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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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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女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说错话,就又更正:“哦,不是没名没分,是……没着没落?也不对,是什么呀?少主,您懂我的意思吧?”
少主不是很想懂。
俞止川对师小枝解释:“家仆是只鸟,刚会讲几句人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让……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鹤女脸上露出笑容:“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师小枝一言难尽地看鹤女,很难认同“没名没分”的意思就仅仅是互通姓名。
他想,不过也对,等把张君乔他们带出去,到时候问起来,我总要说出个子丑寅卯。
“在下尚独派师小枝。”师小枝起身,向俞止川拱手。
俞止川不得不奉陪地也站起来,将他的手托住,说:“哪三个字?”
师小枝撤开手,一脸冷静地开口:“师门的师,非同小可的小,枝——”好死不死,说到这里,他跟俞止川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俞止川说:“枝?”
师小枝闭了闭眼,脑海之中不禁浮起头先见到俞止川时的情景。
他长得是真好啊……
轩轩若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尤其是眼睛,好似嬉笑怒骂都多情,嗔痴癫狂皆笑意,叫人哪怕担上他几句斥责,都不好意思生他的气。他也是富养的,他母亲必然待他极好,给他金银玉帛挥霍着,琼浆玉液浇灌着,方有这样自如又有些任性的脾气。
这样想着,师小枝心底生出了妒忌。怎么世上的好事都叫这个人碰上了呢?
怎么我生来,就注定都是苦?
俞止川见他苦着脸思索半天,心想这是忘词了?他这破名字谁起的?忒的弯弯绕绕,把人难成这样。
正要说想不起来就算了,师小枝开了口,说:“枝,是琼枝玉树的枝。”
俞止川只好夸了一句:“好名字。”
师门的师,非同小可的小,琼枝玉树的枝?听着像回事,就是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自然是怪的,尹海本来说的是“枝繁叶茂”的枝。
非同小可与枝繁叶茂,这才相得益彰。至于琼枝玉树……
师小枝暗暗后悔刚才的口快,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听了俞止川的夸赞,他更是心头好像烧起一把火。
他冷言冷语地说:“算不得好名字,公子谬赞。”
师,小,枝三个字连起来,不过平平无奇,甚至师小枝自己从前还觉得实在小家子气。师父怎么给他起的名,莫不是青竹岭里随便看了一眼,就起出来了,毕竟那里树多。他便这样问尹海,尹海方有那套说辞。
把个什么非同小可枝繁叶茂强套在这名字身上,师小枝从前觉得没什么,如今在俞止川面前说出来,就觉得心头虚得很,甚至算得上厚颜无耻。像沐猴而冠,碰见了冠的主人。
偏偏这人也觉得没什么,还夸他一句“好名字”。若不是虚伪,那便是他在阴阳怪气了。
俞止川此时却在挖心掏肺地想,我爹娘给我起名的时候,在名字里寄予了什么厚望?看师小枝说得这番天花乱坠,我若说不出个名堂,岂不没了点诚意?
他酝酿片刻,说:“咳,在下俞止川,俞……”
“俞止川?”师小枝心中咀嚼,山止川行,无处不可往,这才是真的好名字。
他心里更酸了,打断俞止川刚起的兴,说:“俞公子,我何时能见到我的师兄弟?”
俞止川:“啊?”
他怅然极了,兴味像是被泡在一团白水里,顷刻便散了。
“他们啊——”俞止川说,“我不知道。”
师小枝猛然抬头看他:“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这不是你们娘俩的地盘吗?
俞止川喜欢师小枝这般抬头看他,这是毫无疑问的仰视,这时他眼里就没有那些碍事的师兄弟了。头先见着他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吗?变得可真快。
他说:“这里是无极院,知道何为无极吗?无极便是无穷尽,无边无际。雪禁那么大,我怎知他们走到了哪里。”
师小枝眼眶发红,说:“你胡说,我来的时候,那鹤也没有飞多久。”
俞止川更喜欢他这要哭出来的样子,笑着说:“那是我娘命鹤童去接的你,若是靠你两条腿,只怕死在雪禁也没人知道。”
死?
师小枝心中一紧:“雪禁里有什么危险?”
俞止川得意地说:“不过是冷了些,就算归元修士进了雪禁,那也是会冷到骨子里的。你要说这是危险,那便是危险吧。”
师小枝看着他屏息良久,忽然冷笑一声,说:“俞公子,露相了。”
俞止川摸了摸脸,说:“我脸就摆在这里,露的什么相?”
这可真是不要脸了。
师小枝见他低头过来,只好往后退。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便控制着五官不被气得乱飞,他绷着声音说:“你们先诱我师兄弟来无极院,后又将我连抓带掳地骗进来,我甚至怀疑客栈那死胖子是不是也是你们安排的人手。俞公子,这般扣着我,扣着我师兄弟,你们究竟所图为何?若要对我尚独派不利,只怕你们打错了算盘。”
俞止川紧逼着他,说:“早先跟你说了,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尚独派,对它更没有兴趣。还有什么死胖子?不认识,请师公子不要冤枉好人。”
师小枝说:“他明明说无极院里住的是他们盟主!”
俞止川仿佛才想起这么个事,恍然似的说:“原来是那帮讨厌鬼。你别听他们胡说,我跟我娘跟他们没关系,谁爱当他们盟主谁去当,反正我不去。”
“好啊,你若没所图,那就带我去找我大师兄!”师小枝说。
大师兄?
哼,跟谁没有似的,瞧把他在意的。
俞止川说:“谁说没所图?我听闻有个小矮子修士,连区区鸡妖都对付不了,还差点被啄瞎了眼睛,实在是好奇得很。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废的修士吗?那修个什么劲?干脆回家卖烤红薯去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都是这般看我的,他们都是这般看我的!
连这人也是。
他们没什么两样!
师小枝红着眼圈推开俞止川,他跑了出去。
鹤女跺脚:“少主,您同师公子吵个什么劲?他身上还有伤呢!”
俞止川看了看外面,之前雨禁刚过,闹市除了那些鬼影子便没别的了,他一点不担心,反而回过神数落鹤女:“都是你瞎添乱,起的什么话头。手里端着什么呢?”
鹤女把托盘顿在桌上,她很着急:“花瓣羹,您两碗都喝了吧。我要去找师公子,不然我就得跟哥哥一样,跪门口挨罚啦!”
说着双臂化作两扇翅膀,就飞了出去。
俞止川拨了拨那两碗羹,心说瞎紧张什么,阿如给他用的都是鸿蒙的好药,立竿见影的奇效。刚才推我那一下力气十足,瞧着就已经大好了。
总归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师小枝,往后还得徐徐图之,俞止川想,我总不能老当孙子,没点脾气,怎么驾驭那根硬骨头。
他俨然已经把师小枝当成囊中之物,可惜这囊中之物生而是只扑灯的飞蛾,明明菜得要死,还喜欢闹玉石俱焚。
师小枝跑出去时便看到被俞止川扔在榻上的佩剑,他得来全不费工夫,拿了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鹤女在外寻了一圈飞回来,火烧屁股地跑到俞止川面前,说:“……少,少主……”
俞止川酒足饭饱,正叫人泡茶,他懒懒地说:“把气喘匀了说话。”
鹤女果真听话地匀了一会,然后说:“我在闹市飞了一圈没找到师公子,他该不会进雪禁了吧?”
俞止川悠闲地撇着茶沫,说:“哪有人明知雪禁会困死人还往里闯,他以为他是谁……”
等等!
俞止川浑身僵住——小矮子他要是拎得清自己的斤两,他就不会轻易跳进阿如给挖的坑了。
这人进雪禁时间一长,找起来就费劲。他一不小心死在里面,再投生岂不又要被尚独派的人捷足先登掩去气息?那要找起来,又得花上几十上百年。
鹤女面前清风一阵,她的少主便不见了踪影。
“哎,”鹤女很忧心自己会不会步哥哥的后尘,她心说,“不是说好了交朋友吗?怎么跟闹着玩似的,没说几句便闹掰了。人呐,忒的事多,不如鹤,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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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小枝进了雪禁没多久,往前望望不到头,往后看,闹市也不见了。此处两茫茫,仿佛他一个人生在了一个孤零零的世界。
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明明叫无极院,算得个什么院子?那娘俩本事这般大,干脆开天辟地单过去,何必同他们这些草根废物挣一片天地。
师小枝越往里走,沁骨的寒冷便越来越明显。头先进来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感受便被鹤童带走了,如今倒是感受得彻底,两条腿即便走着,也快要冻成了两条冰棍。
“大师兄——”
他望着雪原大喊。
看不见尽头的雪白得瘆人,头顶的日头偏生照得猛烈,将这雪原以光切削,割成了一面大镜子。
师小枝只觉得自己苟延残喘的左眼忽地发花,再看时便已黑作一团。
身后张来一双手臂,将他整个往后一压,师小枝跌进个热烘烘的怀抱。
“小矮子,”俞止川将人扣在怀里,解下自己的氅衣把师小枝整个裹起来,严肃地说,“眼睛跟命,你都不要了?”
师小枝闭上眼,喘息着,却也贪婪汲取着俞止川身上的温度。
太冷了。
“骗子。”他说,“你娘根本没有去找我大师兄是不是?”
俞止川从袖中抽出一根丝带,系在师小枝的眼睛上。他说:“这世上哪个骗子会来救你?”
师小枝笑了一声:“面前就有一个。”
俞止川说:“我算什么骗子,你小心着些,往后说不定还有大骗子,骗得你连□□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