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相思意》西楼明月

2、红衣人

　　碰巧今日是人间的上元节，四方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个地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上元节这天，若是要上街，定是要戴面纱的。
　　入乡随俗，他们三人都戴上了面纱。
　　杨梅仙把自己的莲花镯收进怀里，原先有面纱，所以也剩了戴面具的功夫。
　　晚行舟幻出一张金线半边的白纱，蒙上了半张脸。
　　杨梅仙常常趁守山师兄换岗的时候溜下山，对于这山下熟得不得了。
　　这时候也颇为积极，指着远处那一片熙熙攘攘，人流最多的地，高兴地喊道：“师兄，那处便是赌坊。”
　　大周官府虽然严令禁止民间行赌，但如今是什么时代？乱世之中，哪有什么规矩可言，况且那群人都佩戴面纱，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即便是官府的人来了，照样掀桌对打，也不怕身份暴露。
　　晚行舟闻声，目光自然地落在了他们的赌桌上，神色平静，扫过一处时，蓦地皱了眉。
　　角落里的那一桌上堆满了黄金，在外人看来是黄金，实际上是一堆白骨，刚从人体上拆卸下来的白骨。
　　若是一般的道士，恐怕看不出异样，可晚行舟闭关多年，修为高，这种障眼法，一眼就能识破。
　　晚行舟问：“挨着不夜酒馆的那桌，为何只坐三人？”
　　露天赌坊一共八桌，桌桌都坐满了八人，这桌却只有三人，且没人围观，颇显得冷清。
　　柳高章听这话，带着思索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对上里头穿血色红衣的男子眼神，吓得一抖，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那双眸子里散发出的冷意。
　　柳高章抖擞了一下：“仙尊有所不知，那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恶霸，来这赌坊，那就是来搜刮民财的，谁敢跟他同桌啊。”
　　晚行舟敛了眸子，心想：“若真是普通的恶霸，又怎么会行这么厉害的障眼法。”
　　杨梅仙问：“那为何又有两人跟他在一起？”
　　“恶霸出街总要带两个小弟不是吗。”你们名门正派不也这样，一个长老后头带俩弟子。
　　柳高章别过头，不敢再看那红衣男子，咽了口唾沫，他余光瞄了眼杨梅仙那根血红色的辫子，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柳宅就在赌坊的前方，他们若想去柳宅，势必要经过这赌坊。
　　四方大街上，百姓穿最朴素的布衣，富贵人家着亮丽精致的绫罗绸缎，如此突兀地走过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人物，难免吸引别人的目光。
　　提着菜篮子的大婶立刻伸手就抓住同行的李大娘，忍不住评价了几句：“哎哎，老李。你瞧那小伙子，长得水灵灵的，赛过姑娘几十百倍嘞。”
　　李大娘猝不及防被拽了一下，显些跌了，满脸黑线，听她这话也勉强瞧过去，原来黑着的脸立刻笑开了：“哎哟，这公子可真是无双啊。”
　　她忽而想起这老娘们揪自己定不止就看美人这般简单，人精似的调笑说：“哎哟老张，你家姑娘不还没定吗，要不问问这位公子？”
　　大婶看着晚行舟，笑得一脸谄媚。
　　杨梅仙注意到了这异样的目光，冷眼扫了过去，这双美眸里一片刺骨的寒意，吓得大婶和大娘一个激灵，张朴娟别过头去，暗道：“哎哟居然有主了，晦气。”
　　晚行舟走过那三人桌时，广袖下纤长的手指捏了个决，面上神情不改，低声道：“显形。”
　　红衣人左手旁的那一堆让人瞧了都忍不住流口水的黄金突然变成了一堆血淋淋的白骨，就连他们手上拿着的牌，也都变成了发黑的人皮。
　　杨梅仙蹙着眉，没忍住，扭头低呕了一声。柳高章哇的一声，连忙伸手拦了一辆马车，提起衣摆就挤了上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消失地无影无踪。
　　四周都是惊慌失措的声音，妇女的尖叫声更是尖锐，红衣人听得厌烦，一拍木桌，一块馒头，腾空而起，掌风一扫，直直塞进了那妇女的嘴里。
　　张朴娟：“……”
　　顿时鸦雀无声。
　　晚行舟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个人挡了自己的去路，低头一看，自己的白靴前边，是一双绣着金线的玄色靴。
　　抬眸对上那人的眼睛，把对方眼睛里的玩味尽揽无余。
　　晚行舟：“……”
　　红衣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
　　杨梅仙自然地挡在晚行舟的身前，坦然答道：“哪家也不是。我家公子是鬼门二当家。”
　　桃源派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门派之一，自从那个满是怪物的谷被封了后，桃源派一家独大，江湖上有不少眼红的人，因此弟子下山历练，非特殊情况，象征桃源派的一切物件均不佩戴。
　　听到鬼门这两个字，那可比看见白骨还渗人，在场的人几乎都是颤抖着起身，有妇女的前车之鉴，这会哪有人敢瞎叫嚷，呲溜就像一阵烟，全跑光了。
　　红衣人身边的有个手腕上绑着蓝带，长得俊俏的少年。见其身材，倒不像平常见着的恶霸，尤其是那一节露出来的滑腻腻的白手腕，反而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步识君十分不雅地往地上吐了抹口水，厉声道：“鬼门二当家又如何，敢对我们宗主不敬，照样得死！”
　　宗主？
　　杨梅仙脑袋里自然地过了一遍那些曾在仙剑大会上见过的一张张老脸，心里暗暗地想：“三宗里也没有哪个老头喜欢穿这么张扬的红衣啊。”
　　杨梅仙一拍腰封，一把被层层树皮裹着的玄玉剑腾空而起，而后被她紧握在手，往前一推，作出了一副警告的姿态。
　　她毫不示弱地喝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得死。”
　　蓦地，一直站在红衣人身边默不作声的风渠拔剑出鞘，剑尖刺破长空，以迅雷之势直抵杨梅仙咽喉，晚行舟眸中狠色一闪，风渠手里的剑登时碎成了渣。
　　步识君提起剑就想上去给这位好看，谁知红衣人却笑嘻嘻地伸手拦住了他。
　　红衣人半边的身子倚靠在那张咯吱作响的桌上，他抬手鼓掌，那一节露出来的苍白手腕，十分渗人，他笑道：“鬼门二当家当真气派，如今的江湖，也就只有那鬼门能如此潇洒了。”
　　晚行舟心想，这人面具下的那张脸，定然也是如手腕这般病态。
　　像一块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已经失了光泽的玉。
　　晚行舟伸手挡在杨梅仙胸前，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又对这红衣服的笑眯眯夸赞道：“不知阁下是哪宗的宗主，出手竟如此大方。”
　　这白骨都是新鲜刚挖的，只是不知……是谁的白骨。
　　“在下乃雾雪宗宗主，受柳宅家主之托，下山来调查走水一案。”红衣人嗓音如同薄荷，清冷而疏远，他停顿片刻，反噎道：“鬼门二当家莫非也来调查此案？管的真宽。”
　　晚行舟：“……”雾雪宗？
　　江湖上有雾风宗与踏雪宗，这雾雪宗怕不是结合了两个门派随口扯得。
　　可见眼前这位东拼西凑的“宗主”所说的话，是一个字也信不得。
　　那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在此地已经耽搁太久，晚行舟的大袖和杨梅仙的袖子抵在一块，他袖口的手轻轻拽了那人一下。
　　杨梅仙跟他一直是搭档下山历练，当然知道这个信号的意思，此时并不需要任何的眼神或言语交流，她趁面前三人不注意，从腰封处抽出一张蜡黄色的符。
　　举于眼前，低声喝道：“破！”
　　乍时青烟四起，大雾缭绕，步识君和风渠忙捂住口鼻咳嗽起来，正想伸手去替自家主人挡，扫开眼前这团浓雾，便看见红衣人正悠哉悠哉地坐在石椅上喝茶，神色平静，与平日无异。
　　也是，这种对付普通修道者的失力散和乱神烟，对他没有一点作用。
　　红衣人伸了个懒腰，一盅热茶下肚，整个人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他看这两人被呛得不轻，索性抬了手臂，随手一挥，扫去这乱人心神的烟雾，整条大街人去楼空，顿时冷清了不少。
　　晚行舟和杨梅仙也消失不见。
　　“行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风渠和步识君先是一愣，步识君嘴唇轻启，无声地说了一句话，从他的口型可以看出，他问的是——“门主，不追了？”
　　这位红衣公子，正是那臭名远扬，声名狼藉的鬼门门主——宁凛行。
　　宁凛行勾唇一笑，像是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追了。”
　　二人心下明白，而后屈身向他行了个礼，没再问什么。化作一团黑烟，飘散在空中。
　　杨梅仙刚走到柳宅门口，突然就发觉了不对劲，气愤道：“这柳高章也真是个能人，出事了马上就跑，师兄，我们又何必帮他？！”
　　晚行舟摇了摇头，道：“人的天性如此，又怎好怪他，若真是出了事，倒也是我们无能。”
　　杨梅仙暗道一声晦气，从唇缝里吹出来的风，扫开了挡在眼前的几缕发丝，她提起玄色裙摆，向前去敲门，胸前的银饰璎珞和披肩银饰链条叮当作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奏曲。
　　她的手轻轻握住铺守上的门环，敲了两下。不一会，里边的人提高了嗓子喊道：“暗号——”
　　……
　　杨梅仙满脸黑线，扭头看了晚行舟一眼，只见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去蒙。
　　杨梅仙震惊：“师兄，这我怎么蒙？！”
　　晚行舟别过头去，清咳两声，就当作没听见。
　　杨梅仙叹了口气，趴在门边，有些迟疑道：“吃花酒？”
　　里头没有回应。
　　杨梅仙再问：“住局？”
　　里头继续保持沉默。
　　杨梅仙再问：“过班？”
　　里头没有回应。
　　杨梅仙最后一问：“拉铺？！”
　　里头的小厮怒了，拉开了大门，满脸羞愤地冲杨梅仙吼道：“姑娘你不要太过分，我们这可是正经宅子！不是那烟花之地！”
　　杨梅仙耸肩，满脸无奈道：“这位兄台，你让我报暗号，可我们初访柳宅，这也不清楚啊。这不是就着柳大人的性子随意猜嘛。”
　　小厮面红耳赤道：“你少在这诋毁我们老爷！你到底打哪来的？”
　　“鬼门来的。”
　　杨梅仙心里还想着方才的那几个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
　　只听见“嘭——”的一声，这柳宅的大门就被锁紧了，差点碰着杨梅仙那高挺的鼻梁。
　　顶你大爷的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