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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屋外旭日初升,灿然的光辉流泻入室内,将一切的污秽都照耀,钢针在席星年的指尖折射出刺目的银白,他眼中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凶狠冷漠,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柏琳云玩味的目光。

      席星年再怎么聪明,这一刻也着实感到了不知所措。他没有料到柏琳云会去而复返,从未想过自己的卑劣残忍竟会如此之快的暴露在她的面前。

      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给自己辩驳,之前被他哄住的阿何就已经反应了过来。眼看自己险些就要被杀死,阿何惊慌失措的撞开席星年,虽然手脚仍被牢牢缚着,但求生的本能使他下意识的用打滚这样的方式远离席星年,“救命啊!杀人了!弑父的孽种要杀我灭口了!”

      “住嘴!”席星年追上去一脚踩在了阿何的后脑勺,这人整张脸被踩得紧贴地面,不住呜咽求饶。席星年却并不松开,只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缓缓地抬头,望向了柏琳云。

      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了,以一种坦然且颓然的姿态与面前的女子对视,等待着她的反应。

      他猜她会惊讶、会疑惑、会大义凛然的指责他的滥杀、会追问他弑父罪名的真假。可是她没有,她竟是笑了出来。

      席星年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背光而站的柏琳云五官模糊不清,许是竹帘的影子落在了她的面上,使她看起来好似眉眼弯弯。可她是真的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如铃铛。

      “席星年啊席星年,你可真是个妙人。”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之后……
      之后她便将他领出了兴庆宫。

      在离开这座冷僻行宫的路上,席星年始终沉默不语。
      柏琳云就走在他的前方,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拽住,可是在正午刺眼的日光下,她身着藕荷色长衫的背影有如一抹轻烟,也许一眨眼就将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席星年真的伸出了手去,一把抓住了柏琳云的衣袖。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了他,“何事?”

      之前杀人时尚且能从容不迫的席星年,面对着柏琳云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反倒慌乱了起来,又匆忙松开了她,“我……”

      席星年想不通她为什么又会折返过来找他,她的喜爱与厌恶就好像是一阵风,无法预测亦无法长久的拥有。从前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极尽所能的撒娇扮痴都无法使她怜惜半分,如今他在她面前暴露了残忍冷漠的本性,那就更不指望能得到她的帮助扶持。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她反而愉快的向他伸出手,将他拽离了名为“兴庆宫”的泥潭。

      柏琳云听到他的问话,停住步子回头,似笑非笑的将目光凝在他的身上,时间久了倒让席星年觉察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而就当他不自觉的溺在柏琳云的眼神中时,她却忽然扬起眉头,“你在想什么呢,救你的不是我。”

      “啊?”饶是席星年这样圆滑机敏的人,这一刻都真真实实愣住了。
      “调你回兴庆宫的旨意是圣人下的。今日清晨卯时的口谕,那会儿圣人心情好,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赦免了你。”

      骗人,皇帝身边多的是亲信宦官,怎么可能还记得他?

      “为你求情的人是仙师张映之。他恰好入宫来为圣人献延年益寿的丹药,偶然间聊起了圣人身边服侍的近臣,说内廷诸使,论聪慧细心,无人可比你席星年。你生来是良臣的命格,不在圣人身边,是一桩憾事。”

      这也是在骗人,席星年自认为与张映之半点也不熟悉,张映之凭什么对他高看一眼,还为了他到皇帝面前去求情?

      “既是如此,先生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收敛了面上的表情,问道。
      柏琳云以最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你又要回到陛下身边,日后必然前途无量,我送你,顺便沾一沾你的风光,等到来时你重登云霄,莫要忘了我这个故人。”

      “孤高避世的柏先生,也有慕求虚荣的时候么?”席星年无奈看天,“更何况我一介罪奴,有什么风光可以让您来沾?”

      柏琳云的眉眼微弯的表情使她看起来既像林间的狐狸,又如龛上俯视众生的神佛,“你必然会扶摇直上。”

      席星年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难看。柏琳云兴许并没有别的意思,可他这样的人就是格外敏锐多思,瞬间回想起了自己杀人未遂被撞见的情景以及阿何当着柏琳云面对他发出的指控。他以为柏琳云笃定他能成就一番事业,是在讽刺他的狠毒。

      “我也并非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他低声为自己辩驳道,想了想又觉得无趣,索性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扬起一个冷厉的笑:“好吧,纵然我有野心、有手腕,能不负您之期望,可您就不怕我是那忘恩负义之徒?”
      柏琳云但笑不语。

      其实类似的话语,张映之也问过。当柏琳云请他出青松观的时候,他便对柏琳云的选择表示了好奇。

      “席十七郎当真福缘深厚,竟得您之青眼。贫道斗胆问一句,您与此人,是何交情?”
      “非亲非友,相熟之路人尔。”

      “那便是夫子您悲天悯人,见其孤苦伶仃,便有相助之心?”
      “我哪来的慈悲心肠?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席星年所受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张映之迷惑,问她:“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助他脱离苦厄?”
      柏琳云半是玩笑的答道:“道长能掐会算,竟不知这席星年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我猜他日后必能飞黄腾达,先施恩于他,好求日后能得回报。君不见昔时韩信落魄,漂母予他一饭之恩,日后竟得他千金之偿。”

      张映之思索了片刻,又问了一个问题:“莫非以柏夫子您如今的聪慧才智,难道还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谋一份锦绣前程?何况就算你想做漂母,又如何确定那席星年便是韩信?”

      柏琳云佯作未闻。

      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果她仅仅只是不想嫁给谢瀛,那么她有千百种方式毁了这桩婚事,可她偏偏选择了最麻烦的一种——她要站在席星年身后,狠狠地推这个原本就能登上青云之路的少年一把。
      席星年未来会是让谢瀛挥之不散的阴霾,会是高傲至极的世家大族折腰低眉的对象。她乐得看他搅动风云,将这原本就遭透了的世道变得更坏。

      至于席星年会不会报答她,她是无所谓的。
      于是她来找席星年了。

      在今日之前,原本她还以为,席星年这人就算以后会做大奸大恶之事,眼下至少还是良善的。因为在前几世,席星年在得势之后都有为自己的义父复仇,并且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恢复自己的本姓,将一个“席”字始终冠在了自己的名前。如此父子之情,叫人感动。

      然而就刚才她的所见所闻来看,席星年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人在十几岁时仍尚且懵懂,甚至活到老死都未必有机会接触到杀人的机会,可他在动手索取他人性命时眼神是那样的冷厉决绝,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仅凭这一点,就足够将他排除出善人之列。

      更何况席星年手里绝对不止一个人的血,他似乎……还是杀死自己义父的凶手?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可是太有意思了。

      回想到这一世她与席星年相识之后他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柏琳云越发的好奇这人的真实内心,他似是柔软纯善又仿佛冷酷薄情,人性的善与恶不可能纯粹的糅杂在他的身体,唯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一直在欺骗她,并且寄希望通过欺骗来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呢?柏琳云不知道。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也给不了席星年什么。但既然席星年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那么柏琳云也决意回敬他一份大礼。

      想明白这些之后,这一世重生之后一直无所事事的暴露暂时找到了她眼下要做的事情——她要做未来奸宦的引路人,控制者,让他成为自以为是的掌权者、实际意义上的傀儡,她要带着他一步步往高处去……然后去往悬崖。

      **

      席星年不知道柏琳云心里的想法,如果他知道了,兴趣他会错愕,又或者,他会大笑。

      可柏琳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于是他也只能怀着对她的那份疑虑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太极殿,再度见到了自己曾经侍奉过的君王。

      皇帝并没有将席星年官复原职,他仅仅只是以一个无品内侍的身份,留在天子的身边侍奉汤药——对此席星年并没有表露出介意。

      他费心打听了皇帝的病因,然后他知道了,这个并不算太年迈的老人之所以在不久前又一次病倒,是受了军政之事的刺激。

      去镇压乱民的军队又一次大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付景龙不如席承福,神策军数万的精锐在他的手中,却发挥不了过往一半的实力,在蓝桥一带节节败退,皇帝为此气急,接连招来宰执商议换将事宜,却迟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

      也许谢家的江山是真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天下偌大,皇帝手里却无可用之才。于是他也只能掩面叹息,写下敦促付景龙的手谕发往前线,却没有给这位频频吃败仗的统帅任何惩罚。

      而真正使皇帝震怒并为之病倒的,是朝中某大臣的提议——他建议皇帝下诏,命临近长安的凤翔、泾原节度使出兵勤王。

      这是一招险之又险的棋,世人皆知,所谓的节度使,尤其是手握强兵的节度使,名义上是谢家的臣,实际上是地方上独立的诸侯。
      世宗之时,河北三镇节度使起兵作乱,几乎酿成亡国之势,之后庄宗一朝,魏博降而复叛,天子一度被逼北狩,至先帝瀚海年间,魏博倒是有一段时间归降,可不久之后便又再兴兵祸。

      九州四海,共有藩镇四十八,所谓藩镇,原是为屏护谢家江山,却早已成了天子的心腹之患。这时长安朝堂之上忽然提及借节度使之兵平祸,哪怕动用的是相对来说较为忠诚的凤翔、泾原,也足以使皇帝坐立不安。

      更让天子感到愤怒的,是提出这一意见的大臣。此人姓郑,名望楠,官至尚书右丞,是郑相的族弟,郑贵妃的伯父,但同时也是太子妃的生父。

      因此这人既可以被视作是东宫亲信,又可以被列为仪王一党,只看皇帝如何评判。

      据说皇帝在听闻郑望楠给出这荒谬的主意之后沉默不语,倒是宰相郑望宣一脸惊异,即刻站出来反对此提议,并且当着皇帝的面将自家族弟批驳得体无完肤,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了,引凤翔、泾原之兵入京畿的主意与郑相无关、与仪王无关——既然如此,郑望楠的大胆之言只可能是出自太子的授意。

      皇帝倒是没有责罚太子,谢瀛自母亲死后,一向受尽皇帝偏爱。世人都知道,皇帝疼惜嫡子。
      然而席星年不这样想,就他目前对皇帝的观察来看,这个老人对太子,其实是有颇多不满的。

      席星年在给皇帝喂药的时候,偶尔能听见这个老人昏昏沉沉的呓语——
      “阿瀛不堪大用。”
      “身为储君,岂可如此天真?”
      “江山若是交到他的手里,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些话席星年听了只当没听见,他知道这只是老皇帝的糊涂之语,并不意味着他就要为此改立太子。

      可是,病中潜意识的言语,足够反应天子的真实想法。皇帝若是命不久矣那还好,怕只怕这老头还有得活,对太子的不满随着时空的积攒越来越深,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不过这些和他没关系,眼下的席星年暂时不打算关心东宫之事。他才回到天子身边,还需要静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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