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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蒲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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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及关系的亲厚,向来是皇家一边提及,以示对臣下的殊荣,断没有另一边居于上位的。
王梵之此番行事,说大了便可治他一个大逆不道之罪,说小了也不过是玩笑话。尤其,王氏一族簇拥众多,在场的半数人一定都会替他辨解。
李意欢想的明白,他瞧不上如今的皇室,虽不能在明面上折辱明帝,却可拿她下手,好让众多世家认清一个事实:
高高在上的皇族又如何,在王家面前,还不是要乖乖俯首。
她若不应,便是不知礼仪,皇家的颜面因此折损。她若应了,或可说是示弱,无论心底如何纠结,到底明面上过得去。
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一目了然。
李意欢虽面上不显痕迹,心下却已打了几个圈。她噙着笑,略显苦恼的回道。
“王公子美意,本宫在此谢过。原不该拒绝的,只是王家子弟众多,且年岁上又长于您。倘若我叫了您这声小叔,岂非要无故多出其他叔婶姊兄?”
“本宫自己倒也罢了,可其余的公主和皇子,尤其是太子皇兄知道了,恐怕会怪我自作主张呢。”
说完,同样没有给王梵之回击的机会,她转身展了展袖袍,向席间众人沉声问道。
“无论谁输谁赢,最后的结果都是要见血的,但诸位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淑妃娘娘替五姊相看夫婿的好日子,各位不怕惹公主不快,不怕淑妃娘娘怪罪。那么,也不怕陛下降罪么。”
可这一番话没能激起太多的涟漪,座下的达官世族们,最是会审时度势的。同握着大半权柄,乃至于明帝都畏上三分的王梵之相比,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魄户。
尤其崔娆过世后,更没什么存在感。虽则因为崔家的情面,没人敢轻易欺辱他们。然而,不可避免的一点,李意泽是争权夺位上的一个潜在人选。
这也就注定了必然存在的敌对关系,暗中不同的几股力量,各自为营,却俱都有着鹰隼一样的敏锐。
只要稍有不慎,泄露出一厘一毫的破绽,便会被那些无处不在的暗哨视线,如附骨之疽一般,紧紧地如影随形。
若非不得已,李意欢并不想展露锋芒,明哲保身,低调行事,才是在这宫中的生存之道。
眼见席间众人不为所动,李意欢袖袍底下的手紧了紧。
抬眼见王梵之正瞧着她,他的举止依旧是好整以暇的优容,眸色却变换复杂,似乎含了些对她的怜惜,又有些莫名挣扎着的恼怒。
得罪王梵之绝对是万不得已的下策,他的见识与城府之深,逼得世家俯首称臣,迫得明帝进退维谷。可自从她选择站出来的时候,就不再有退路。
李意欢不得不搏一把,一条路走到黑。她稳了稳心绪,继续镇定道。
“当然,父皇和淑妃娘娘或许会责备王公子几句,毕竟他是一片好意,自以为准备了助兴的节目,却没想到自己考虑不周。”
接着她话锋一转,语气亦随之凌厉。
“但是在场的其他诸位大人,都是像王公子一样考虑不周的么?”
来赴赏花宴的人,要比之寻常人更加地贪生怕死。贪的,大抵是世间的荣华富贵,纸醉金迷,相应的便会怕无福消受。
李意欢看得明白,她必要直击痛处,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是以,再出口的话,便不再是反复忖量,隔靴搔痒的谦词,而是近乎不留情面的叱责了。
她先是回到席位上斟了一盏酒,向王梵之举杯,慨叹道:“王公子有玉郎美称,为君子楷模,行事更如濯濯明月,令人称道,本宫很是敬服。”
闻言,王梵之挑眉,黑曜石一样的瞳眸里,闪过一抹润泽的流光。他饶有兴趣地向她举杯回敬,面上却是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
“微臣德薄才疏,公主谬赞了。”
侍臣们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暗含讥讽,大约觉得她此举是低头服软的意思。
李意欢不置可否,继续微笑道。
“依本宫看,父皇根本不会认为是他准备了这样的‘礼物’。倒像是你们在背后撺掇着王公子,设计了这样一场以下犯上,图谋不轨的挑衅。”
她的指证当即就起了成效,适才还气定神闲,悠哉悠哉的群臣齐齐变了面色。
“这……这这……”
其中几人被她噎得脑门发汗,情急之下,语塞到磕绊出结结巴巴的几个单音字。待反应过来后,忙辩解道。
“公主言重,我等怎敢有这样的心思?”
“是啊,九殿下,您可不能这样平白污蔑人哪。臣等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愿意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
“……”
听着他们抱冤喊屈,李意欢知火候未到,稍加盘算,继续四两拨千斤地添柴煽风,直将一字一句都戳到人心窝里去。
“本宫并没有给各位大人定罪的意思,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给诸位提个醒罢了。私以为,各位大人有没有用错的心思不重要,关键在于父皇知道以后,会如何想。”
王氏乃世家之首,家大势大,无论做了什么,明帝都会给几分面子,但他们呢?陛下生气没法对王氏发脾气,他们可不同,想必会首当其冲的成为替罪羊。
遮羞布被不留情面地扯下,竭力维持的尊严霎时成了笑话,座下群臣的面色皆变得讳莫如深。原本其乐融融,一派言笑晏晏的筵席,兀尔整齐地沉寂下来。
“呵。”
直至一声低沉愉悦的哼笑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王梵之快意的将手中剩余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仿佛回味似的,眯了眯狭长的眼睛。
他的无名指扣上拇指,曲成一圈,击缶一般,有节奏的敲在案几上。
“九公主,你可知,陛下于朝堂之上时,最担忧的是什么。”
王梵之没给她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地答道。
“自然是内忧外患,王朝动荡,如今我南齐重文轻武,缺的是能领兵打仗的将才。微臣此举,一在助兴,二在请谏,既知短板,何以不知亡羊补牢?”
“再有,除却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以外,我王氏一族族训一向奉行的是,人生天地间,贵在情义耳。倘若诸君因为梵之而受罚,在下必会竭尽所能,努力补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