血红欲滴，像是刚刚被剜掉了一块肉一样。
　　只听旁边一名捕快惊呼道：“大家小心，果然是血魔教的蛊人！”
　　贺云峰也是吃了一惊，刘老大早上才交待过老叫花要小心提防，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此处遇到。
　　他回头去寻老叫花，便欲尽快离开。打架虽好看，但也要有命看才行，他可不想刚刚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立刻就成了刀下亡魂。
　　老叫花刚吞了几个包子，被贺云峰拖走，实在有点心有不甘，但也明白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便捡起他的木头棍子，踉踉跄跄快步紧跟。
　　宋爷爷也拖着铜元在后面紧紧跟随。
　　白衣青年和那大汉已经再度交手，此刻更是形同搏命。大汉一柄钢刀在手中呼呼作响，而那青年剑走轻灵，如同一只白色的大鸟，里面盘旋于空中，时而飞身而下，显然尚有余力。
　　一众捕快此时也逐渐形成包围圈子，手持铁链，布下阵势，只等那大汉露出颓势，这里便向前拿人。
　　更何况，与白衣青年同来的四人早已伏下后手，各自站在有利方位，以防万一。
　　贺云峰拖着老叫花眼看就要离开包子铺，谁料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不禁回头观看，陡然见他大汉挥刀划向自己左臂，顿时血流如注。
　　那白衣青年一改刚才潇洒从容之色，急呼道：“血蛊！大家小心！”
　　就这一瞬之间，那大汉把钢刀向青年掷去，以手接血，一声怒吼，只见赤红的鲜血顿时如同燃起熊熊火焰，把他整个人包成一团，直朝贺云峰冲了过来。
　　从小到大，贺云峰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顿时手足无措，只想迅速逃开。
　　但他再快，但毕竟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稚龄少年，何况重伤初愈，再加上手里还拖着一个年迈老翁。
　　于是在众人惊呼声中，一团火焰如电射至。
　　贺云峰陡然只觉得一股大力如炮弹般撞击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变成了断线的风筝，飞出数丈，然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耳边只听到暴喝与惊呼之声，不过片刻，一切重归于寂然。
　　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茫然四顾，不见老叫花身影，只有前方不远处，一个人影伏在地上，手里还攥着着一根破木棍子，腰里系着的，正是老叫花平时寸步不离的酒葫芦。
　　一阵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惊恐地扑了过去。
　　突然身子一紧，他不由得定住脚步，回头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拽住了他的后襟，神情严肃地说道：“不要过去，那血蛊阴毒无比，只要沾染点滴，只怕也要中毒。”
　　贺云峰此刻悲愤万分，用力一扯，破旧的衣服“呲啦”一声裂开。
　　老叫花蜷缩在地上，面容平静，手里仍旧紧紧攥着那棍木头棍子，似乎要迎击敌人。
　　就在刚才那大汉飞速撞击过来的一刹那，老叫花不仅没有转身逃开，反而迎身而上，护在贺云峰身后。
　　而他自己却被撞个正着。
　　贺云峰走上前去，跪在他身边，把他半扶了起来。
　　老叫花性命垂危，挣扎着说道：“臭……臭小子，千万别碰到我的伤口，否则老子可就白舍了一条命去救你了。”
　　贺云峰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此时那大汉已被众人擒下，铁链加身，那伤口不再流血，火焰自然也已熄灭。
　　领头的白衣青年走了过来，检查了下老叫花的伤势，摇了摇头。
　　老叫花此时已是气息微弱，嘴巴一张一合，语声低微，贺云峰真凑到他嘴边，方听他断断续续说道：“千万……千万……别……让人知道……你……”
　　话未说完，溘然长逝。
　　贺云峰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痛苦，焦灼，死亡，唾弃……他经受了前生几世都没有经历过的苦难，他却从未放弃希望，而老叫花就是他在这陌生世界里的惟一一点亮光。
　　此刻，这亮光却熄灭了。
　　贺云峰哭得声嘶力竭，悲痛的感觉渐渐平复，内心深处，仇恨之火却越燃越烈，很快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薄欲出。
　　他放下老叫花，冲到那被捆成了粽子般的大汉面前。
　　一名捕快急忙上前喝止：“你要作什么！”
　　贺云峰抢前一步，出手如风，伸手握在那捕快腰间的刀柄之上，“呛啷”一声拔刀在手，恨声说道：“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