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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到了轮值时间,席星年从太极殿离开,不是回到自己那逼仄简陋的住处,而是一路行至掖庭,去到了柏琳云的居所。

      这是他和柏琳云的约定,自从柏琳云将他接出兴庆宫后,他们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候见面,他告诉柏琳云天子身边发生的大小事宜,而柏琳云则教他如何在太极宫的风起云涌中,寻觅真正适合他复起的时机。

      他们现在的关系……有如是真正的师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柏琳云的确是实现了当初对他的承诺,她真的在他离开太极宫后将他收为了学生。只是眼下这种关系,却又不是席星年所期待的。

      在他的本性暴露之后,席星年懒得再伪装出一副乖巧天真的姿态,柏琳云也无意对他温柔和蔼,他们两人虽然时常见面,相处起来却疏离冷淡。席星年不确定这样的来往能在他们间培养出什么师徒情谊,他越发疑心柏琳云只是想拿他打发时间。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尽管柏琳云有可能只是拿她当猫儿雀儿一般养着玩,可她能给予他的帮助依然是巨大的。

      她这些天主要做的事情,是为他讲解朝堂上的派系。如果他有朝一日想要重回权力角逐场上,那么她眼下说给他听的内容,未来将对他无比重要。

      席星年暗暗佩服柏琳云的见识,同时也佩服自己的眼光,竟然能够早早地就看出柏琳云非池中之物——要知道就连皇家的公主,都未必能如她一般对军政之事了如指掌。于是,他愈发坚定了要追随柏琳云的意思。

      可他不知道的是,柏琳云一来没有向上攀爬的心,二来也未必就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善于谋略。她所教给他的那些,几乎掏光了她前几世全部的记忆储备。毕竟她除了追随乐永年的那一世之外,其余那几世都是早早嫁人,然后在高墙之内为家长里短而劳神。好在她重生的次数多,几世的情报综合在一起,也勉强能看——至少比起现在这个席星年,她的见识是要胜过他的。
      *

      席星年推开她居住的大门,然而此时柏琳云并不在屋内。他看了眼窗外的西坠的太阳,颇觉惊讶。

      从熟悉的地方找出了茶具和茶饼,他一边烹茶一边等待柏琳云的归来。直到斜阳几乎被远方的宫阙吞没,柏琳云才踏着日落余晖归来。这时茶汤早已凉了。

      席星年聪明的没有问柏琳云去做什么了,柏琳云也没主动解释。从她的装束来看,她应当出宫走了一趟,手里拿着遮蔽面容的帷帽,穿着民女的襦裙。席星年的目光掠过她的鬓角与裙边,在她额上发现了半干的汗液,裙摆与鞋底俱沾上了污泥。

      她出了宫,而且显然不止是回家探望了亲人这么简单。

      柏琳云忽视了他探究的目光,在他面前坐下时眼神依然从容。茶具被她撤下,她将几方砚台和各色的墨块摆在了席星年的面前,而后朝他扬了扬下巴。席星年主动承担起了研墨的工作,柏琳云则用又从屋内翻找出了一份名单,铺在了距席星年不远的地方。

      纸上写着的是三省六部各职要员的姓名,她再用画笔蘸了不同颜料,圈出了其中一部分:“苍青色的,意味着那人未来前途无量,绛红色的,意味着他将来的命运不会太好——”她一边说着,一边运笔如飞,“被绀蓝色圈住的,是平庸之人;被杏黄色圈住的,是有识之士;但若是这杏黄之外被我点上了一点碧绿,那就意味着这人虽然才华横溢,却难以拉拢,需要你费些功夫。”

      席星年抬眸看了她一眼,接着垂下长睫仔细的盯着这份名单。
      柏琳云继续运笔,这一次她沾上的是松绿色的染料,写下的是一个个席星年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

      这些人都是未来席星年的左膀右臂,分散于九州四海,有相当一部分仍寂寂无名。

      “他们可以为你所用——至于用不用,全凭你自己的意思。无需惊讶,你知道的,我们的身份不同,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消息自然比你一个被困宫闱的内臣要灵通。”

      席星年倒也没有多问,即便柏琳云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常识——丞相的外甥女了解长安城内的高官显贵也就罢了,那些卑微却才华出众的小人物她竟也能留意,这简直让吏部的官员汗颜。而这些人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有出众的才华,为何她不推荐给自己的丞相舅舅?她思索着这些问题,久久找不到答案,索性放弃。

      而在席星年默默沉思的时候,柏琳云正悠然的欣赏着他的表情。她猜到席星年会有疑惑,但她无意为其解答甚至懒得撒谎敷衍。她所认识的席星年是多疑且善变的性情,越是聪明的人越为聪明所累,柏琳云喜欢看他苦苦纠结的样子。

      席星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柏琳云写在纸上的名字逐一记牢,然后整张纸被他放到了灯烛之下,转瞬烧成了灰。

      只要柏琳云愿意,她随时可以再默写一份一模一样的出来。席星年将这名单烧掉的举动,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柏琳云但笑不语,并不主动向他做出任何的保证。只在席星年微微黯然的时候说:“等到明日,东宫或许会出现一番动荡。”

      席星年抬睫看向柏琳云。东宫会有动荡这点他丝毫不觉得奇怪,他奇怪的是柏琳云眼底的笑意——那种仿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笑,就好像东宫的废立全在她一念之间似的。

      “太子做了些蠢事,圣人很快就会知道。届时圣人必然震怒,而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便是在圣人训斥太子之时站出来为储君说话。”

      “你是想让我去做太子党羽?”席星年颇有些惊讶。他很清楚太子谢瀛和仪王这些年明争暗斗不断,而仪王依附郑贵妃,郑贵妃出自荥阳郑氏,他的义父席承福过去则是郑氏的盟友,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里,席星年都算是郑氏一党。

      不过让他倒戈支持太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席星年与仪王接触的不算多,对那位皇长子殿下并无多少真心实意的忠诚。别说眼下席承福已死,就算席承福还活着,他也能做出背叛仪王的事——前提是,背叛仪王能给他带来足够多的好处。

      “为什么?”他忍不住开口询问柏琳云。
      柏琳云取出了一卷《汉书》,如过去教导习艺馆中学生那样为席星年讲了一段史事,一段发生在汉武帝时期,丞相田千秋的故事。

      “西汉武帝晚年昏聩,大兴巫蛊之狱,太子刘据被逼造反,而后兵败自杀。武帝心中悔恨,这时恰有一名叫田千秋的官员上书为太子鸣冤,武帝大为感动,将田千秋封为大鸿胪,不久拜其为相,赐侯爵之位。武帝死后,昭帝登基,田千秋因深受武帝信任,又成了辅政大臣。”

      说到这里柏琳云不再多言,也无需多言。席星年这样聪明的人,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

      第二天,恰是举行朝会的日子。
      清晨,文武公卿依照惯例,于天蒙蒙亮的五更之时聚集在宫门之前等待面见天子。而这就在宫门即将开启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饥民,他们大多是妇孺儿童,张口说话时能听出山南东道的口音,显然是来自于那个曾经遭遇大灾,又兴起了民变的地域。

      他们自称一路行乞逃难至长安,不同于那些揭竿作乱的暴.民,他们到天子脚下,只为求一个公道。

      约莫百余名蓬头垢面的妇人和瘦骨伶仃的幼童跪在了宫城之下,哭着控诉山南东道官吏残暴、迫害黎庶,若非是官府苛待百姓,山南东道何至于酿成民变?他们不求皇帝宽恕作乱之人,但求天子主持公道,处置有罪官僚。

      而山南东道的那些官僚,大部分都是太子的人。
      原本这一事实是被刻意忽略了的。一来是因为皇帝暂时没有废太子的心,二来则是卢道乾与谢瀛暗中结盟,他以丞相之便为谢瀛压下了不少弹劾的奏章。

      可是今日,自称从山南东道而来的庶民却跪伏在了天子脚下,以凄切哭声、震天哀嚎,逼迫皇帝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日皇帝最终没有去上朝,他在听到消息之后呕出了一大口的血,之后一直昏迷不醒。郑贵妃前来侍疾,怜惜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说他这是心疼百姓,为苍生而病。
      但席星年倒觉得,皇帝纯粹是被气坏了。

      五十几岁的老人了,成年的儿子没几个,不喜欢的儿子对自己的皇位野心勃勃,喜欢的儿子偏偏又不中用。他有心想保住喜欢的那个,于是对儿子犯下的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天不遂人愿,这事终归还是闹大了。

      上百庶民伏阕泣泪,这一幕怎么也该被载入史册吧。席星年心想。碰上这样大的场面,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这些流民,究竟是被谁组织起来的,他们果真来自山南东道么?席星年不知怎的想起了柏琳云。

      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表明柏琳云和宫外跪着的那些人有关联,可席星年就是想起了她。这样的猜测使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同时由衷的感到兴奋。

      当然,他没有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在皇帝面前只低眉垂目,“陛下,太子求见。”
      说着,他又补充道:“太子摘去了发冠脱下了鞋袜,正跪在殿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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