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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十里雪晴天 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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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阳光依旧如昨日那般明艳。
邵瑞寒望着墙角边融化了一地的雪水,轻叹一声。还以为这里常年没有阳光照射,便可以多留那积雪两天,没想到竟还是因为变暖的天气,一夜之间化尽了。
抬头望着树上刚怒放没有多久的寒梅,不知道她们又能撑多久呢。
早些时候,邵瑞寒从塌上起来,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额头,刚一梳洗完毕,郡主便突然驾到。
“多日未见,三哥别来无恙啊。”明艳的少女嫣然一笑,毫不客气地坐到椅子上。
邵瑞寒也淡淡一笑:“郡主亦是别来无恙。”
瑞瑾郡主乃亲王正妃所出,自小聪明伶俐,面容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冰肌莹彻,粉腮红润,十三岁起,亲王府就被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亲王和王妃自然是十分宠溺这掌上明珠,连宫里的皇帝太后都对这位郡主宠爱有加,准许她自由出入宫门,准许她学习骑射。准许她打着游学的名义四处游玩,甚至默许她自己选择未来的夫婿。
亲王有三个儿子,长子邵瑞诚资质平庸,读书习武皆称不上上乘,次子邵瑞羽不务正业,整日花天酒地,三子邵瑞寒是庶出,自小身体孱弱,在王府中只是个被众人忽视的存在,亲王府举家出游,进宫或者摆宴,都不会有三少爷的身影。
偶尔被人问到了,下人也只是道:“三少爷身子不好,不方便露面,留在房中休息了。”
说起来,亲王的后代,只有这瑞瑾郡主是名声在外的。邵瑞寒不是叫她四妹,而是恭敬地叫一声“郡主”,被外人听到了,怕是要以为亲王府三少爷对郡主心怀嫉妒,出言讽刺。
眼前的瑞瑾郡主,也不恼邵瑞寒对自己过于恭敬的称呼,面上依旧带着笑:“瑾儿前日回府时天色已晚,便未曾来拜访三哥,还请三哥多担待了。”
邵瑞寒亦带着笑:“郡主不必客气。前日我早早睡下了,也未曾注意到郡主回府,还请郡主不要怪罪才是。”两人自小便没有过什么接触,邵瑞寒整日在呆自己的屋子里,鲜少外出,瑞瑾郡主则是四处游玩,偶尔见个面,也只是做做兄妹和睦的表面功夫罢了。
两人面对面恭敬地看着,满是疏离,其中却还夹杂着某些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
“不知三哥这些日子过得如何。”邵瑞瑾一边拿起桌案上的笔搁在手上把玩,一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随意地问道。
“自然是很好。”邵瑞寒只是应答,并不多说什么。
邵瑞瑾见他并没有跟自己多做言语的意思,没有恼怒亦没有打算起身告别,而是拿起邵瑞寒放在桌案上的已经着墨的宣纸。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邵瑞瑾径自念完纸上端端正正写着的诗,目光一凛,转而微微一笑:“没想到三哥也会有这样的愁绪离思呢,不知是谁,能让三哥这样冷清的人彻夜未眠,留下离人泪?”
邵瑞寒面上一怔,很快便恢复自如,淡开一抹笑容:“只是闲来无事,随手写写罢了,无端的哪来什么离愁。”
“是吗。”邵瑞瑾像是在喃喃低语一般,清亮的眼眸却望向一脸正色的邵瑞寒。这一望,只见邵瑞寒正襟危坐,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肤如凝脂,五官如同出水芙蓉般淡雅脱俗,却又不乏一丝英气。邵瑞瑾心下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想来自己从小受尽万千宠爱,却会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心怀嫉妒,真是不甘心得紧。
景大哥和楚大哥也是被他这倾城的容貌勾引了去吗?
想到这里,年轻的郡主眼中露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犀利,却又很快收回,恢复了纯净明亮的双眸,百无聊赖地在屋里四下打量起来。屋子里十分朴素,老旧的木桌木椅,满书架整整齐齐的书卷,唯一的装饰只有墙上几幅水墨画。
最后,邵瑞瑾被一台崭新的暖炉吸引去了视线。
只见那暖炉通体铜质,色泽晶莹而温润,炉身刻画着一副寒梅傲立图,画工精细,栩栩如生,画的旁边还有清晰端正的题诗,远远一看,便知道这台暖炉绝非凡品,必定价值连城。这样一台华贵的暖炉,出现在这朴素的屋子里,自然显得十分突兀。
邵瑞瑾眼珠一转,带着玩味的语气道:“没想到向来朴素的三哥这里,也有这样精贵的东西呢。”
邵瑞寒顺着邵瑞瑾的目光,望见了摆在屋子中间的暖炉,脸上微微变了色,沉声道:“只是友人随手相送的一台暖炉而已。”
“随手相送?”邵瑞瑾嗤笑一声:“不知是哪个友人,竟出这么大的手笔。”
“若是郡主喜欢,便收下吧,本也不是应该放在这里的东西,就当是在下欢迎郡主回府的礼物。”邵瑞寒兀自保持沉着,风轻云淡地说。
邵瑞瑾自知方才失态,他人的友人相赠之物,与自己何干。自己咄咄逼人,竟像是心生嫉妒,故意寻他的麻烦了。
“既然是三哥的友人相赠,必定是十分珍贵的,瑾儿怎可夺人所爱。”说着便起身:“今日贸然前来,多有打扰。瑾儿这就告别了。”
邵瑞寒也站起来,躬身相送:“难为郡主还惦记着在下,恕不远送。”
邵瑞瑾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面前俯着身的邵瑞寒上下打量了一番,轻声一笑,转身离去了。
待得郡主的脚步声渐远,邵瑞寒才抬起头来,额上早已布满了冷汗。亲王最宠爱的瑞瑾郡主,气势果然非比寻常,让人不禁心有余悸。
邵瑞寒自顾自地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转身坐回桌案前,拿起方才被郡主念到的那首诗,看着看着,便入神了似的。
眼前只见漫天飘扬的雪,冷若冰霜的面容,和那双淡若清泉的双眸。
多情却似总无情吗?你是否多情,是不得而知的,我只知道,你的无情真真让我垂泪到天明了。
午时过后,邵瑞寒略微整理了行装,便绕小路走出了王府大门。邵瑞寒本是鲜少出门这回却是有不得不出门置办的事情。
明日便是母亲的忌日,清晨便要去上坟,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要准备好纸钱果品。府里是没有人记挂这日子的,亲王更不曾把母亲的卒年放在心上。母亲辞世的时候亦只是随便买了木棺把她葬在了王府的后山上,连超度,烧纸钱这些平常人家尚且会做的也未曾给母亲做。
思及这里,邵瑞寒不由地咬了咬牙,抱着画卷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先是来到了一家买卖字画的店铺,要把自己手上的几幅前些日子画的山水画卖出去。老板见他衣着平凡,像是个穷酸书生,但那几幅画却又着实不错,便故意刁难,只愿出极少的银两。邵瑞寒也并未多想,只觉得这些便已足够,于是点头答应,接过老板手上的几锭碎银子,道了谢便匆匆出门去了。
又赶去买了纸钱和果品,总共并未花去多少工夫。邵瑞寒拿进了手中的东西疾步往回走。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亲王府内甚是安宁,回廊上也鲜少有下人走动。邵瑞寒匆匆走过偌大的花园,却听见前方假山后有细小的响动,起初并不在意。走近了才听得微略真切。
“二少爷,您放过奴婢吧!这花园里随时都会有人来……”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子的声音。之后,便听见一个极其猥琐的男声:
“放过你?小爷我相中你很久了,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你……来,别害羞嘛,跟了小爷我,以后还不是享尽荣华富贵……”
……
年轻的女子依旧拼命推辞着,哭腔渐浓。邵瑞寒微微放慢了脚步,双眉渐渐蹙起。很早便知晓亲王府的二公子邵瑞羽好色成性,本以为他只在外头花天酒地,没想到连自家的奴婢也不放过。
邵瑞寒很少外出走动,甚至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迈出屋子一步。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这位二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正值亲王五十大寿,王府上下都尽数出席,那二公子在席上便用那双狡黠的双目在邵瑞寒身上直直的打量,之后便忽然靠过来,以敬酒之名假称联络兄弟感情,却对邵瑞寒动手动脚,让他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幸而那回宾客满座,邵瑞羽也不好当中露出丑态,邵瑞寒便趁着他被王妃唤去向亲王敬酒的空,连忙离席回了自己的屋子。
此时的邵瑞寒,听着那女子越发凄切的声声呼喊,手中不禁捏了一把汗。原本想绕开,双脚却被生生定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最终邵瑞寒还是咬了牙,深吸一口气,往假山那边走了过去。
那婢女一见有人经过,慌忙趁着那邵瑞羽愣神的片刻功夫,挣脱了他的桎梏,慌慌张张地一溜小跑离开了。邵瑞寒眼见她已经跑远,算是脱离了危险,轻舒了一口气,才要起步离开,忽觉左边肩膀被人从身后扣住了。
“三弟,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身后传来油滑的声音,掩饰不住的贪婪。
邵瑞寒心中一凛,随后无奈地垂下眼帘。心中苦笑着,今日真真是红星高照运势大吉,两位平时难得一见的兄妹,一前一后地问候自己是否别来无恙,自己何时有过的这等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