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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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琳云自二月初回家了一趟之后，便一直待在宫内的住处几乎没有去别的地方，甚至习艺馆内的课都停了。
不过这倒也怨不得她，近来时局动荡，长安城内人心惶惶，九重宫阙之内亦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流言与妄念，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几个宫人可以安心坐下来听她授课？她心里也装着事，索性给那些小女孩们放了半月的假。
而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等待自己父亲的消息，可惜柏鸿达就好像那泥塘里的泥鳅，迟迟难被抓住。
就当她反反复复在期望与失望中晃荡的时候，另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席承福死了。
那是白鹿元年的三月中旬，距席承福出征平叛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对此，柏琳云完全不感到意外。几乎每一世，席承福差不多都会死在白鹿元年初这段时间，死在征讨逆贼的过程中。只是这一世，稍稍早了一些。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有时候一些细微的偏差都可能导致后续事件翻身翻天覆地的转变。
柏琳云在窗前颇为唏嘘的以茶代酒祭奠了席承福一番。席承福虽然跋扈、虽然擅权，但在柏琳云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毛病。不是她对席承福格外宽容，而是她知道，将来会有人比席承福更跋扈更擅权。
有许多坏事，就是需要对比才能清楚它的严重程度。比如说文熙年间席承福的骄横行径，要对比了未来的席星年之后，满朝文武才能知道，席承福竟是如此的谦和低调，比如说白鹿元年这场民变，和谢瀛当政时天下大乱、藩镇轮番叛变比起来，简直就是和风细雨。
所以……慌什么呀？柏琳云看着混乱的掖庭，如是想道。死了个席承福就让宫里这些人如此大惊小怪，未来你们还要死皇妃、死大臣甚至死好几个皇帝呢。
但这些话她总不好说给其余人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人为席承福之死而战战兢兢。哪怕掖庭的寻常宫娥，也都意识到了这位权宦的离世将在宫内掀起天翻地覆的变化。虽说上面大人物的斗法和他们这些寻常宫人没什么关系，就怕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别的不说，一个神策中尉死了，势必要任命新的中尉，为了这个位子，只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习艺馆复课之后，柏琳云不得不忍受那些半大的小女孩在底下窃窃私语，用稚嫩的声音、浅薄的头脑对此事发表各式各样的看法。有人说，神策中尉的位子当传给席承福的义子，也有人说，陛下一定不会容忍席姓的宦官了，说不定会另则他人，还有人说，无论如何，最高兴的一定是付中尉，神策中尉一职历来设有两人，宦官付景龙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了好些年了，与席承福官阶相同，却一直被他压得死死的，现在可算有了出头之日。
这些宫娥议论神策军的归属、议论下一任权宦是谁。还有人面露惊恐的说起了朝廷军队溃败之后，山南东道乱民大批涌入京畿，恐怕不日就将抵达长安。
柏琳云实在受够了这些年轻女孩的叽叽喳喳，罚她们在习艺馆内抄书。但料想她们就算将整本《礼记》抄完，心也不会静下来。
授课结束之后，就连她这样的人都不免被那群小姑娘感染了一身的浮躁，开始思考自己的命运、朝廷的命运、整个天下的命运……想着想着不由开始自我唾弃，她什么时候竟成了如此忧国忧民的人？
不过那些宫娥的闲谈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席星年。这人也是席承福的义子，不知道他义父死后，他是怎样的心情。
当席承福的死讯传回长安时，柏琳云是和他同一时间听闻这噩耗的。那是个难得晴朗的清晨，柏琳云醒后，如今住在她这里的席星年闹着要为她梳头，说她明明模样不差，偏就不爱装扮自己，完全是糟蹋了自己的美貌。柏琳云昏昏沉沉被他推到妆奁前，不慎打翻了一罐头油，两人正忙着收拾呢，席星年过去的义兄急匆匆的登门拜访，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星年，义父没了！”
席星年闻言先是怔愣，继而失神，之后那一整天他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变哑巴了？”柏琳云感到莫名烦躁。她能感受到席星年在为席承福的死而感到悲伤，虽然他什么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然而哀伤就如同是无孔不入的水流，哪怕用泥沙去堵截，也无法阻拦其无声无息的渗透而出。
“说话啊！别像个木头人似的！”
这时的他也该为此焦虑才是。席承福死了，新一轮的权力斗争又要开始，而他还在这里做苦力。
然而据她之后几天观察，席星年还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席承福死后，他的义子们或是忙着争夺神策军、或是另寻出路、或是绞尽脑汁的试图为席承福报仇，唯有他，老老实实的为父戴孝，席承福生前十七个义子，只有这年纪最小的还念着他的恩情。
烦闷中的柏琳云打听到了席承福的死因。与前几世不同，这一世席承福似乎不是简答的战死，而是遭人背叛，死在了己方的算计之中。
被派出去的神策军并未遭遇大败，既然没有大败，席承福死在兵败之中就很可疑。他就算快六十岁了，也依然是骁勇善战，身为一军主帅身边又有那样多的亲卫保护他，只要没碰上兵败如山倒的情况，等闲敌军谁能近他的身？
据说恰恰是席承福的亲兵背叛了他，在混战之际要了他的命，于是这位一生征战的老将，晚年以一种极不光彩的方式“战败而亡”。实际上根本不是战败导致了他的死亡，而是他的死亡导致了战败。
席承福死后的某一夜，柏琳云不知因为何故迟迟无法入睡，半夜醒来喝水，余光里却无意窥到了庭院里的幽幽火光。
她是个胆大且无惧鬼神的，当即轻手轻脚的推门前去查看。才发现原来是席星年在院子里私自祭拜席承福，她听着他压抑的哽咽，无声的退回了房中。
席承福死后，残兵一路溃退，而寇贼则逼近至京畿一代。仓促之中，天子将京军调动指挥的大权悉数授予了席承福曾经的政敌付景龙。而付景龙掌权得势之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席承福的旧部。
席承福统领的神策军被编入了他的麾下；席承福昔年所重用的将领不是为他所杀，便是臣服于他；至于席承福的义子，也要么是死、要么是贬——席星年亦不例外。
但相比他的义兄，席星年的下场还算好的了，他仅仅只是被贬去了如今皇帝很少踏足的兴庆宫做杂役，没有死、也没有受拷打、更没有受多少羞辱。这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席承福夜闯熏风殿时劝过自己的义父，当时席承福为此大怒，亲自殴打了这位义子并夺去了昔日给他的一切职权，致使席星年沦落为了柏琳云身边的奴仆。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当日的落魄，反倒使他今日得以在付景龙手下逃过一劫。
但不管怎么说，被强行从太极宫带去兴庆宫都不算什么好事，席星年被押走的时候倒是没挣扎，沉默着拜别了柏琳云。思及他那夜的抽泣，柏琳云心中涌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叹了口气，转身多为他收拾了几身衣裳，又将自己手中还算值钱的几支珠钗塞给了他。
席星年没收，只问她：“我与先生，还有再见之日么？”
“自然是有的。”柏琳云回答。
“过真么？”
他直白的凝望着她，眼中有未说出口的希冀与怅然。柏琳云看着他，忍不住叹息，再度重复了那个回答：“自然是有的。”
少年这才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如雨后新荷。
“若我与先生还有再见之日，我希望能正式的拜您为师。”
“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是习艺馆的女学士，我的学生只能是习艺馆内的宫娥。”
“我会比先生那些学生更聪明。先生为何不试着教教我呢？”
“你……”柏琳云站在初春的寒风之中，转瞬间有很多念头从心中划过，最终她点头：“好，只要你我能有再见之日。”
席星年朝她挥手，影子在夕阳下被不断的拖拽扭曲，直至彻底消失在柏琳云的视线之中。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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