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债》晓棠8319

3、第三章

　　第三章

　　“别动，让我靠一下。头晕。”声音低得宛如大提琴，裹着几分明显的不耐烦和霸道，与身前虚弱的形象十分违和，却出乎意料的好听。

　　季承迅速摆正自己知恩图报的位置，乖乖地跟个尽职尽责的多功能架子似的，承受着另一个男人整个躯体的倚靠。虽然对方很清瘦，但毕竟身高与他相仿，貌似还要尖出去几厘米，骨架很大，就算没多少肉光骨头也好些重量，再加上一动不动地支撑，时间稍长，浑身肌肉又酸又僵。

　　季承没有什么洁癖或是接触障碍，但平日里最亲密也不过黎皓轩的勾肩搭背或是他父亲偶尔的拥抱，从未与人长时间保持当下的姿势亲密到此种程度。这个角度，他连视线都没有自由，心里莫名的有些异样，不至于反感，但肯定不喜欢。加上潮湿的绷带在颈侧带来的麻痒以及呼吸骚过耳畔的不自在，季承想要问问人家，他可不可以动一下。

　　“同学……”

　　突然，被一把推开，攒够了劲儿从他身上弹起来的人一步跨回之前撑着的树下，弯着腰不停地干呕。肩背上突起的骨头一颤一颤，好一会儿，却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结合之前小护士的话，估计是吐过很多轮了。

　　季承站在原地看着，淡定地给黎皓轩发了条微信定位，让他去买瓶矿泉水送来。他没有急着凑上去，只是安静地等在一边。季承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被绳子拽着飞过来的灯罩，骨架是破烂的铁片，四周嵌着薄玻璃。根据撞击时的响声，应该是实实惠惠地砸在脑袋上。还好高度距离不足，重力不是太大，不然恐怕要比现在严重得多。

　　“不用麻药，死撑着清创缝合……”季承耳边响起适才听到的话。

　　这个人，不会是有自虐倾向吧？虽然说，能够在危险降临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冲出来保护一个陌生人，怎么讲都称得上勇敢善良。但这跟他有没有其他心理问题，不发生关系，季承禁不住思路跑偏了。

　　也不怪季承，从五岁起，他爸就雷打不动地每周带他去福利院做义工，而那里的孩子身上，最普遍存在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心理问题。想要跟他们做朋友，说上话，要比跟普通孩子交往困难许多。所以季承从实践中总结出不少实用的心理分析方法，也养成了接触陌生人，总是先下意识地默默探究心理状态的习惯。虽然后来季教授和他都忙，去福利院的频率下降到一个月一回，但一直坚持着，这个习惯也不好改了。

　　季承正思索着，黎皓轩边喊着他的名字边往这边跑，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李□□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朝树旁的身影冲了过去。

　　“宋之瀚，你，你，没事吧？”李□□搓着手站在一旁，一副局促得想碰却不敢碰的样子，语调带着颤抖的哭腔。

　　他们居然认识？季承与黎皓轩对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小声道：“刚才找人的时候碰到的，她也在找这个人，我才知道他们认识。”

　　原来不是单纯的看热闹加见义勇为，不过这些不重要，丝毫不影响季承想要表达感激的诚意。他接过黎皓轩手里的矿泉水，走上前去，伸手递向已经直起身来，背靠着树干喘息的人。

　　“水，喝点儿吧。”季承贴心地拧开瓶盖，又递了回去。

　　宋之瀚眼睛微微睁开，仅够模糊地接过水瓶，漱了两口又灌下去几大口，剩下的水和瓶子随意地扔到一旁，动作连贯而硬气，其间还生硬地拂开了李□□试探着想要搀扶他的动作。整个人的气场又冷又硬，与他此刻头缠绷带，脸上身上姹紫嫣红的狼狈状况背道而驰。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季承不由自主地继续分析。

　　李□□呆呆地盯着自己被拂开的手，眼圈通红，马上要哭出来了，但眼神里的其他情绪更加汹涌，仿佛盛不住，就要溢出来。

　　那里有毫不遮掩的关切，与，应该类似是一种叫做爱慕的情绪吧。能让一个平日里低调甚至自卑到恨不能钻到壳子里的女孩，流露出如此明显浓烈的情感，绝非易事。

　　季承与黎皓轩短时间内第二次对视，这回视线中却没了默契，季承眼中是单纯的了然，而黎皓轩则带了点儿轻视与不屑。他还没下手的目标，已经心有所属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原本他还打算仗着今天这场意外，顺势拉进关系，现在眼瞅着李□□望着那个叫宋之瀚的眼神，恐怕他的如意算盘是要打水漂了。

　　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收回了赤裸裸的视线，略微尴尬地打破了眼下的沉默。

　　“季承，今天谢谢你。我，我……”一句最简单的感谢，干巴巴的，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季承连忙摆手，后退了几步：“没关系，恰好赶上了而已。谁都有心情低落的时候，想开了就好了。”这一顿折腾下来，关注点都放在了受伤最重的人身上，差点儿忘了整个事情的起因是对面这个单薄的女孩。好在，她现在看起来虽然情绪不好，但还算稳定。这种事情，在学校也不是没发生过，又不能永远派人时时刻刻贴身防守，只有当事人自己想开了才行。不过，今晚就放她一个人待着，老师的处理是不是草率了些。

　　季承拧着眉问：“你现在还好吧，有同学陪你吗？”

　　“有的，有的，寝室的同学去帮我买晚餐了，见到他才走的。”李□□伸手指了指黎皓轩。想起刚才同学离开前暗示黎皓轩的眼神，自己成了一个需要被人看管的累赘，这种感觉让本就敏感的女孩难堪地低下头。

　　黎皓轩眼神有些闪躲，敷衍地点了点头。其实，刚才离开的室友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导员给李□□的父母打电话说了今天的事，要求家长到学校沟通处理，结果被骂了一顿直接挂断电话。连自己父母都不管，平时人缘又不好的农村孩子，室友被强压着陪伴也是满肚子怨言。正好碰上个愿意接管的，匆忙嘱咐几句，蹦高就离开了，生怕他反悔似的。虽然是错开几步说话，但他不确定李□□听到没有。他也只是答应不留她一个人，保证将人送回寝室。原本抱了些私心，此刻显得特别不合时宜。

　　“我没事的，你们放心，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保证，绝不连累别人，不用陪我了……”女孩儿卑微地承诺着。

　　她听到了，黎皓轩暗自叹了口气。

　　没想那么多的季承点了点头，处置这种事情，老师比他有经验，是他误会了。他并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状态，季承不确定宋之瀚的状态如何，刚想走近一些，李□□侧过身来挡住身后的人。

　　“今天，辛苦你们了，我，我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感谢才算有诚意。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我想想，改天再去找你们，行吗？”

　　“啊？”季承无奈地笑了：“你想什么呢，不是还要报恩什么的吧？别瞎想了，自己好好的就行了。再说了，我今天也是被人救助的对象，连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呢。”他伸手指了一下李□□身后的人，眼神真诚而明亮。

　　“哦，那你说吧，他能听到。”李□□固执地挡着，没有让开，好像背后是块宝贝，生怕有人看到跟她抢似的。

　　季承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压下心底怪异的感觉，从善如流的提高声音，郑重说道：“这位同学，今天谢谢你。我是计算机学院的季承，刚才听护士说你还有几项检查没有做，方便让我陪你去做吗？”

　　“不用，不用麻烦你了，是我惹的祸，我陪他，你们赶紧回去吧。”李□□抢先拒绝。

　　她话音刚落，跟座雕像一样一直保持沉默的宋之瀚睁开了眼，沉声说了一句。

　　李□□身体明显一僵，下一秒，泪水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不停低落下来。

　　季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滚开，离我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