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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和席星年待在一块的时间久了,柏琳云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重生了五次,似乎每一世席星年都会成为声名狼藉的恶人。这究竟是什么缘故?是他被环境所逼,不得不做恶?还是他本性就坏,无论如何都当不成好人?

      但无论如何,她大概是救不了席星年的。如果是前几世的她,碰上了少年时期的席星年,说不定还能影响他甚至改变他,而现在的柏琳云——她不拽着席星年往更坏的路上狂奔就算好的了。

      “你为何会做宦官?”在给席星年换药的时候,她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对方需一边忍受着疼,一边面对她的疑问,疼痛会使他头脑暂时迟缓,便没那么容易编出谎话来。

      “做宦官……是什么很奇怪的选择么?嘶——先生您轻些!”他疼得直皱眉,“在我故乡,每年都会有许多人因为吃不起饭而饿死。要想活着,进宫就是条不错的路。”

      “所以,你是为了生计迫于无奈进宫的?”柏琳云这时心中倒是泛起了淡淡的同情。她不是深闺之中不谙世事的妇人,数度轮回的经历使她极大程度的知道了世间的疾苦,明白盛世光辉照不到的角落,究竟能有多污秽。

      “倒也不是。”席星年答得风轻云淡:“比起那些冻饿而死的人来说我家境稍好,阿爷靠着在战场上的不怕死,勉强混到了一些功勋,但想要再往上,是不能了。在我七岁的时候,他犯了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是他把我送去了宫里,抵罪。”

      柏琳云专注地的听着,屋中的药罐内飘出袅袅烟雾,时刻在这一刻静谧安好。
      “……我阿爷对我并非不好,他年轻时曾与席中尉有些许交情,靠着他这份交情,我才得以成为了席中尉的义子——这个身份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因为我改了姓氏,我在宫里出头会更为艰难。只是我离开家的时候毕竟年纪还小,想象不到故乡之外的天地。说出来不怕先生笑话,出发前一晚我在阿爷面前哭得满脸是泪,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你猜阿爷同我说什么了?”

      “什么?”即便柏琳云并不好奇席星年身上的琐事,却也顺着他的话下意识的一问。
      “他说,我们这些人与世家出身的公子不同,是没有根的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他还说,他已经将我送到了一个最好的地方,能不能抓住机遇那是我的事。就算不去长安,我也迟早会离开他,我们父子,各有归路。”

      “所以,你真的再也不想回家了?”
      “再也不想了。你见过哪一捧被水冲走的漂萍还能回到原来的池塘的?”

      席星年身上没有成为宦官后的哀怨,在柏琳云的认知中,大部分的男人在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之后,多少都会因残缺而自怜,就如同是丢掉了仅次于性命珍贵的东西。而席星年却好像并不在乎——也许是因为他年纪还小,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就足够心狠。

      “你是哪里人?”都已经聊到这份上了,柏琳云也就自然而然的问出了这句话。
      这是前几世她都未能打探到的信息。那个后来成为人生人的席星年对自己的出生地极为避讳,有不少人想要与他攀认同乡最终都没能如愿。他隐藏好过去的自己,并销毁了几乎所有可供考证的文书档案,将自己变作了无根的落叶——这一举动简直可以被视作是背祖弃宗。

      但柏琳云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前几世的时候,她也厌恶自己的故土。她生怕有人会因为她是庶出而轻视她,恨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外室所出的女儿,人们和她谈起相州,她总是装没听见,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自己是在长安出生的大家闺秀。

      所以说,站在万人之上的席星年,心底也不过是个自卑自厌之人罢了。

      “相州。”席星年说出了一个词,将沉浸往昔记忆中的柏琳云唤了回来。
      “什么?”

      “我说,我是河北相州人。”席星年的眼神清澈,坦坦荡荡的对她说道。

      柏琳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这是她警惕时的本能反应。相州,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席星年的故里,竟然就是她出生的地方。所以说,她与他竟然算是同乡?这未免也太巧了些。若她此时和前几世一样,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她必然会怀疑席星年是在故意撒谎和她套近乎,可这一世她并无什么权势地位,席星年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哄她,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真的有缘。

      “相州是什么样的地方,详细说说?”她起身将药罐从火炉上端起,在苦涩的香味中略感恍惚。

      其实相州并不是一个多么值得怀念的地方,那座灰扑扑的城池远不及长安热闹繁华。她一心追逐与相州有关的只言片语,不过是因为无聊。在旁人眼里,她从六岁离开相州至今也不过十几年而已,可对于她来说,她离开相州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即便是追随乐永年的那一世,她也没有再回过自己的故土。

      “……相州不是个好地方。”席星年默默缩回了被褥中——由于他的伤还没好,柏琳云和他授课时,他一直是躺着的,“马蹄声、腥臭、娼女廉价的脂粉味、人死之前的哀号——这就是我对相州全部的记忆。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满心雀跃。时至今日,也从没想过要回去。”

      “真的?”
      “真的。”
      **
      席承福奉旨出兵讨贼,是在白鹿元年的二月初。

      二月初,长安依旧严寒,公卿贵胄身披狐裘犹瑟瑟发抖,何况衣不蔽体的百姓。山南东道的乱民已陆陆续续的冲破官府围堵进入了京畿一带,他们并无统一的将领,算不得是真正的反贼,但却自发聚拢成了一股股游寇,不想长安城内的贵人们受惊扰,便只有派出禁军镇压。

      皇帝不放心让地方节度使插手此事,恐引狼入室,最好的办法便是派出京军出马。然而驻京军队大多武备废弛,思来想去,也的确只有负责护卫天子的神策军尚有一战之力。神策军由两中尉统领,其一为席承福,其二为付景龙,二人皆是宦官,天子亲信。付景龙年岁不如席承福,但用兵的才能也不及席承福,本就是靠着善于献媚阿附皇帝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担任神策军中尉,只是为了制衡席承福而已,原本皇帝是打算冒险让付景龙出征的,谁料席承福竟是那般的悖逆狂妄,居然直接带着亲兵闯进了熏风殿,强逼着皇帝下达诏书绕过六部,将虎符授予了他。

      席承福此去,若能顺利平叛,想必在朝中的声望将进一步水涨船高,神策军此后也将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中,唯他的命令是从。皇权式微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便是秦皇汉武再世,也未必能斗得过这彪悍的家奴。

      席承福出兵的那一日,京中有不少的官员为了讨好这位权宦,纷纷赶着去送行。年近六十的席承福身披明光铠,骑在宝马之上,气宇轩昂,便是朝中最看不起阉人的文士,都不得不在心中承认,席承福若是有两撇胡须,便真像极了封狼居胥的大将。

      为他送行的众人中,便有他昔日疼爱的义子席星年,和站在席星年身边为他撑伞的柏琳云。

      “有什么想和你义父说的么,吼一嗓子兴许他能听见。”柏琳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后者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好像是成了风中的一尊石像。但实际上他们站在角落,远离拥挤的人潮,只能远远看见旌旗猎猎。席承福是无论如何也注意不到他们的。

      席星年轻轻摇头,“不必了,我来送义父,是出于孝心。不管义父知不知道,我都算是问心无愧。”
      “真是个孝顺儿子。”柏琳云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忍了一会,终究还是开口问他:“席承福待你很好?”

      在她的记忆中,席承福死于白鹿年间皇帝的阴谋算计,席星年得势之后并没有更改自己的姓氏,还大张旗鼓的为席承福报了仇。所以柏琳云想,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席星年垂着头没说话,许久之后他望向柏琳云,“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柏琳云笑了笑。

      当席承福的率领的神策军消失在烟尘中后,柏琳云用团擅戳了下席星年的脊背,“行了,他们已经走了。”
      “所以,现在回宫?”
      “不回。”柏琳云却摇头,“我得去个地方。”
      “何地?”

      “我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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