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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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东道流民的应对方式，在朝廷中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主张镇压，一派主张安抚。席承福是后者。
他赞成出兵，是为了抓牢军权，若是早几年他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下自己的党羽，皇帝便会忙不迭的写下诏书安排他领兵出征。近年来他年纪大了，对朝堂的影响力也不如从前，因此政事堂内至今仍在为了此事争执不休，迟迟不能有定论。
郑望宣与席承福是站同一阵营的，尽管在和卢道乾争辩时，口口声声涉及民生，实际上支持出兵镇压，只为替盟友谋求利益。是的，郑望宣是席承福最重要的盟友。
郑望宣与席承福的友谊始于很多年前，这两人一个是世家之后，一个是宦官，谁也讲不清他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据说席承福早年曾救过郑望宣的命，可这也不过是旁人的猜测罢了，总之他们的关系极其亲密，郑望宣与席承福约为异姓兄弟、郑贵妃认了席承福为义父、席承福想要做什么，朝堂之上郑望宣总是第一个支持，而郑家碰上了什么麻烦，席承福总会出手替郑望宣清扫干净。
席承福在宫外的私宅约见了这位老友，两人把酒共饮。同为这个国家站在顶端的人物，郑望宣不如席承福那般锋芒逼人，他穿着文士的圆领袍戴着方巾，脊背略微佝偻，鬓角白霜点点，风雪中倒是有几分落魄书生的模样。
“卢康行乃是陛下专程提拔上来对付我的，他在朝堂上的态度，代表着陛下的意思。政事堂内我一人的话不顶用，短期之内你想要领兵恐怕是难了。”
“卢康行……我与他打过几回交道，若论才智，的确算是个人物。他也是范阳卢氏出身么？”
“是。范阳卢氏中瀛洲那一支。早些年并不算十分显赫，可卢康行倒是个有本事的，一人之力光耀门庭。我郑氏与他有过几代姻亲，却并不同他们十分密切。早些年我想为我家侄儿求取卢康行的嫡亲妹妹十七娘，卢康行却将十七娘嫁给了一个连庶族都算不上的探花郎……他急于讨好君王的态度，在那时就已初露端倪。”
席承福倦懒地摆了摆手，“我对你们这些士族之间的弯弯绕绕并不在意。伯平，你知道的，我是个粗人。这一生一半的时间在侍奉主子，一半时间在跃马杀敌。圣人的皇位，不也是当年我为他一刀一枪拼来的？奈何十年光阴磋磨，如今他倒忘了我昔年为他洒下的血汗，对我多有不满，甚至宁愿亲近一个杂毛道士都不肯信我，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再度提枪，为圣人的江山厮杀一会，他才能念及我的好来。”
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想要借着镇压民变的机会进一步的抓牢手里的军权，以此胁迫君王。郑望宣低头品酒，错开视线不与席承福对视，说：“圣人纵然被我说动同意出兵，领兵的那个人，也未必会是你啊。”
“我说了，我是个粗人，舞刀弄剑的那种。”席承福将酒盏搁在了案上，不重不轻的一声脆响，却让郑望宣心中一惊。他猝然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友，刹那间明白了席承福这句话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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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老夫人病倒的时候恰逢柏琳云休沐，她索性在宫外待了几日，侍奉祖母之疾。等到祖母身子稍微好些的时候，才离开自家府邸。
回宫是在一个阴冷的早晨，北地来的狂风呼啸如狼嚎，穿过长安重重楼阁之时，那风声又尖利的如同女子的哭声。卢夫人前来送她，在劲风之中不觉拧眉，吩咐人又为柏琳云添了一重厚实的长衫。柏琳云倒也没有推拒，不管卢氏与她之间有几分母女情谊，至少在人前她们是相当和睦的嫡母与庶女。
“阿母……若有机会，府中多备些粮食吧。”临别之前柏琳云同她说道：“还有，近日少出门为好，勿着华服貂裘、勿佩金银珠玉，地契、借据之类的东西，找个匣子装着，深埋于地下。更要紧的是——”她环顾了柏家宅院一圈，“请匠人将院墙再砌高些。”
卢夫人一向稳重谨慎，在听闻庶女的一番劝告之后，想了想，点头：“好。”
柏琳云这才放心钻回车内。
根据她几次重生的经验来看，长安必乱。每一世朝廷都没能成功的解决山南东道的民变，且民变将酿成更大的灾难。
沙沙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她在车内掀开帘子往外看，才发现原来是下雪了。正月里的雪不是轻飘飘的鹅毛，反倒近乎与冰砾，柏琳云抱紧了怀里的暖炉，冷得瑟瑟发抖。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娘子，有炭火、有衣穿，尚且难以抵御寒冷，长安城中、长安城外，只会有更多人冻死在街头。
因为天冷路滑，赶车的驭者极为小心，柏琳云在车内昏昏欲睡，只觉得过了很久才终于抵达她的住处。
推门的那一刻她被吓了一跳，昏暗的房屋内，竟然躺着一个人。
“席星年？”她点燃灯烛上前，看见的是熟悉的人影，于是放下了攥在手里的簪子。
可席星年的情况却有些古怪，他紧闭着双目，脸上、脖子上、手腕上都有明显的伤，柏琳云将手伸向他，被昏睡中的他一把抓住，通过肌肤的接触，她感受到了火一般的灼烫。
“你这是怎么回事？”柏琳云很没耐心的推搡了他一把。
席星年没有回答，他仍处在昏迷中，身躯不自觉的发抖。
柏琳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席星年时，他被人摁在水里险些淹死，而现在，他受伤、发烧，看起来无比可怜。她对此感到无奈，未得势之前的席星年未免也太凄惨了些。
“不去奚官局、不去患坊，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柏琳云拍了拍他的脸，“你难道认为，我能救你么？”
她的手指缓缓下行，落在了他的咽喉。她又想弄死他了。一想到未来最大的掌权者的性命就捏在她的手中，她那如同死水一般的心便能泛起层层的涟漪，兴奋感没来由的包裹住了她。
就在这时，席星年睁开了眼睛。
柏琳云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一块干净的麻布丢在了他头上，用相当粗暴的手法擦干了他头上的雪。
“你义父怎么又罚你了？”
“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信吗？”席星年幽幽叹道。
柏琳云当然信他的话。席星年平日里行事看似轻浮，实则精细缜密至极。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能在未及冠的年纪就爬上如今的位子，天子身边的红人，可不是人人都当得的。
“要侍奉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难免要受些委屈。他们翻手为云覆手雨，不管对你做了什么，你只受着便是，千万莫谈对错。忍耐方能保你的平安。”柏琳云以一种复杂的心态劝道。
“我知道的。”他轻声说道。
柏琳云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那张在她面前向来神采飞扬的脸上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凄苦。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席承福做了什么？”她攥住席星年的肩膀。
席星年肩头有伤，猛地吸了口气，说：“我义父……就如同那天上的满月，不能长久了。”
“他……”
“今日丑时，他去了一趟熏风殿。”席星年回答，过了一会，补充道：“带着神策军一块去的。”
柏琳云立刻反应过来了，“你义父这是要造反？”
“不算造反。”席星年淡淡说道：“最多只是逼宫。先生您是才回宫么？难怪还未得知这件事，但我想……用不了多久，整个长安的人都会知道——我义父将率领神策军出征，为圣人平定山南东道之乱。”
“哦。”面对着这样足以写进史书被后人唾骂的忤逆行径，柏琳云的反应很是冷漠。
放在数十年前，当谢家的皇帝手里还牢牢握着天下的时候，君君臣臣秩序俨然，从没有那个家奴敢公然威胁君王。
然而历经在历经了数场战乱之后，皇权早已成了笑话。地方上河北三镇割据一方，朝廷上官员党争不休、宫闱中宦官干政。席承福没学过什么儒家大道理，不似旁人一般还给皇帝留几分脸面。在文熙初年的时候，他时常一句招呼都不打便直接闯入天子的寝殿与之“议事”——如今强闯熏风殿，人们也见怪不怪。最多有儒生感慨两句：礼乐崩坏，国之不国。如今他想要领着神策军离开长安去逞威风，强逼着皇帝写下出兵诏书——也不是多让人意外的事情。
柏琳云奇怪的是：“所以，你做了什么？”
在地上已经躺了许久的席星年挣扎着想要起来，有气无力的答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在我义父前往熏风殿的时候，阻拦了他一下。”
“……你，疯了？”柏琳云咋舌。
想不到未来的叱咤风云的奸宦，少年时居然是个愣头青。
“我跪在义父必经的道路上，劝他回去。他与我皆是天子的奴仆，尊卑有别，岂可凭借武力胁迫九五之尊？先生，过去我曾旁听你在弘文馆内讲学，你曾教过《论语》，其中有一句我至今记忆犹新：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如今我义父以家奴之身欺凌帝王，乱了纲常，想来是会招致祸患，我不能看他错下去。”
柏琳云盯着少年瞧了许久，一时之间实在分不清他是在说玩笑话还是真情流露，“你义父差点杀了你，倒也很合理。”
“我那几个义兄也说我是糊涂了，义父命我侍奉陛下，可我不该真拿陛下当我的主子。义父才是我在宫中的依靠，没有父亲，哪来的命？可我正是因为心系义父，所以才不愿他一错再错。义父不听我的，反倒给了我几鞭子，又命人将我拖走。”
“你对你义父倒是孝敬。”柏琳云冷笑，“只可惜他不领你的情。”
“无妨。”席星年颇为平静的扶着案几坐起，目光灼灼的望向柏琳云。
柏琳云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眼下最古怪的是什么：“你挨了你义父的打，到我这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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