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时光》秋灵风存

14、起（1）

　　一回到那栋旧式老楼里，忆然便倒在床上，头痛得要命，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只好呆呆地望着黑夜中的天花板。黑夜中，纯白的墙体也是黑色的，黑压压一片，她害怕极了。她蜷缩着捂在被子里，周身冷冷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探出头来。窗外厚重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城市，掩藏了天空、楼房和街道。她多么希望云开雾散、真相大白，可是她真的是清白的吗？她一遍遍地问自己。真相是用来告诉众人的，而事实便是她在自欺自人。

　　“忆然，去看看微博的帖子。”秦风温凉而沉静地说，“如果你觉得还需要追究法律责任，我可以着手处理。”

　　挂了电话忆然便点开微博，一夜之间先前所发的帖子已经被删除，博主还发了道歉申明：本人所发有关慕阳总裁的帖子纯属捏造，请广大网友勿要继续扩散。

　　忆然感觉沉重的心稍微轻了些，她回了电话给秦风，“事情就这样结束吧，谢谢！”

　　秦风站在云层包裹的大厦里，靠在老板椅上，室内还有些新式家具释放的怪味道。几年前他仰视这座还在修建中的大厦，希望他这一生都不会坐在里面。他料定她会归来，他也料想她会跟他走。

　　高楼崛起，只为伊人。

　　他闭着眼睛，回想昨夜。

　　他在咖啡厅倚窗而坐，周屹宽朝他徐徐走来，他便感觉一股冷峻的强大气场向他压了过来。

　　“秦总，约我出来有何事？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共同话题才对。”

　　“如果是温忆然呢？”

　　“对，我应该恭喜你们！”周屹宽说得很疏淡，眉眼间掠过微不可见的失落。

　　秦风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有些捉摸不透，但也没有特意澄清，“不用。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希望你能配合。”

　　“什么？”

　　“你来看看这个。”秦风拿出手机把微博上的帖子及评论给周屹宽看，“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处理。本来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干涉，但这关系到忆然的名声，我不能不管。”

　　周屹宽看完重点的信息之后，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事我会解决。”

　　“这样最好，谢谢！”

　　“我不是为了你！”周屹宽起身，背对着秦风，侧脸望着迷雾下浪花不止的江面，幽深的黑眸中有一抹淡淡的哀伤，“她是一个好女人，请用尽你的全部去爱她。”

　　秦风也站了起来，沉着而坚定，“我会的。”他会用尽他的智慧和生命去爱她。

　　记起在S市的某个清晨，他找不到她。手机打不通，屋子里没人开门，他找遍了她常去的地方也没能找到她。他忽然想起她说过W市最多的是江，长江将W市分成了三个区域，她最喜欢去江边看潮起潮落，其实她最喜欢看海，但W市没有海域。于是他便想起了离她住所最近的大海，最后他真的在海边找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露肩的红色吊带长裙，东边金色的晨曦洒在她冰肌玉骨的香肩上，她仿佛是海里游出来的美人鱼，金莹剔透，纯净无暇。

　　他站在她身边，看到她正眺望着远方天与海的交接处，温暖而真切地笑着。她笑的样子美得不可方物，轻轻一笑酒涡生，两眼顾盼似秋波。

　　在他的心目中，她的笑是天上仅有,地下无双。

　　“你看，天无边无际，海也无边无际，可是我能看见他们的交汇处，太阳的霞光正照亮着他们。”

　　她语气平静，黑色的睫毛眨了一下，睫毛上金色的光粒子也随之跳跃了一下，“你说我和他会是眼前的天与海吗？”

　　他无法回答，如果他说是呢，天与海明明有着遥远的距离，如果他说不是呢，又会伤了她的心。于是他沉默着。

　　“你认为不是，对不对？”她非常沮丧，眼角挂着一颗珍珠一样透明的泪滴。

　　“不。”他被动地辩解。

　　直到现在，他都希望她是天空中的那片霞光，清晨而起暮时而落，夜晚沉睡再伴随着东方的太阳照耀整片大海，简单而快乐。

　　夕阳斜沉，暮色暗淡。

　　忆然独自走在楼下的公园里，她很喜欢这里。吃完晚饭后，这里便是孩子们玩耍的聚集地，非常热闹。

　　她喜欢看孩子们踢球、玩滑板、荡秋千，这会让她想起快乐的童年。每天放学回家，她都能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爸爸通常会忙到很晚才回家。不过每个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能听见轻微的开门声，能闻到爸爸贴近她脸时呼出的特有气息。

　　公园的人渐渐变少，浓雾四起，空气中弥漫着寒气。她走到公园的湖边，混沌的夜色中，远处住宅的灯光变成了无数微黄的光点。

　　微博帖子的事情总算告以段落，但她明白如果继续与周屹宽见面，那这样的事件将会频频发生，他的生活将会被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频繁骚扰。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完全退出他的生活，为此做个了断。

　　“秦风……”她鼓起勇气拨打了秦风的电话，深吸了一口寒冷的雾气，“你在忙吗？”她听到了电话那端的嘈杂声。

　　“嗯，在跟朋友吃饭。”因为要拓展W市的市场，秦风正与政府要员吃饭。杯光交错间看到忆然的来电，他便放下手中的酒杯，绅士地跟旁人说了声“我出去接个电话”，就来到了隔壁的空房间。

　　“我们订婚好不好？”忆然的声音很低，湖水倒映着她憔悴的容颜。

　　空落落的房间里，秦风立在落地窗前，风把香槟金色的轻纱吹得飘了起来，一次又一次遮住窗前笔挺的身影，“你确定要这么做？在我答应你之前你可以反悔。”

　　忆然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漆黑朦胧的夜空，又定定地说：“我确定。”

　　“好，那我去准备订婚宴。”

　　“需要这样吗？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当然需要，我是堂堂盛世集团的继承人，订婚必须要隆重。我要是草率地跟人私奔，我父亲一定会把我从族谱里划掉。”秦风故作轻松。

　　忆然在电话彼端笑了笑，“那随你。”她想她笑得一定很难看，因为湖水中的那张脸近乎僵硬。

　　挂断电话，秦风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她当然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不管结果怎样，他都愿意一试。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希望在人群中她一眼望见的是他秦风，她的刻骨铭心也只属于他秦风。

　　爱一个人不在一生一世，而在一分一秒，而她的那一分一秒不属于他秦风，所以他只能用一生一世的爱去换她的一分一秒。

　　忆然沿着湖边继续行走，周围一片寂静，结束电话的那一刻她想再说一次对不起，可怎么也说不出口，欠秦风的她只能下辈子还。她昨天许诺下辈子不负他，这样的谎言也许能让她和秦风都好过一点。

　　延伸到湖中央有条小径，小径两侧的湿地上长满了枯黄的蒲草，又高又长，东倒西歪。湖面吹来一阵一阵的冷风，拂过蒲草枝，发出吱吱的声响。忆然沿着小径走了两步，便听见了轻微的人声。小径深处，有两个身影。

　　“你走吧，我不爱你！”女孩冷声说道。

　　“我知道你还爱我，不然你也不会来见我。”男孩很倔强。

　　“不要自以为是，我不再爱你了。”女孩继续冷漠。

　　“我回来就是想跟你说，我已经在三环旁买了一个两室两厅的房子。”

　　“那又怎样？我不爱你了。”女孩的嗓音有些沙哑，“你放开我！”

　　两个人扭成一团，女孩拼命地拍打男孩，但男孩没有任何反抗。

　　“你松开，不然我要——喊人了。”女孩应该还没想好如何威胁男孩。

　　一股凉风吹进了忆然的鼻腔，她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她退后到小径的岔路口，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向她靠近，几米的距离，应该是那个男孩。就那么几秒钟，她看见那个女孩跑了过来，抱着男孩的后背，“不要走，不要走！”那哭声真挚又无助。

　　“我不会离开你，我将来要娶你。”男孩安慰女孩。

　　两人拥抱在一起，忆然觉得自己碍眼就转身走了几步。

　　“这次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八点的高铁。今天是在这里见了个客户，一陪客户吃完饭我就过来找你。”

　　“我去送你。”

　　“你怎么不问我明天去干什么？”

　　“不问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跟我一起回酒店！”

　　忆然越走越远，他们也朝着反方向依偎着离开。相比这对情人，那时的她和周屹宽在一起的时候分分秒秒都很快乐。

　　那个时候她整天在想，为什么屹宽会答应做她男朋友。W大优秀的女生一大堆，比如测绘系系花姚子莹、文学院校花顾梦溪……

　　她想应该是周屹宽耐不过她的死缠烂打吧。

　　上了大学，她整个人放飞自我。那会儿她只要有空就去W大找他，在篮球场上她忘我地高声呼喊“周屹宽，加油！”他去食堂吃饭，她就悄悄地跟着，还死皮赖脸地坐在他旁边要他请她吃饭，理由是她是他的高中校友。他去图书馆，她便尾随其后，记得第一次被拦在了外面，她还不知羞耻地说“我是他女朋友，没有带卡。”

　　有一次周屹宽突然回过头来，冷着脸问她：“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难道你们学校化工系都不用上课吗？”

　　她当时高兴过了头，他竟然知道她选了化工专业，说明他不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呀，所以直截了当地说：“周屹宽，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跟着你，你竟然不知道我要干嘛，你是不是太笨了？”

　　站在W大测绘系的林荫大道中央，初秋的阳光穿过葱郁的树枝抛向周屹宽清新俊朗的脸上，她察觉到那张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笑容，虽然微不可见，但是她真的看到了。

　　正是下课的时间，很多学生从她身边经过。目光扫过她俩的时候，她看见他们都在笑。原来是她正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嘲笑他们系的大才子是个大笨蛋。谁给她的胆儿？

　　有人打趣：“周屹宽，从了吧，不然你会成为大笨蛋。”

　　屹宽当时气极了，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她当然没有就此罢休，依然坚持有空找屹宽。段晓露经常调侃她：“何方神圣能把我的忆然迷得神魂颠倒？”

　　想起这些过去，忆然那颗沉着的心才会舒展开来。那时候，简简单单，无忧无虑，做什么事都不用顾及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