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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我抬头一看,果然在下雨,开始是几滴,我抬头间,稀疏的雨滴已渐变得密集起来,并有逐渐加大的倾向,街上行人匆匆,没有伞的都在急忙找地方避雨。
      出来的时候我只打算在舅父家附近逛逛,但心里有事,不知不觉就逛到安邑坊附近的东市来了。
      是想去看看旧日的家,以此警醒自己吧?
      但又不敢进去,只能在坊外往日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方游荡。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随侍女一起跑去躲雨。
      正边跑边看着有什么能避雨的地方,忽听有人叫道:“玄光!这边!”
      怎么好像是子婴?
      我循声四顾,真的是他,已跑到我跟前,把我拉住往对面一家食店跑。
      我来不及惊讶,忙叫住侍女,一起到食店去避雨。
      雨很快变成大雨,几乎我们刚进入食店,就唰啦啦地,像谁持了盆子从天上往下倾倒一般下了起来。
      我擦去脸上的水,打量一下侍女和我的身上,没淋湿多少,再看子婴,也只有几处被打湿,发上倒是附了一颗雨珠,顺着发鬓快速滑落,我想也不想地,举起帕子给他擦去,直到放下手,才在我侍女满脸的讶色,及子婴仆从一脸惊色的反应中醒悟过来,这举止是有点亲密了。
      但,子婴都没觉得有何不对,我也不觉得如何,便不管他们了,问子婴:“你怎会在东市?”
      上巳节回来,我曾跟表兄弟姊妹们打听过子婴的事,他在京城满出名的,自从六年前他们全家随圣人回京登基,后又诛逆有功,宅赐静安坊,他阿娘和京城贵妇来往,京中人得知子婴的事之后,据说大家一提起他,都会笑问他今年出家了没有。
      表兄弟们表示,也曾在宴会上见过他几次,总是格格不入,不爱与人说话,也不与人凑作一堆,找个僻静地方一坐,就翻看他的佛经;表姊妹们说,听与他家相熟的女郎说,除了宴会节日他阿娘跟着之外,其余时间他都不能出门。
      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委实让人惊奇,难道他阿娘也在这里?
      我四顾了一下,不是饭食时间,店内都是躲雨的人,当中并没有他的阿娘。
      子婴和我在最近的桌旁落座,答道:“我去书肆里找你说过的佛经释义。”
      店家来招呼我们,侍女在一旁回应,我看看他和仆从空空的手,问道:“没找到吗?”
      高僧的书,书肆里是没有的,不是收在寺庙里就是收藏在人家家里,但有些名儒的释本,市面上还是能找到的,也许都不合他的心意?
      子婴摇头:“没有,书肆主人推荐的那些高僧的书,似乎都不怎么样。”
      我忍俊不禁:“你是不是去书肆里问书肆主人有什么高僧的经书释本?”
      “是啊。”子婴不解地看着我:“不是这样说吗?”
      我看了眼他那神情多狡的仆从,心中摇头,他阿娘放这么个人在他身边跟着,是故意的吧?
      我答道:“不是的,书肆里一般没有高僧的释本,你这样问,他就知道你不懂,然后将一些名儒的释本介绍给你。”
      顿了顿,我终是忍不住道:“我手头有六祖的《金刚经口诀》,你要不要看?除这本外,家中还有别的高僧的释本,你想看的话我让我阿耶寄过来,借给你看。”
      子婴眼露渴望,却遗憾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拿回家看,若给我阿娘见到,是要发病的。”
      发病?
      我问道:“她身体不好?”
      不像啊,上巳节那天见到,分明脸色红润,容光焕发,拉托着我的手臂不知多有力,像我阿娘那种脸色苍白,瘦弱得风都能吹跑的,才叫身体不好呢。
      “不是,”子婴面露一丝苦恼,说道:“平时好好的,若是我说要去出家,或是去佛寺听经,她就会发病,很严重。”
      这个……确定不是装的?
      我忍了忍,把话忍回去,问道:“偷偷地去听经也不行吗?”
      “会染上佛寺里的香味,我阿娘能闻出来。”
      噫!子婴阿娘也太可怕了吧?
      我算是明白那天为何没人跟在身边,子婴也只是在亭中看经书,而不是偷溜去佛寺了,有这种阿娘,也不敢去啊,也是因此,所以他干脆懒得出门吧?反正出门也不能去想去的地方,不如在家里安静看经书来得好。
      我不免同情子婴,问道:“请医工来看过吗?”
      “看过了,医师也来看过,都说病在心中,没法医治。”
      我点点头:“所以子婴是想用佛法开解你阿娘,但没能成功?”
      他抿抿嘴,很无奈地道:“我阿娘,根本就没听。”
      深有同感啊,我要向二兄传道,二兄也是不想听,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我想了想,问道:“子婴,我冒眛问一下,听说你自小喜闻佛音,这是为何?”
      子婴没露出什么被冒犯的神色,还很认真地回忆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很小的时候,听到僧人讲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①心有所触,自此就喜欢听佛经了,感觉心会很安宁。”
      “这样啊……虚妄无常,空幻寂灭……”我胸口间漫进一片亘古的荒凉与哀伤,鼻子蓦地发酸,心中感到一股痛意,眼泪浮了上来。
      子婴约是被我脸上滚落的泪水惊到,愣愣地道:“玄光,你怎么……”
      我忙露出笑容,抹走泪水,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好像子婴遇到过很伤心的事,然后闻偈大彻大悟似的,但子婴又说觉得心中安宁,应该是我理解错了。”
      “哦。”子婴手足无措,说道:“没有,没什么很伤心的事,自我出生,耶娘就一直很疼爱我,你别哭。”
      我忙解释道:“不是哭,就是莫名有一点感伤,女郎大多会如此,容易多愁善感,跟你没关系,你别在意。”
      “哦……”子婴还是有点无措,看得出他不相信,但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只小心地一下一下瞄着我。
      不意造成这种局面,我不禁惭愧,忙找话题道:“这样说,子婴很想出家了?”
      “嗯!”他点头:“是很想,我喜欢那种让人安宁,不理俗事的氛围。”又着重强调:“真的很喜欢!”
      这还是在安慰我吧?
      我只好忙点头附和:“嗯嗯!我明白的,我也常抱有想要出世隐居的心思。”
      “是吗?”子婴有点意外,又笑了:“嗯,也对,你说过要探寻宇宙的奥秘。”
      说到这个,我脸上如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那个……”我艰难地道:“现在还不行。”
      “咦?为何?”子婴奇怪了一下,又了然点点头:“定是你阿娘也不想你出家吧?”
      “不是,我阿娘倒没说过那种话,也从没试图劝我别出家。”
      “哪是为何?”
      “这个……”我含糊道:“说来话长,我改天再告诉你。”
      隔墙有耳,我们家想要谋划的,不适合在食店内说。
      子婴看起来还是很困惑,但点点头没再追问。
      一时沉默,外面风雨如晦,屋顶暴雨急速拍击,激起水汽如烟如雾,我们坐在屋中,像是坐在一艘舟筏上,置身宇宙洪荒,随波飘摇,不知何方是终点。
      我想着我家的事,子婴的事,良久,问道:“子婴,如果你阿娘的病一直都好不了,你一直都出不了家,你又作何打算?”
      子婴似乎也在想事情,闻言回神,又渐露出惘然,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想找到高僧的经文释义,看能不能给我指点迷津,但你说书肆里不会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等等!
      我脑中划过一道灵光,追问:“你不是说不能把书拿回家吗?就是书肆里有,又能如何?”
      “我想每天给钱给书肆主人,然后在书肆里看一一诶!玄光!”子婴霎时似醍醐灌顶,眼睛亮了:“可不可以请你把书放在书肆里,让我去看?”
      我正是这个意思啊,可惜……
      我看着子婴,空灵静谧,不欲沾惹尘世,觉得尘世是虚妄无常,空寂幻灭的子婴,说道:“不行。”
      子婴不能理解:“为何?”
      因为,有些书,是我家先祖看过,默记下来的,是答应过书的主人,不能流传于世的,如果放在书肆,就会流传出去,是为毁诺失信;还有些书,是我家的先祖和长辈在现场听到记下来的,这些书有可能会涉及道统之争,这个更严重,更不能在世上流传,不然,说不定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不过,这些还是没必要让子婴知道了,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包括他听到就觉得安宁的佛法,也是有很多纷争的世界,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都已经够搞不清楚世事了,没必要把子婴也拖进来,为世事烦恼。
      我说道:“放书肆里不行,但我们可以去另外的地方去看,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地方……”
      我顿住了,脑中想到了什么。
      子婴想了想,说道:“在别的坊里的食店酒肆可以吗?”
      我思考着脑中刚才一瞬间闪过的念头,闻言不由莞尔:“可以是可以,就怕你待得太久,被人家赶出来。”
      子婴想看书的心很是坚定,说道:“那我就在坊间街道上看好了。”
      在街上也要看,看来子婴的自我怀疑、信仰动摇很严重啊。
      或者说,他的理想与现实已经到了无法调和、必须做出改变的地步了。
      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今天不就是因为这个而在街上游荡的么?
      但我已做出要对现实妥协的决定,子婴呢?他会做出什么决定?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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