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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十里雪晴天 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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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邵瑞寒便起身了。平时极少早起,清晨刺骨的凉意袭来,邵瑞寒咬牙克制着身体的颤抖,拿过窗边单薄的衣服穿上。
唯一的一件穿了许久的棉衣,也在昨日和邵瑞羽的挣扎中弄破了,刚补好洗完,现下还未曾晒干,只得先随便拿件衣服凑合了。
就着冰冷的井水洗漱完毕,邵瑞寒便去厨房取早膳。天色还早,厨房的下人们也刚刚起身干活,望见了邵瑞寒就别过脸当没看见。
邵瑞寒却不以为意,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的角落里候着,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平时他是不用早膳的,今日实在是特殊情况。这亲王府靠山而建,虽距离朝堂有一段距离,可风景却是极好的,依山傍水,竹林幽草,人间仙境一般。母亲的坟就在那后山上,光是爬上去就要费不少功夫,如若腹中空空,邵瑞寒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撑到下山。
取到早膳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邵瑞寒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吃完早膳,拿上包袱刚要踏出门,便听得一阵敲门声,未曾等到邵瑞寒打开门,隔着门的外头便传来了清亮的女声:
“三少爷,王爷唤您速去厅堂一趟。”
走进厅堂,邵瑞寒便看见亲王和王妃正端坐在那里,身边站着额头上顶着深色淤痕的邵瑞羽。邵瑞寒在心里苦笑一声,他已经几乎猜到父亲传唤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了。
“儿臣瑞寒拜见父王母妃,见过二哥。”邵瑞寒恭敬地福了一礼,抬起头正对面前的三人,低垂眼帘:“不知父王传唤儿臣前来,有何要事。”
亲王沉着脸,从喉咙里冷哼一声,低沉的声音让整个厅堂霎时冷了下来。一边的王妃也没有好脸色,满是脂粉的脸硬硬的板着,瞟了邵瑞寒一眼便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邵瑞羽眼珠滴流滴流地转着,见父母谁不想开口的样子,一下子便急了,凑上去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母妃,就是他,昨个儿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砸了儿臣的头。”说着揉了揉额头,露出一脸吃痛的神色:“当场就昏过去了,嘶……现在还疼着呢。”
他的话尽数收入了邵瑞寒耳中,邵瑞寒却依旧站的笔直,脸上神色亦未曾变化分毫。
“说,你为何无故殴打羽儿?他可是你的兄长。”亲王在王妃催促的眼神下,终于沉沉地开了口。
邵瑞寒神色一滞,随后镇定答道:“昨日儿臣失手碰到了二哥,无意中使二哥受了伤,实在是抱歉,望二哥原谅。”说着又对着邵瑞羽福了一礼。
邵瑞寒心里明白,就算说了实话,坐在那里的二位也不见得相信自己。哪怕他们相信了,自己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心中正急着要去山上上坟,不如恭恭敬敬认个错,兴许这事能尽快解决。
可那邵瑞羽是何许人?正事不会做几件,煽风点火,惹事挑祸才是他最擅长的。当下便别过头表示不接受邵瑞寒的道歉,继续对亲王和王妃道:“他这哪是一时失手啊!”说着又指了指额头上的淤痕:“这么重,他分明是故意的!就道个歉可不行!父王母妃要为儿臣做主啊!”
王妃看着邵瑞羽额头上的伤,秀眉不禁紧蹙,满脸的心疼,伸出手抚上去:“我的儿啊,真是苦了你了。”转眼对着亲王说道:“王爷您瞧,羽儿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亲王闻言脸色一沉,对着邵瑞寒道:“你究竟为何对羽儿动手?还不坦白交代。”威严的声音在厅堂里回响,震慑得人心都跟着微微发抖。
“这大清早的,父王怎的这么大火气?”清脆明亮的声音从厅堂一侧传来,很快,便见一身红色长衫,明艳无比的瑞瑾郡主自侧门踏进厅堂,身后跟着的两个男子,自然是白衣温和的景莫扬和黑衣肃然的楚豫阑。
刚要开口说话的邵瑞寒抿上了嘴,继续恭敬地站着。原本一脸怒容的亲王和王妃,见到邵瑞瑾和她身后的二人,都收敛了怒色,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瑾儿这么早就起了?这是要和二位公子外出游玩吗?”王妃望着面前的三人,脸上尽是满意和欣慰。
“是啊,天气真是不错呢,父王母妃要不要一起来?”邵瑞瑾眨了眨大眼睛,俏皮地说道。
身后的两位公子对着亲王和王妃行了礼,便一动不动安静地站在一边,颇有贴身侍卫的沉着架势。如若稍微留意,便发现两位公子的目光,都不着痕迹地落在邵瑞寒的身上。
邵瑞寒顿觉如芒刺背,稍稍抬头,望见邵瑞瑾身后的两人,只是点头示意,目光并没有与任何一人相交,便移了开去。
“呵呵,你们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到处跑,你父王母妃已经老了,哪还跑得动。”亲王眉开眼笑,越看邵瑞瑾便越是喜欢似的,方才严肃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了。
“父王母妃哪里老了?就您们这身板啊,徒步翻几座高山都不成问题!”
亲王和王妃被邵瑞瑾那一张甜嘴逗得哈哈大笑。
一边的邵瑞羽倒是急了:“父王母妃,快些为儿臣做主啊!儿臣这就算被白打了吗?三弟昨个儿敢对儿臣动手,弄不好改天就要动手打您二老了!”
厅堂上方才变得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便僵硬了下来。亲王收起笑脸,暗自酝酿了情绪,转过来面对邵瑞寒时,又是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你到底说是不说?再不开口,便家法伺候。竟敢动手殴打自己的兄长,真是太放肆了!”
邵瑞寒低着头,片刻犹豫后,便开口沉声道:“儿臣昨日不慎打伤二哥,自知罪业深重,还请父王责罚。”平稳清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一边的景莫扬神色一凛,脑中微微一转,便猜到了当前的情况。定是那邵瑞羽昨日被自己的剑柄所击中晕倒在花园里,自觉受了委屈,面子上挂不住,碰巧两人又都未曾看清是否是别人出手,邵瑞羽料到邵瑞寒定是不会辩解,便向亲王王妃告了一状,把这事添油加醋,将责任尽数推到邵瑞寒身上。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自己无故动手殴打羽儿了?”
“是,父王。瑞寒一时冲动,还请二哥大人大量,不要同小弟一般见识。”邵瑞寒这回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
景莫扬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眸中颜色渐浓。身边的楚豫阑也皱起了眉,一脸复杂地凝望着纹丝不动静如死水的邵瑞寒。
“哼,真是畜生!”亲王怒道:“来人,将三少爷带出去杖责二十!”
亲王响如洪钟毫不留情的话语还是使邵瑞寒浑身一颤,定了定神,便一声不吭地跟着家丁走了出去。
景莫扬和楚豫阑的脸色都已时煞白。身强体壮的大汉受到杖责二十之刑,尚且要去掉半条命,那样体弱的人儿,又怎么能承受得住。
景莫扬握紧手中的扇子,刚要上前去向亲王求情,却见身侧的楚豫阑竟是比自己快了一步跨上前,对着亲王抱拳道:“亲王请息怒,三少爷虽有错,杖责二十却是的确太重了些,望亲王三思!”
亲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太重了?区区二十杖,只是小小的教训而已。”
“三少爷毕竟也是亲王所出,在下深知亲王望子成龙的苦心,二十杖下去,亲王您也定会心疼不已,不如网开一面从轻处罚,想必三少爷也会明白亲王苦心,诚心悔过的。”景莫扬定了定神,亦上前沉声说道。
听了这番话,亲王却是面色一滞,顿觉方才处罚过重。邵瑞寒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有外人在场,自己明知道定是邵瑞羽惹祸在先,却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偏袒之心。心下不禁一阵心虚,却放不下架子,依旧沉着脸凛然道:“本王只是按家法处置,你们二人休得再为他求情!”
两人浑身一怔,咬了咬牙,同时飞奔而出,动作出奇的一致。
邵瑞瑾望着两个追出去的矫健身影,神色一黯,随即也快步跟了出去。
厅堂外头便是一块空地,邵瑞寒正被两个小厮紧紧地按在长凳上。才三杖下去,原本还有些许红润的脸颊已是刷白,贝齿紧紧咬着唇,唇色绯红,像是要咬出血似的,面上的神色却是镇定沉着,嘴里亦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在下恳请郡主在王爷耳边说几句好话。这么打下去,三少爷定是会撑不住的。”楚豫阑已是一头冷汗,望着那粗长的棍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挥下去,只觉得心快揪作一团,只得沉声向身边的邵瑞瑾求助。
当下说话最有分量的便是瑞瑾郡主了,只有她开口,亲王兴许才会网开一面。
景莫扬亦是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替邵瑞寒挡下杖责。听得楚豫阑然对郡主开了口,心下一惊。没想到楚豫阑竟然宁可令郡主不高兴,也要想办法救邵瑞寒。
洪亮而缓慢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六——七——八——”伴随着重重的击打声,在场的每个人都噤若寒蝉。眼见邵瑞寒气若游丝,嘴唇已被生生咬破,鲜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流淌下来,挂在白皙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邵瑞寒的眼一直盯着一个方向,望着那一抹素雅白色。他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身体上的钝痛渐渐离自己远去,缓缓闭上双眼,天地间便只剩下那白色的身影。
莫扬……莫扬……莫扬……
眼前的景莫扬,风吹仙袂飘飘举,负手卓然而立,望着自己,渐渐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眸中的水色顾盼流转。
只见他把手缓缓伸过来,淡唇轻启:“瑞寒,跟我来。”
似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让邵瑞寒瞬间迷醉了,扬起嘴角,展开了最美丽的笑容。
邵瑞瑾瞟了一眼邵瑞寒,转而看了看二人复杂的神色,硬是压下心头的愤怒,勉强露出笑容,悠然开口道:“我想父王的手下们下手自是有分寸的,定不会下重手……”
未待邵瑞瑾说完,一个身影已是闪电般掠去,眨眼功夫,便将邵瑞寒从小厮手中解救下来,横抱于臂弯中。
邵瑞寒已是神志不清,在那人怀中艰难地抬起手,似是想抓住什么,嘴里喃喃地喊着:“莫扬……莫扬……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