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女儿的婚事》静女士

3、第三章

　　觉明坐在后院的藤萝椅上，掏出罗宋烟，点着后，猛吸了一口，又狠狠地将烟灰弹落，烟卷烧起几股蓝烟，觉明半眯着眼瞧着这蓝烟的成色，这烟草倒是不错，用烟色的深浅判断烟叶的好坏是大姐夫教的他，这烟也是上次跟着他出去办事随手拿的，烟草的辛辣缓和了他的焦虑。

　　在四个女人手里讨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妈和大姐是统一战线，讲究结婚乃终身大事，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打不爱，抓破了鼻子打青了眼，和离婚还差着一万多里地。而二姐自有一套说辞，亦步亦趋跟紧妇女解放的潮流，主张恋爱自由，真爱至上，父母包办的婚姻没有一个不是吃人的。觉明是信奉二姐这一套的，但大姐毕竟待自己不薄，姓戴的对自己也颇有照顾，有些事情也不是完全像二姐想的那样……

　　“哥，你要去哪里？”正要去堂屋吃晚饭，路过后院的觉英喊道。

　　“去见个人。”觉明带上黑色礼帽，整理了下自己的衬衣衣领，从后门向外走，“告诉姐和妈，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那你还回来吃晚饭吗？”

　　觉明没回答，大步流星走出抄手游廊，行色匆匆，身影迅速消失在傍晚的胡同巷道。

　　堂屋里的梁太太忙着给姑爷布菜。“这是酥炸玉兰，宫廷菜。用的是开花两天的白玉兰，外头裹着的是筛过了的棒子面，在温油里过一遍就出锅，装盘后，上面撒了一层细冰糖。吃起来焦脆酥香，但里头的花瓣儿还是清甜滑嫩的。”

　　“妈，子文可不爱吃这甜的。”觉珊娇嗔地撒着娇。

　　“子文尝尝这味芙蓉鸡片？我们家厨子的拿手菜。取二两鸡脯肉，细切细斩成泥，加入蛋白直到搅到融为一体方可，在温油锅里摊成片状，吃起来薄而不碎，熟而不焦。鸡脯肉难得，只有一小碟，子文快尝尝。”

　　觉珊主动替戴子文夹了一筷子，正要放到他面前的碗里，戴子文却用自己的筷子挡下了，“你自己吃吧。”

　　戴子文另夹了一大筷子酒糟鸭子，一口吞了下去，又喝下了一大口黄酒。他抬头，四顾环视，“怎么不见小舅子？”

　　梁太回答道，“觉明出去了。”

　　觉静连忙应声，“觉明马上就回来。”觉静心中正痛骂觉明，她安排好了让觉明去胡同外的电车站接金闻浦——她已经和金闻浦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让金闻浦以觉明朋友的身份前来，这样场面不至于尴尬。然而左等右等，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的半个钟头，宴已开席，可仍不见这两人的踪影。

　　“你怎么问起觉明了？”觉珊尴尬地移开筷子，把芙蓉鸡片夹给梁太，立马转开话头，“怎么了？觉明是闯祸了么？”

　　“那倒不是，你不要总批评你的弟弟。你的弟弟，生在深宅之内，长于妇人之手，能有现在如此之成就，属实不易。”戴子文自认为化用了典故，颇为得意。

　　戴子文这一番话，实在夹枪带棒，别有深意。梁太太，觉静闻之都变了脸色，唯有觉珊似乎很平常似的，默默夹了一些虾米拌菠菜，就了些碧梗粥吃。觉英也仿佛没有嗅到餐桌上的火药味，她正忙着应付一条五六寸色泽金黄的熏黄鱼，一年能吃到熏黄鱼的日子不多，黄鱼味道鲜美，香味扑鼻，连上面的花椒籽都是好吃的。

　　觉静对觉珊的逆来顺受非常不满，她在餐桌下踢了觉英一脚，示意她别吃了。觉英会过神来，小心翼翼试探二姐的意思，“姐，怎么了？“

　　觉静放下筷子，把衬衣的袖子撸了上去，咳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戴家老太太去世了，我这个做小姨子的，按理来说应该去好好悼念一次，不知道姐夫呢，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觉静！”觉珊和梁太同声喝止。

　　戴子文被激怒了，用筷子指着觉静，说，“好你个小姨子，你读的书里面没有教过你三纲五常，长幼有序吗？你的师长没有教你怎么尊重自己的长辈吗？”

　　觉珊惊恐地看着自己处于盛怒之中的丈夫，一句话都说不出。

　　“好了，吃饭吧，都少说两句。”梁太打断了正要呛回去的觉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一次，和睦一点不好吗？”

　　戴子文忿忿地又斟了一盅酒，一口饮尽，冷哼一声。

　　“不吃了。”觉静扔下筷子，起身向外走。

　　“姐！姐！”觉英喊道。

　　梁太瞥了觉英一眼，“别管她，让她去吧。”

　　春夏之交的北平，傍晚仍有些凉意。觉静没有披一件外套就跑了出来，胡同里的穿堂风，吹开了觉静额上细密的汗珠。觉静来到胡同外的电车站，四处搜寻金闻浦的身影。电车站那儿晃着的几个人影里，却没有金闻浦。觉静急了，觉明一直没回来，怎么闻浦也不见了闻浦哥不会是爽约了吧？

　　正想着，觉静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个黑皮手套轻轻地拍了拍，于是她转过身，正如她所料，是金闻浦。“我哥呢？”

　　“我没看见他，我一直站在路灯下呢。”金闻浦回答道。

　　“快进来吧，不管觉明了。”

　　在路上，金闻浦提到北平的变化真大，连小青塔胡同外也修了电车站，旁边的百年老字号天祥号也开始用了女招侍。

　　“那可不是，这死水一般的世界总该有些变化了，我待会儿可要听闻浦哥讲南洋的故事。”

　　“好，没问题。”闻浦爽快地答道。

　　两人很快走到四合院的洋式门前。

　　刘妈在耳房正打着毛线衣，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的洋灰狮子，不可置信地喊道，“闻浦，闻浦？”

　　闻浦摘下帽子，“奶奶，是我。”

　　屋子里的觉英听到动静，放下碗里的杏仁豆腐，跑出来一探究竟。看到闻浦，立刻折返回去，大喊道，“妈，姐，是闻浦哥，闻浦哥回来了！”

　　觉珊局促不安了起来。“天杀的，他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了。”觉珊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