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时光》秋灵风存

13、别（5）

　　午夜，忆然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窗帘上方和下方溢出些暗淡的光。头昏昏沉沉的，心底在微微颤抖。

　　原来是场梦。梦里，她死死地抱着男人的后背，可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挣脱掉了，或者是她松开了手，他才能挣脱掉。她努力挣扎着向前跑，想要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着。他不曾回过头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她或许会再努力一点追上去把他抓牢。

　　眼泪滴落在了心尖上，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不要再跟着我！”那带命令式的呵斥再一次在耳畔响起，这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从今往后，就算他站在她眼前，她也没有勇气与他说上任何话。如今，他活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而她却永远活在低谷。父亲离她而去，母亲不要她了，她好像一只困兽，被关在笼子里，怎么也逃不掉。

　　如果当初把他抓得更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没有如果，就像死不能复生。

　　哭着哭着，眼睛里的光亮变得越来越暗。忽然她听见了微弱的关门声，迷糊中她喊了声“晓露”，没人应声。她以为是幻觉，房子里怎么会有别人，慢慢地她又睡着了。

　　在熟悉的歌声中，忆然再次睁开眼，窗帘四周露出明亮的光芒。手机在床头柜上，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用几乎沙哑的声音说：“喂。”

　　“小温啊，你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来上班。”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昨晚从酒吧出来后的事情她完全想不起来了，但今天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霍总，销售部何经理还约了我今天去东升做技术交流啊！”

　　“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其它事情不用管了。等休息好了你再专心做慕阳的项目，公司今年全靠你了。”

　　还好不是被辞退，忆然虚惊一场。可是不去上班，她都不知道干什么。一整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会儿书再睡会儿觉，饿了吃点水果充饥。本来以为可以做到心无杂念，却仍旧心烦气躁，还想着微博上那条骇人听闻的消息。

　　如果事情继续发酵，那她便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周屹宽也会变成在外拈花惹草的不正经男人。虽然现在人们的认知里面对“小三”这个词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如果真遇见这样的人，她们的目光有多凶狠和毒辣！忆然想都不敢想。

　　她点开了微博，事情发展得远比她想象得可怕。

　　一张诺大的近照，清晰地可见她和他的脸。她斜靠在车身上，他脸逼近她，特写的镜头，他几乎贴上她的唇。

　　慕阳总裁与一身材姣好的女子在酒吧外热吻，多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劲爆程度不低于“某某男明星出轨，某某小鲜肉谈恋爱了。”

　　评论一：前不久不是刚刚爆出已婚吗？这不是出轨？
　　评论二：这女的长得不赖啊！
　　有人放出周屹宽一家三口吃饭的照片，评论到：原配娇艳欲滴，小三如花似玉。
　　评论四：真是坐享齐人之福啊！
　　评论五：有钱人的生活你们只能干瞪眼。
　　……

　　忆然的手在不停地发抖，夕阳的余光穿过阳台的玻璃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手机从手上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振聋发聩，直入心脏。心口似刀刃入底，锥心刺骨之痛也不过如此。

　　再见到他，已满足了多年的愿望。她没有想过会给他带来更多麻烦，她不是故意的。

　　所谓命不由己便是天不遂人愿，人能奈天何？

　　忆然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心口就越痛。他不要她，父母离她而去，现在连世人也快容不下她了，那她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怎样出的家门，怎么下的楼梯。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动，跌跌撞撞。她险些摔了跤，被一位陌生的年轻男人扶了起来后，她连谢谢都忘了说便继续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飘。

　　下班高峰期街上的路人特别多，她在流动的人群中穿梭。看着周围的人，她感觉他们都像在用恶狠狠的异常眼光看着自己。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她曾经以为，周屹宽便是她活着的救命稻草。而现在他即将因她落得一个坏名声，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她就这样走着走着，累了便找个街边花坛坐坐，或找个长椅靠靠，发会儿呆。不知不觉中她竟走到了江边，风吹拂着波浪，一层一层地溅到岸边。江面飘起了一层薄雾，漂浮的游轮在叠雾和高楼射出的光亮中若隐若现。江风寒凉刺骨，她觉得很冷很冷，冷得发抖。

　　第一次坐游轮是屹宽带着她去的，那是他们分开前的一段时间。他去她学校正门等她，然后一起坐了一趟公交车，最后走了一站路才到了游轮的售票点。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跟屹宽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是快乐的。

　　他们没有坐在船厢的座位上，他搂着她站在第三层的船栏边靠着。他深邃的眼眸一直望着远方，像是思索着什么。她沉浸在幸福中望着她的屹宽，他的脸怎么能这么好看，他怎么能这么优秀，好像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他身上。

　　而美好的他现在正搂着她，曾经亲吻过她，现在想来这种幸福真的好奢侈。

　　“屹宽，等你考完研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她害怕失去拥有的美好。

　　他的嘴角略微一颤，视线从远方落回到她的脸上。她耳前的碎发被江风拂到了脸上，他用手帮她捋到耳后，平静而低沉地回答：“好，一毕业我们就去领证。”

　　她忘乎所以地从侧面抱着他，抬眼作感动涕零状，“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他习惯性地敲一下她的头，“哪有女孩子求婚的？”

　　“要不然换你来向我求婚？”她试探着，不太自信。

　　果然，他定住了，他没有说“嫁给我好不好？”。霸道而掠夺的吻代替了那句话，那个吻很深很长，她浑身发麻发软。

　　“这样算不算？”

　　“算……吧！”她窝到他的怀里，感受他一起一伏的心跳，真实又不真切，就像她拥有的美好，似乎会在一瞬间失去。

　　所以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他，但是她没想到会那么快。

　　几天后顾梦溪出现在她面前，她其实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他那么优秀一个人，身边仰慕的女孩也不会少。然而顾梦溪说的话却深深戳中了她心底的自卑，他那么优秀一个人，她却身无长处，她要如何站在他的身边？她整颗心摇摇欲坠，只想得到他一刻的温暖怀抱。她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的是他的冷漠和决绝。

　　望着即将远离自己的游轮，她后悔不已，如果不是自己的那点妄念，怎会有今天难以收拾的局面，简直是咎由自取。可是她不该连累他。

　　“忆然，忆然……”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她听见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秦风，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用尽力气呼喊着，此刻她唯一能对之倾诉的便只有秦风。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秦风，她和周屹宽的相识、相知和别离，到现在她因为妄念成为世人不容的“小三”。她细细道来，他认真听着，每个故事中的风景犹如再现。

　　“我们走吧，离开这令你痛苦的地方。”秦风眼中闪动着细碎的水光。

　　“去哪里？”离开这里，她能去哪里？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地？从回到这里的那一刻她就想过这个问题。

　　“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要怎么活着？”她苟延残喘了八年，如今再见到周屹宽，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心，如果生命里没有他，她不知如何度过余生。

　　“你还有我呀！”他想要把她搂在怀里，手放在了她肩上又缩了回来。

　　“对不起秦风，我不该耽误你。如果有来生，我定不负你，但今生……”她哽咽，“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支，另一只手按一下打火机。他用手拢着那火苗，指缝间透出朦胧的光，仿佛捧着日出的薄薄微曦。

　　“不介意吧？”香烟的火芯在江边无数蓝色的地灯下异常显眼。

　　忆然摇头，若是可以她也想吸一口，“什么味道？”

　　“又涩又苦，你就不要惦记了。”

　　忆然嗤笑一声，“那你还抽？”

　　她总算笑了，笑起来真好看，这应该是她高中时候的样子，纯真烂漫。他们就那样静坐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秦风抽着烟，风把香烟散发的味道吹进她的呼吸道，苦涩呛鼻。

　　“走，我送你回去，”秦风掐断还未抽完的烟，“既然你要留在这里，我就陪你，但你不要再难过了，我去帮你处理这些事情。”

　　“你怎么处理？”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那谢谢你！”

　　“你看你又见外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忆然内疚地点头，说不出话来，她欠他的何止这些。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已是滔滔江上的一个孤魂。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有勇气回到这里，她欠他太多，无法偿还。而他要的，她给不了。

　　他要的不过是她的心而已，她却永远给不了。漆黑的夜晚，忆然的黑眸显得那么透亮和脆弱，他仿似看到了他的影子，一样的固执，一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