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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里雪晴天 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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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逐渐转暖的天气里,竟也有了彻骨的寒意,丝丝渗透到四肢百骸。
邵瑞寒仰头望了望头顶上白晃晃的太阳,微微眯起眼,而后酝酿了笑容,转过身去:“二哥亦是别来无恙。”
面前的邵瑞羽,容貌还算得上英挺整齐,却带着浓重的狡黠和戾气,以致表情都扭曲了起来。邵瑞寒低垂眼帘,尽量把头往下低,身子却挺得笔直。
突然下巴一疼,头倏地被迫抬起,邵瑞寒柔和的眸子对上了一双玩味的眼。邵瑞羽一脸戏谑,毫不掩饰欲望地用目光在邵瑞寒身上打量,一直扫视到雪白的脖颈下隐隐露出的光洁皮肤,双眼直直地透出金光。邵瑞寒紧锁着眉,被制住的头难耐地扭动,却抵不过邵瑞羽的手劲,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推,两只手却被眼前的人扣在一起轻易制住,手中的包袱“啪”的一声摔到地上,邵瑞寒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动弹不得。
“许久不见,三弟倒是出落得越发诱人了……啧啧,这皮肤……真是晶莹剔透……”轻浮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了对邵瑞寒双手的桎梏,转而熟练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迫使邵瑞寒更加贴近自己,扣着他下巴的手也继而轻抚起他的脸。
邵瑞寒甚至听见了他吞咽口水的声音,难耐地皱了皱眉,扭头躲开邵瑞羽乱摸的手,使了点劲,不着痕迹地退离了邵瑞羽的怀抱:“在这里遇到二哥……真是巧。我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了。”
说着,捡起了地上的包袱,抬脚便要离开。胳膊却被人从身后粗鲁地拽住,邵瑞寒未曾来得及倒抽了一口凉气,便又被邵瑞羽拉到怀里。手中的包袱再次落地,布结松落,包袱散了开来,里面的东西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邵瑞羽只是轻瞟了一眼,又把戏谑的目光定格在邵瑞寒脸上:“忌日?你娘?”
邵瑞寒压抑隐忍的神色微变,抿了抿唇不愿开口。
听得一声嗤笑,邵瑞羽一边用毛手不老实地在邵瑞寒身上游走,一边油腔滑调地说道:“你当初要是早些来向我投怀送抱,说不定我还能保你娘多活两年,她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
她也不至于死的那么惨……死的那么惨……
邵瑞寒的脸色蓦地煞白,拼命逼迫自己不要回想的画面,却硬是充斥进脑海中。
三年前,母亲在自己怀中吐了一大口血,而后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脸,粘腻的血沾到脸上,还带着余温。自己紧紧地搂着母亲渐渐冰凉的身体,眼睁睁地望着母亲的手慢慢瘫软下来,美丽的眼睛缓缓阖上,苍白的面容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颤巍巍地低下头,便看见自己素衣上延伸到衣摆的斑驳血迹。
那血迹突然狰狞着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满眼触目惊心的红,直直冲击着脆弱的心。
邵瑞寒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是把邵瑞羽推倒在地。
“不要太不识相!你勾起的火就要你来负责熄灭!小爷我看上你可是你的服气!……”邵瑞羽骂骂咧咧地站起来。邵瑞寒脑海中一片混乱,跌跌撞撞地捡着地上散乱的东西,眼前的一片鲜红挥之不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
把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邵瑞寒挣扎着站起来往前跑,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猩红,却被邵瑞羽从身后扑过来,重重的将他按倒在地。
邵瑞寒张了张嘴,双眼圆瞪。一阵风吹过,他拼命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假山背后十丈开外,隐约有白袍带着几缕青丝在一阵风中翻飞。
景莫扬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前方。面上时常带着的和煦笑容,现下却是看不见分毫。周身散发着阵阵寒气,长长的青丝丰盛飘垂,两手握放于身侧,右掌中未出鞘的宝剑已是剧颤不已,仿佛是忍不住要冲出剑鞘一般。
方才,景莫扬在房中拿出宝剑轻轻擦拭,脑中又浮现出了楚豫阑身手极快地从自己身侧擦过,抢在自己前面接住瑞瑾郡主的画面。明晃晃的剑身反射出的光,把景莫扬半张白皙的脸照得分外刺目,眼神也骤然犀利起来,冷哼一声,重重地把宝剑插回剑鞘,挥袖起身推开门,便要出去寻个清静的地方练剑。
既宽敞又掩人耳目的地方,自然是花园了。此刻正是所有人午休的时间,定是没有人往那里去的,再来又是冬天,缤纷的花草早就枯萎多时,亦不会有人如此雅兴去欣赏那些残花败草。景莫扬握紧了手中的剑,凭着记忆在亲王府的花园里穿梭,终于找到了一块适合练剑的空地。
刚挥起剑不到一盏茶功夫,身上都未曾发汗,就听得花园东面似乎有说话声。景莫扬剑眉蹙起,神色有些许不耐,把宝剑收回剑鞘,刚要换个远一些的地方,却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景莫扬神色一变,定住身形,闭上眼微敛呼吸,仔细分辨起来。
睁开双目之后,景莫扬未曾多想便用轻功飞身而去,眸中是刀锋般的锐利阴冷。
停在声音来源的十丈开外,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景莫扬散发的寒气更盛,仿佛周身空气都凝结了一般。
邵瑞羽压在邵瑞寒身上,猴急地扯着他的衣服,头在他脖颈间乱蹭,嘴里不断吐出秽语,像一头发情的野兽。邵瑞寒却不知道在往哪里看,圆瞪的杏目毫无色彩,只是本能地拼命推拒。
“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被邵瑞寒胡乱的挣扎弄得精疲力竭的邵瑞羽火了起来,抬起手就要落到邵瑞寒的脸上,给他一个重重的巴掌。
“啪——”邵瑞羽突然惨叫一声倒了下去。邵瑞寒顿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躺在地上微微动了动,从背脊传入身体里的凉意让他稍微回过神来,挣扎着坐起来,拢了拢身上凌乱的衣服。
邵瑞寒惊魂未定,目光涣散。自己刚才竟然又回忆起那一天的景象,还差点被左右了神志,母亲辞世那天心中的悲伤,混乱,绝望,再次侵袭遍了全身,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令自己心神无比恐慌。
抬起头,看见邵瑞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一块大石头上插着一把锃亮的宝剑,似乎是用力太猛,剑身大半已经没入石块中。邵瑞寒心下一惊,望了望四周,却没看到半个人影。犹豫着走到邵瑞羽跟前,见他额头上有青紫的淤痕,似乎是被那剑柄击中所留下的。
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他鼻前探了探鼻息,见他似乎只是昏睡过去,神色微缓,转过身来呆呆地趴在地上捡着散落满地的果品和纸钱。
景莫扬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手中却只剩下空空的剑鞘。周身的寒气微敛,景莫扬轻舒一口气,望着那素衣男子把地上果子一个个捡起来,用袖子轻擦几下,再放回布包里,一脸淡然,仿佛方才险些受到轻薄的人根本不是他。
刚展平未曾多久的眉宇又皱了起来,景莫扬望着邵瑞寒的侧脸,端凝的五官,如墨点般的眼眸,剔洁如玉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个红痕。心下没来由的一阵烦乱,景莫扬抬起手,手掌向外,微微一转,那深深插在石头中的宝剑“噌”的一声闪电般地从大石中抽离了出来,稳稳落入景莫扬的手中。
还伏在地上的邵瑞寒一惊,蓦地抬起头。忽然从地面上扬起一阵风,拂起一地尘埃,亦把满地的纸钱吹得四下飘散。
邵瑞寒依稀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只在眼前一晃,便消失无踪。那般的虚无缥缈,仿佛是根本没有出现过。
刚入夜,亲王府的下人们正忙里忙外,都想早点干完活好好休息。天色灰蒙蒙的,瞧不见月亮的踪影,回廊上来来去去的人都打起了灯笼,烛光昏暗,在冬日的夜幕中摇晃着远去。
邵瑞寒推开窗子,耳边传来阵阵北风肃杀的呼啸声,屋前的灌木在夜色中摇曳,早已掉光叶子的枝干显得阴森而突兀。邵瑞寒却无暇顾及这些,自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出乎意料,下定决心上前去帮助那婢女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收尾。
白衣飘飘的模糊背影不时的在脑海中浮现,虽然那人闪得极快,却还是被自己看出了分毫。那白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邵瑞寒心里却极力否认着,仿佛是在逃避。
如若真的是他,他看到自己如此无力的一面,怕是要更加嫌弃了吧。面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心情也随着阴沉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自己明明知晓,两人早就从三年前起,便没有了任何瓜葛。即便如此,却仍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忍不住想他,忍不住惦记着他,忍不住关心他,忍不住……希望他永远记得自己最好的那一面,那些糟糕的卑微的见不得光的,通通都不要被他看见。
忽闻一阵敲门声,邵瑞寒收回思绪,疑惑地走到门边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低着头恭敬地把手中的包袱双手呈上。
邵瑞寒怔怔地接过沉甸甸的包袱:“请问这是……”
那男子微微抬头,邵瑞寒望着他的脸,竟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望公子笑纳。”才一说完,邵瑞寒只觉得眼前一闪,那男子已是没了踪影。
疑惑地关上门,邵瑞寒把包袱放到桌案上,轻轻解开包袱上的布结。
满满的祭祀用的果品纸钱堆成了一座小山,甚至有用油纸包好煮熟的的整鸡整鸭,水果也都是极其新鲜的,摸上去没有一丝灰尘,像是刚刚洗过。
是他……真的是他。邵瑞寒捏着包袱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怪不得方才觉得那下人打扮的男子有些眼熟,原来他便是上回送暖炉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男子。白日里模糊的白色背影,如今在眼前真切的清晰起来。
这回,邵瑞寒已经寻不到理由来欺骗自己。
先是送暖炉,再是危难时刻出手相救。现在,又差人送来整齐新鲜的祭祀物品,仿佛知道自己正为果品摔坏了而忧虑一般。
那个男子依旧如同往昔,温柔心细,不消自己多费心,便已经为自己打点好了一切。
可是那已经随风消散的情意,却是真的回不来了,任由呼啸的北风将它吹出窗外,吹入茫茫夜色中,彻底消散,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