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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修罗鬼舞,一步一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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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的以后,鸢箩才终于知道所谓的“罗刹门”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地方,他没有骗她,那里确实是寄生于人间的地狱,是能将人活生生逼成鬼的地方。
起初的几个月里,她坚持拒绝拿起任何一样兵器,更固执的不肯伤害那些跟自己年若相仿的孩子,哪怕会被关进阴冷黑暗的密室牢房,哪怕会被凶狠愤怒的教卫打成遍体鳞伤。并不是不想好好的活下去,也不是懦弱无能到见不得半点血腥,只不过,如果一定要用那些无辜孩子的鲜血才能够延续自己可悲的生命,她宁可早一些默无声息的死去。
就这样,一边逼迫着,一边坚持着,直到有一天,他带着她曾妄想刺伤墨王的匕首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望着伤痕累累、形销骨立的她,眼中飘散开云烟般淡淡的忧伤。不是说不会放弃的么,不是说一定要看到大偃复国的那一天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倒不如早一点用这把匕首结束生命,都好过像如今这样继续苟延残喘着践踏你们大偃王室的尊严!
她望着被他丢到眼前的匕首,忽然间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仰都变得无比幼稚无比可笑,生于这乱世,哪里还有什么所谓的无辜跟善良,她不过是在固守着无知和软弱,从不曾真正面对亡国灭族的现实罢了。
于是,像是心底最后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猛然断裂开,她蜷缩起身躯,爆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亡国以来这么久,那是第一次,她在一个敌国少年的面前哭得如此不可自抑。
之后不久,她便被教卫送进了修罗场。那个地方是罗刹门最为血腥和罪恶的源头,进入这里孩子往往被要求互相格斗,直至其中一方死亡。她知道,那是墨王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依然做不到将该死的软弱和无用的善良从生命中彻底剔除,对方的长剑便会毫无顾忌的洞穿她的身躯。
那是鸢箩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不懂丝毫技击的技巧,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她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将匕首深深刺入了对方的心脏,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流下来,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袖。望着眼前毫无生息的躯体,鸢箩俯下身不可自抑的剧烈呕吐起来。
王子轩自高筑的石台上缓步走下来,把怀中用薄荷叶浸泡过的锦帕递给微微颤抖的她,我也曾像你一样惧怕鲜血,可是身在这种地方,就必须学会踩着对手的尸骨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她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澄澈的眼眸,一时间竟有了些微的恍惚。一直以来,她都在自欺欺人的逃避去想他的身份,他越是不对她做丝毫隐瞒,她便越是刻意的处处避讳。事实上,自他将奄奄一息的鸢箩从高耸的石柱上放下来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他和那些凶狠残暴的墨都人不一样,虽然他很少对她微笑,虽然他总是摆出一幅冷漠的表情逼着她去一一面对眼前残酷的事实,可是他却是如今唯一一个真心期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人。她一直以为,从小便锦衣玉食不为吃穿所累的他,之所以总是带着薄雾一样缥缈难辨的神情,完全是出于性格使然,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他大概也曾有过像她这般悲伤无助的时刻,他应该也是经历过痛苦的抉择和违心的取舍,才终于学会了将软弱的自己彻底埋葬。
在转身离开之前,王子轩垂下头附着鸢箩的耳边轻声说,他给了你三年的时间,如果你能从这个罗刹门里活着走进墨都的大殿,那么淑仪王后的这把匕首就会有机会刺入那个人的胸膛。
鸢箩怔怔的瞅着从他肩头缓缓滑落的淡茶色长发,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问了一句,那么,你还会来看我么?她抬起头,眉目间透露着一丝期待,小心翼翼的重复道,你,会来么?
他愣了一下,像是有些不解,随后便轻轻的笑起来,往后三年里,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罗刹门看你。
于是,自那之后,她便开始了有生以来最为漫长和难熬的三年。然而,纵使经历了最初的那场生死抉择,纵使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软弱与善良一同摒弃,却依然还是无法冷静从容的面对那些无谓的鲜血跟死亡。
这原本都是一些身世可怜的孤儿,因为想要继续生存所以才被送入罗刹门接受残酷的淘汰和考验。早已不知亲情为何物的她们,在这里甚至就连人世间最平凡的友情都不敢去奢望。没有人知道谁会在下一次的战斗中死去,也没有人敢确定自己的真心不会被别人的背叛狠狠践踏。很多次夜里,鸢箩都会从自己的恶梦中突然惊醒,那些紧贴着肌肤擦过的刀剑,那一双双溢满恐惧的眼眸,和着铺天盖地的鲜血追身而来,她唯有攥紧手中的匕首,靠着墙角紧缩起身体,才会感觉到温暖,感觉到安全。
她开始期待起每年的那一天,盼望着能与他再次相见的日子,那是最为黑暗的三年中,她唯一最靠近光明最接近希望的时刻,虽然彼此依然是那般尴尬的身份,虽然他能对她说的依然是那么的少,可是能够见到她,能顾从他的只字片语中知晓哥哥的军队正在一点一点的成熟跟壮大,她便觉得高兴,便觉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