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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狐狸小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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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名字以后,小七终于不再被林生“小狐狸小狐狸”地叫了,它似乎对自己这个名字接受得很快,几日工夫,就已经能在听到林生的呼唤时飞快地朝他转过头去然后嗷嗷叫了。
虽说畜生无灵识,但动物的五感是样样不落的,小七逐渐适应了林生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以至于每次林生靠近,它都分外欢脱,就连尾巴都会忍不住扑簌扑簌摇起来。林生本是顺手搭救,意欲待到伤愈就将其放回山林,但多年的独居果真难免寂寞,跟这小物相处多日,竟开始生出些感情来。
林生最爱做的事就是抱着小七躺在卧椅上晒太阳。
说来也奇,别的动物若是鸟啊狗啊的,大多生性欢脱,坐立跑跳一时难得安生,而这小狐倒像极了猫咪,只要往人腿上那么一放,将手掌抚在它的背上,温暖惬意的阳光下,它就温顺得不像话了,不哼不叫,不跑不跳,就与林生懒懒地腻在一处,沐浴一场使人昏昏欲睡的日光。
“你这小东西,倒是安分。”
小七的腿脚伤口还未愈合,走起路来还不大顺畅,这些日子林生每日会给它捏捏骨,促使它的腿骨早日复原。
林生独自生活已然七载有余,脱离人群太久,不接触也就慢慢不再慕念热闹的烟火,如今忽的又有了陪伴,心底深处近乎作古的那些寂寞之感才又渐渐生出。
人说,寂寞久了其实不会感到寂寞,而在独自一人经年之后又得以陪伴,方才会回味出那些年的个中孤苦滋味。
“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开始不舍你走了。”
逆着光的方向,林生嘴边的笑意如同是春花绽放,后边是暖热的太阳,狐狸不通人性,见此时此景,懵懂地舔了舔林生放在他头顶的手掌。
“都说狐狸狡猾,怎么你看起来却像是个愚钝的。”林生放在小七头上的手掌轻轻拢了拢它的耳朵,手指的热度与狐狸被晒热的毛皮黏在一处,怜惜之感似是一汪春水般柔柔四散,溢满一人一狐之间,再难消去。
“起来,我去做午饭了。”
小七赖着不愿起身,它颇为依恋林生的怀抱,总是寻着一切机会扑上他的身,小狐不知道什么叫安全感,但是在林生身上的时候,它总是舒适又安逸的,它很喜欢。
每个日光高起的早上,小七总是跑进屋中,扑到林生的床上爬来爬去将他闹醒,有时候舌头舔林生的脸,有时候用尾巴扫,有时候甚至直接伸出肉垫拍,见到人醒之后便嗷嗷呜呜地叫唤个不停,这时林生就会知道,这小狐狸又要自己抱着晒太阳了。
“再不起来你要饿肚子了。”
林生好笑地看着它,小七听不懂,还是伸长手脚趴在林生身上,哼哼唧唧。林生不想惯着它,直接将其一把抱起,放到了躺椅上,“好好呆着,给你做鸡腿肉吃。”
狐狸不满地看了看他,后又只能无能为力地低下头去。
小七不挑嘴,刚把它抱回来的时候,林生担忧它的伤情,只敢给它喂些青菜玉米,小七吃得津津有味,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伤势好些以后,林生开始尝试着给它沾点荤腥补充营养,先是拌了猪油的鸡脯肉,后是病人们送来的大腿骨。小七见肉吃肉,见骨啃骨,胃口极好,十分令人省心。林生在吃饭的时候它就卧在旁边老老实实低头用食,久而久之林生也发现了它的偏好。
别的东西它也是吃,但是一看到鸡腿肉便会高兴地嗷嗷直叫,吃起来的动静也如同猛猪拱食一般,令林生觉得甚是好笑,也由此发现了原来这小狐喜食腿肉。
自那时起,再有病患拿来鸡鸭禽类以充医药费时,林生便会特意给小七留下。
午后亦无病患,林生搂着小七在摇椅上午休一把,待到小七昏昏睡去,林生轻轻地起了身。“懒东西,吃完就睡。”男人眸中的温度在日光折射下更显柔和,而后整理了衣衫,往屋内走去。
小七团成一个圆团,随者摇椅的轻轻摇摆,如同熟睡的婴儿一般恬静,春风略过,卷着一丝旁人未知的甜美入梦。
不知睡了多久,小七怔忡醒来,忽觉身边不见了那股药香,一时竟着急起来,低声嗷呜两声,随即不甚利索地跳下摇椅,朝堂屋跑去。
林生正站在书桌前,身形修长而有孤寂之感,眉间凝着一股淡淡的失意,令人觉得心生孤苦。小七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生,周身散发出凛冽萧条。懵懵懂懂踮着软垫跳上了书案,撒娇似的将脑袋靠在林生腹部蹭了蹭。
“睡醒了?”
这三个字终于打破了方才那些冷意。林生放下手中的毛笔,抱起小七,安慰性地轻抚着它的毛皮。
书案上一张洁白的宣纸,上书一个大大的“世”字,笔锋犀利遒劲,所起所顿视之处笔力千钧,而在横竖间又可见忧郁绵绵,不难窥见所书之人的落寞。
却说这林生,原名林清朗,是当朝前礼部尚书林时瑜之独子,可谓是人中龙凤,自小文采斐然,熟读百家伦理,精通治世之道,年仅十六便已中举,更是相邻间口口相传的明日之栋梁材。天渌廿八年,礼部尚书林时瑜遭朝中党政牵连,在“清君侧”动乱中被政敌设计诬陷贪腐落马,林时瑜入狱,次年秋分于菜市口问斩。同年冬月帝得子,大赦天下,林清朗出狱,但被限制一生不得入京。流落乡野,一代少年之才隐没市井,自此再无罪臣之后林清朗,有的只是一个未知来处,不问去处的乡野大夫林生。
要说起来还多亏林生在做大少爷之时,除各家治世经纶之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华佗扁鹊、皇帝仲景等等中医药学,但大少爷总不可能真的去学着做大夫的,充其量也就是在功课之余,当作课外读物充实闲趣,偶有机会也会给丫鬟小厮试着去去面黄、口臭之类的小毛病,也就是忆着经书之上随口开个方子给他们。那时的林清朗如何也不会想到,这点小小的能力竟成为日后的唯一谋生手段。
出狱之后,官府对林清朗依旧是严加管控。禁止参加科考、禁止出入诗会贤苑等地、甚至禁止他购买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一身才华的林清朗被如此折没,曾在临安街头仰天大笑:“经论五车亦何为,我辈终成市井物!”后拂袖而去,留众人嗟叹。
这是林生作为林清朗时的最后一句胆大包天之言,也是最后一句怨怼,自那以后,世间再无林清朗,只有一个行脚大夫林生。终日与药材相伴,以苦痛为邻,常伴青灯,蹉跎华年。
那些凌云壮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林生叹息一声,低头对小七轻声呢喃:“我字写的可还行?”
小狐懵懂地嗷呜两声,但林生知道它断然不是因为听懂了自己的言语。
只是依赖自己罢了。
须臾,男人脸上又绽放一抹柔和的淡笑,“果真是只畜生。”
一晃三个月过去,小七的腿脚已经大好,林生却也舍不得将其放走了,就这么带在了身边,左右不过一个窝、一点食而已。入夏之后时值几道药材长成,林生选了个雨后清凉的时候,带着小七进山采药。
这些时日以来小七对进山已经不再恐惧,之前林生第一次带它出来的时候,小狐卧在林生怀里死活都不愿下地,爪子死死扒拉着林生的前襟,拽也拽不下来,林生知它是惧了那捕兽夹了,最后只好将其放在背篓中,好腾出手来采药。三次五次,不知过了多少次,小七才将将敢触碰地面,但绝不敢离林生五步之外。
一人一狐相伴采药,小七鼻子很灵,平日里林生会教它嗅识各味药材,进山之后小七若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便会嗷呜嗷呜叫个不停,引得林生前来采撷。如此林生居然也方便了许多,连声夸赞得了个好助手。
这日林生为采到新成的藿香以及生长期极短的牛膝,带着小七进入神农山腹地从未到达之深处,林生一路呼唤着小七,地势陌生生怕走散,但却架不住小东西对周边事物的新奇。
传闻在百余年前,有神晖坠落于山中,一夜之间林深处,绿植数倍拔高,一枝头上花开两朵,深潭之中鱼虾个头迅速增大,素日里酸涩难以下咽的瓜果野莓也变的甘甜可口,整个神农山不时即变成灵地一方。
愈往深处走去,林生越是连连感叹所传果然不虚,如此宝方若说没得什么天地造化那是绝对无人信服。
光是林生手边的树叶子都两掌之大,折下来刚好可以包圆了背篓底部,着实方便。
林生感叹着,一边对今日所求药材信心百倍,加紧四下查探,一边呼唤小七指挥着在附近帮自己寻觅。
哪知一声喊出去,竟未得回应。
“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