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王》Shape

26、第二十六章

　　“取神骨吧，在我后悔之前。”

　　师小枝的话音刚落，关心洞方向忽然一阵爆响，整座饶云山上空阒然间翻滚出无数劫云。劫雷在密布的云层里不断地闷响，黑夜被惨白的闪电驱赶，周遭一切亮如白昼，却诡异地让人觉得全部都是虚幻的。

　　俞止川缓缓地看向那里，脸色骤然变得无比灰白：“阿如。”

　　他轻喃一声，丢下师小枝便向关心洞飞去。

　　眼下关心洞附近不仅有阿如，还有临机，还有个妖王。师小枝恢复了些理智，心中怪异，饶云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他不再多想，将丢在地上的药瓶收进袖中，御剑去追俞止川。

　　越靠近关心洞，劫云堆得越厚。时而有劫雷落下，幸好有俞止川先前筑起的护山大阵作为抵挡，它们短时间内还落不到地上。可是护山大阵时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龟裂的细纹从顶部若隐若现，看起来随时都会崩碎。

　　原本还在饶云山中各处寻找鸡妖的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看起来不像是谁要渡劫，而是劫雷要将整个饶云山夷为平地。

　　师小枝追不上俞止川，他赶到关心洞的时候俞止川被阿如护在结界内，看起来伤势更重了。

　　阿如见他过来，凌空便射出一道真元，将混沌剑打得顿时失去方向，摇晃着像生出惧意，想要掉头逃跑。

　　“是你伤了我川儿！”阿如说道。

　　师小枝不否认：“他欺我在先。”

　　阿如拂袖：“滚！”

　　师小枝急忙控住混沌剑，强制把头调回去，落到地上说：“不是要神骨吗？我送上门，你们这便不要了？”

　　他抬头，澄澈的眸底装着漫天雷劫，露出一丝讥嘲：“谁要渡劫？尽管来取。”

　　此时关心洞顶上飘着一名清秀男子，闻言才向师小枝瞟过来一眼。

　　“如意神女，这小子黑白不分，他不领你的情呢！哈哈哈哈……”

　　师小枝认出这个声音，他是临机。

　　可是临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说完这话，他便仰头看向对面一棵巨树，那里的树干上立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容色昳丽，长发委地，身着紫衣长衫，正合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师小枝怔了一下，从袖中掏出那幅捡来的丹青来看。

　　这……

　　这就是丹青上的人！

　　看他愣在那里，阿如别无他法，捻动手指便将师小枝一块罩进了结界当中。

　　俞止川调息间睁开眼，问他：“你怎么会有妖王的画像？”

　　师小枝回过神：“妖王？他就是妖王？”

　　他还以为是那只鸡妖。

　　俞止川点头：“……阿如叫你走，并非因为你伤我，是不想你牵连进来，你别怪她。”

　　“嗯？”师小枝不明白，“你们……难道不是因为神骨？”

　　俞止川怅然笑了笑，摇着头说：“这三位都不是需要神骨的人，小枝，要神骨的从来是我，也只有我。临机以神骨为诱饵，目的就是为了引阿如前来，他……似乎要强行打开通道，回神间。”

　　师小枝不明白：“你是说……临机是神？阿如，阿如也是？”

　　“嗯。”俞止川抬眼看他，“我不人不神，从生下来起就要日日受雷劫困扰。因此阿如以神之力创造无极院，将我藏在这块能够暂时逃脱天道制约的地方。这世间，唯有神骨能够让我真正摆脱雷劫，恢复自由。阿如自我出生后便一直在寻找神骨的下落，却没想到神骨自降世就被临机封印，我们找了五百年，才遇见你。”

　　师小枝说：“你不是说临机以神骨为诱饵，就是想引来阿如？为何还要封印神骨？在我出生的时候岂不是时机更佳？”

　　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无觉，一把将神骨拿走，也免了他如今面临这些。

　　“傻子，因为神骨非自愿不可得。”俞止川失落地笑了笑，“只有心甘情愿，神骨才能抽出。”

　　师小枝顿时明白所有：“所以尚独派这么多年养着我，尹海收我为徒，张君乔视我为手足，这些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想有朝一日能让我自愿现出神骨？所以你，你也是这样？”

　　之前他困惑的所有，他曾侥幸期盼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以为，这么多年，这些人或许对他曾真的付出过真心实意。哪怕只有一点呢……可这念头在俞止川的这番话里，都变成了另一种处心积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师小枝慢慢坐到地上，混沌剑摔在身边。

　　看他这样，俞止川本能地要去扶一把，哪怕碰一碰师小枝，他心里都能好受一些。可是他心里知道，师小枝现在视他如洪水猛兽，别说碰他，就是多说一句废话都不可能。

　　他不懂这是为何。

　　明明这五百年来无数次想象过以什么代价去换取神骨，可为何到头来，他竟还是会感到愧疚与心疼呢？

　　“小枝，对不起。”他垂眼，不敢再看师小枝。

　　这五个字，成了一把尖锐锋利的刀，彻底割开了师小枝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

　　师小枝的心逐渐冷了下来，他看向临机，淡淡地说：“可是回神间不是也需要神骨吗？”

　　“你忘了，有我引雷，雷劫对临机而言便不算什么，没有神骨他照样可以回去。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怎么打开两间通道。”俞止川看了看不远处的阿如，神色黯然，“只有他跟阿如联手，才有可能实现。小枝，现在你对临机已经毫无用处，你要护好自己，别被他有机可乘。”

　　俞止川深知自己是阿如在这世间的所有，如果师小枝死了，神骨再不可得，那么阿如会疯。临机若无法说服阿如联手，那么难保他不会杀了师小枝，大家玉石俱焚一起死在雷劫下。

　　师小枝“嗯”了声，没再说话。

　　尹海已经死了，他亲手给母亲报了仇，似乎现在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记得临机说过，神骨随着转生依旧存在，那么只要这一世他还是身负神骨死去，那么下一辈子，他依旧躲不开身负神骨的命运。

　　究竟怎么样才可以取神骨？他现在巴不得立刻就把这根骨头剔掉，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那妖王……他为何会出现在饶云山？”师小枝大致清楚了来龙去脉，可是俞止川至始至终没有提到过妖王。

　　妖门向来都是极其低调不惹事的，如果最近鸡妖反常是因为临机杀了太多他们族人的话，那么妖王来此是为何意？难道，是替鸡妖一族出头的？

　　说起来，那只鸡妖头领去哪里了？

　　师小枝问俞止川。

　　跟鸡妖最后交手的人是俞止川，只有他最清楚。

　　俞止川苦笑：“我也不知道妖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你别担心，他如果是来替属下出头的话，你此刻不会还好好地待在这里。在我看来，他似乎是来找临机的。”

　　来找临机？

　　临机一直看着妖王，可是妖王一直在闭目养神。

　　师小枝突然之间生出一种错觉，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似乎从来都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关心洞里有临机，不知道掌门时常闭关时都跟临机在做什么，更预想不到这里会聚齐人、妖、神三门……嗯，还有个不人不神的。

　　他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是这里所有人当中最为微不足道的那个。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出手，他都无力去抵抗去改变什么。

　　这时，临机终于开口说话：“……时渊，未曾想你我之间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这话是对妖王说的，可见二人亦是旧识。

　　时渊无动于衷地睁开眼，然而眼中古井无波，无悲无喜。

　　他微微点了下头，说：“嗯，听说羽式找到了你，我便来看看。”

　　羽式便是鸡妖族长的名字。

　　闻言临机哂然一笑，目视着长天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从前上千年的时间，你从未正眼看过我，如今我已经决心离去，你再来看，还有什么意思？”

　　时渊沉默了会儿，说：“我无意改变你的决定，只是知道你的主意，权当来送行。”

　　临机恼怒起来：“送行？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时渊，过去一千多年，你心里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没有一千多年。”时渊侧目像是思考，淡淡地说，“你离开妖门两百一十六年，所以临机啊，你我之间只有区区九百八十四年，不足千年。”

　　“那又如何？”临机红着眼，突然指向阿如，说，“我与她同时下人间，你看看她，与凡人相恋相结合，她才与那低贱的凡人相处几天？可是我呢，我拿九百八十四年都暖不了你的心，时渊，你还要我怎么样？”

　　时渊说：“我自创世而生，寿数亘古，九百八十四年于我不过弹指，实在算不得什么。”

　　临机还待再说什么，阿如终于反应过来，说了句：“原来你们二位竟是老相好？”

　　时渊：“……”

　　临机却觉被阿如奚落，怒道：“你闭嘴。”

　　阿如“啊”了一声，像是被提醒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说：“哦抱歉，是我的错，你们算不上相好，是临机神君你单相思人家啊！”

　　临机：“！！！”

　　真会哪里痛戳哪里，临机嫉妒地想，那个低贱凡人到底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看上她？

　　阿如能读心般看穿他，说：“临机神君羡慕也没用，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不会随你回去的。”

　　临机笑了笑：“你儿子自有人作陪，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待神力尽失，湮灭人间？你若随我回去，他日你儿子飞升，你们说不定还有能再见面的一天。留在这里，如意，你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阿如闻言一笑：“飞升？临机神君骗人就算了，现如今都要骗到我头上了吗？”

　　师小枝知道两间之事，顿时明白人是不可能飞升成神的。普天之下那些为飞升穷尽一切修行之人，他们终究只会是竹篮打水。而且境界越高，便会越面临天道的惩罚。

　　现如今仙门里究竟存在多少面临飞升的大能，师小枝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件事，假如有一天这些人知道神骨的存在以及作用，那么他将面临什么？

　　这其中有多少虚情假意道貌岸然，师小枝光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临机却不觉得被阿如戳穿，他随意抬起下巴朝师小枝努了努嘴，说：“有他，何愁不飞升。”

　　“临机神君有所不知，我儿此生无高志，他留恋人间烟火，跟他的死鬼爹一个德行，是万万不肯飞升的。”阿如笑着说，“再说吧，我儿可没有想过取神骨，哪能随随便便没缘没由地要人性命，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没有想过取神骨？

　　师小枝愣了愣，刚刚死去的心突然之间似乎又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