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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呆住的不止卫宬,傅芮也似是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坐在那儿,唯有老皇帝十分开怀,龙颜大悦地着令赏了太医与殿中服侍的所有人,又让太医立即下去配制安胎药,御膳房重新做些适宜的饭菜,再进些水果让傅芮多少吃一点,然后拍了拍傅芮的肩膀道∶“听闻你们去莫干山拜了真神庙,确实灵验,朕这就拨款让人前去替你还愿,并好生修葺庙宇。”
      傅芮被自己父亲这些话唤回了神,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若在昨日之前,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自然会比父皇还要高兴,可如今,又叫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卫宬反意已明,且筹谋多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而且,这个孩子,卫宬也不见得会想要,在他眼中,这是与仇人之女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接受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又何辜?只是,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傅芮心中纷乱,不自觉眉头紧蹙,卫宬此时也回过了神,初初有些欢喜,可转念便习惯性地开始自我说服——这孩子身上流着傅家的血……
      卫宬纵然在心里不断这样对自己说,心里还是压抑不住那种奇妙的,将为人父的喜悦感,他看了看傅芮,却正看见她蹙眉沉思的模样,丝毫不见将为人母的喜悦,倒像是有无尽的苦楚难言,他登时便有些不高兴∶她不愿意给自己生孩子?
      他正想开口,却被老皇帝抢了先,只听老皇帝又拍了拍自家女儿道∶“皱着个眉头做什么,这是大喜事,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胎。”
      傅芮这才松了眉头,却也不愿再看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表示过的卫宬,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将头靠在父亲腰间,轻声道∶“父皇,我觉得很累,也很……害怕,我想留在宫中养胎。”
      傅琮只当女儿这是对怀孕生子的事情觉得害怕担心,又因为孕吐吃不下东西精神差,于是像她小时候那样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都依你,只是有一条,你得好好吃饭吃药。”
      他转头看了看卫宬,看着如今行动如常人的女婿,眼底有了些探究的意味,但终归是个白身,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永宁喜欢他,如今又有了孩子,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只能是让人再盯紧他些了。
      卫宬看着傅芮这个样子,原本有些怜惜,可一听她要留在宫里养胎,立刻就不乐意了,于是开口道∶“阿芮,你留在宫中我如何照看你?还是回府吧。”
      傅琮低头看了看没有做声的女儿,对卫宬道∶“永宁想在宫中就待在这儿吧,你又没有什么差事,每日进宫照看就是了。”宫中不留外男,卫宬虽是驸马,也不能坏了规矩。
      卫宬听了傅琮的话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而起,强行压下,行了礼道∶“遵旨,既如此,容先回府中收拾阿芮惯用的东西先送来。”
      傅琮本想说永宁想要什么宫里准备就行,她的永宁殿这么些年他让人日日洒扫,东西也不曾更换,都是她惯用的,哪里需要卫宬回去取?可想了想,这小子还知道这一点,也还算是懂事,对自己女儿还是很上心的,他便没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卫宬可以走了。
      卫宬又看了傅芮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傅芮过了一会儿才睁眼,看着屋里已没有卫宬的身影,叹了口气,起了身,环顾了下周围服侍的人,对傅琮道∶“父皇,屋里人多我眼晕,让他们都退下吧,父皇陪我一会儿就好。”
      傅琮听罢自是很是干脆地将殿里的人都撵了出去。
      傅芮看着最后一个侍女退下,才拉着自己父皇的手,神情严肃地缓缓开口……
      傅琮安抚罢女儿,转身便脸色阴沉下来,走到殿门口,又想起傅芮说宫中可能也有眼线,于是平复了下情绪,装作无事地跨出殿门——卫宬这小子,还真是能忍能装得很,如今最大的难题,竟是不晓得他究竟在这些年暗中埋伏了多少棋子,想要对付,都有些无从下手,京畿防务是唯一已知的突破口,还不能贸然行动,他既然已经如此胸有成竹,现在即便是去派人杀他,他也会是早有防备,逼急了说不定还会狗急跳墙随时发难……
      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地一日日过着,却是静水流深。年关将近,傅芮快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卫宬已经有快一月不曾入宫,想来是已经察觉父皇对他的动作了,她还记得一月前,他看着她鼓起来的肚子的神情,有些吃惊,有些欣喜,有些好奇,他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却被她避开了,他似乎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说什么。他们之间的话也越发少了,以前他装作有失魂症的时候,傅芮总是会对着他讲许多话,虽然他从来不回应她,如今他不装了,她却也不再想对他说什么。卫宬知道老皇帝私底下动的那些手脚,却并不知道傅芮的心思,只当她是孕期情绪不定乱使脾气。
      傅芮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又捻起一枚白子,在棋盘上轻轻敲着,口中对无声落地的锦衣卫陈祚道∶“江南这一路安排的如何了?”
      陈祚恭敬道∶“公主妙算,陛下当初下令修葺庙宇替公主还愿,是以借着这个由头进出账目安排人手皆无人察觉。”
      傅芮点点头,接着问∶“他安排在京中的人手还是没有眉目?那么多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陈祚摇头道∶“陛下那边派出去的人手总是在快有线索时就被了断了,也不知那卫宬用了什么法子……”
      傅芮将白子落下,看了看棋盘上的平局,转头对陈祚道∶“锦衣卫是父皇最后的保障,若父皇与我最终不能阻止卫宬,我希望……您能带领锦衣卫护着父皇顺利离京。”
      “公主!”陈祚跪下,“锦衣卫本就是皇族的贴身利刃,保护陛下与公主是臣下的职责,锦衣卫上下拼死也要保陛下与公主无恙!”
      傅芮起身扶起他,看着这个刚毅的,年近五十的人,幼时的几手绣春刀还是他教的,算自己半个师傅,这些年因着父皇不放心自己在宫外,派他带着原本应该是帝王专属的锦衣卫一直在暗处护着她,按理说锦衣卫的藏匿与捕捉线索之法当为沧洛国之首,竟也对卫宬这些年的动作未能觉察,足可见卫宬的手段。父皇派出人前去查探,竟也都是有去无回,丝毫找不到卫宬埋在京中的队伍,傅芮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陈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傅芮垂眸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若是,我诞下孩子,还希望您能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离开。”
      陈祚这才品过她话里托付的意思,不可置信道∶“公主,您不打算离开?”
      傅芮回身看着纵横交错的棋局道∶“总得有人留下陪他下完这局棋。”
      阜平十四年新年之宴,景帝大宴百官,酒宴之中,忽生变故,京畿防务大臣鲁谦因谋反罪在宴中被拿交由现任大理寺卿向朗审讯,城北大营将军崔儒牵连入狱。主管京中防务的两大官员落马,且都是谋反的罪名,一时人心惶惶。
      卫宬在府中的梅树下品着茶听着汇报,嗤笑一声道∶“让他抓,若是抓得完,杀得完,才算是他傅琮有本事。”
      周尚没敢接话,因为一时辩不明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情绪,最近到了最后关头,这位的性情越发难以捉摸起来,阴晴不定,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是要领罚的。
      卫宬接着道∶“从他灭我卫家开始,朝中的那些个老东西哪个不自危,他们自己离心离德,我才能有机可乘。”
      “公子英明。”
      卫宬起身伸手折了梅枝在手里把玩∶“她如何了?”
      “听说……”周尚顿了顿,瞧着卫宬的脸色小心道,“听说前日里动了胎气,二十九那日便急招了稳婆与女医入殿,至今还没消息。”
      “混账!”卫宬捏断了手中的花枝怒道∶“为什么不早说!”
      周尚跪下道∶“公子,大事将近,那老头子已经动手了,公子千万要以大局为重!”
      卫宬笑起来∶“你是在提醒我,当年她便是一意孤行留了我一命,才造就现下这番局面?”
      “属下不敢!”周尚低头,有些紧张,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公子对永宁公主的上心程度,已经有些过了。
      “你已经敢了。”卫宬点上他头顶的穴位,感受到指尖下的人瞬间僵硬,意味深长道∶“你说得对,她的确是有些麻烦,让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置她,也许,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亲眼看着她的好父皇是如何被千刀万剐的。”
      周尚在那手指离开的一瞬间长舒了口气——捡回一条命,他们这些人都是被卫宬从塞北的鬼门关拉回来的,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穴便在卫宬的掌控之中。
      卫宬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几个来回后停下,下定决心般道∶“进宫!”
      周尚拦在了他跟前∶“公子,公主她周遭一直有锦衣卫,如同铁网般护着,我们的人进不去,如今宫中的线被除去许多,尤其永宁殿,情形不明,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公子万不可以身犯险。”
      卫宬咬牙道∶“老头子垂死挣扎,通知他们,按计划,十五寅时举事!”
      傅芮因为身体太弱,又思虑过重,堪堪满七月便腹痛不止,竟是在正月初八临产,诞下一个女婴,孩子刚出来时哭声弱的很,十分瘦小,指甲都没长全,稳婆抱在怀里搓了半天的背,殿中多添了炭盆将屋里弄得更加暖和,所幸检查了许久,这孩子虽瘦小,却也没有大碍。傅芮强撑着精神,听到稳婆与女医说孩子无恙,才放心闭上眼睡去,入睡前想,她与他,都十分对不起这孩子。
      阜平十五年元宵节的热闹的刚过去,深夜,从京城各处民宅中忽然涌出许多士兵,白铠素衣,训练有素,在这节日后喜气还未散去的街道里集结,向宫中进发,京畿巡逻卫队抵挡不住,便往后撤退,不多时,京郊大营的部队赶来,却因为守城之人临阵倒戈,竟被挡于城外无法入城。那白衣军队行动若鬼魅,悄无声息,战斗力极强,如同潮水般,从城中各处民宅街道迅速汇集,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涌至宫墙之下。
      傅芮看着父亲在乾元殿大发雷霆,她怀里的小女儿被突然抬高的声音吓得弱弱地哭了起来,殿外传来隐约妃嫔与宫人的哭喊,殿中几位皇子竟无一人勇于站出来说一句带领宫中之人护驾。
      傅芮明白,沧洛国至今三百二十九年,气数怕是尽了:君臣离心,朝堂腐朽,贪墨横行,诸皇子明争暗斗各自为政互相攻讦,父皇是个好父亲,但的确算不上一个好皇帝,眼下这个局面,当真是……大厦将倾,无木可支,可护下养成摧毁沧洛这只手的人,竟然是自己。
      傅芮瞧着殿里诸位兄弟看自己的眼神,惨然一笑,轻轻哄了哄怀中的孩子,将她递给侍立在一旁的陈祚。
      傅芮理了理袖子,轻轻拍了拍手,让人将几口箱子抬进来。箱子里装的全是宫人的衣服,她这几个月拔去了一部分卫宬埋在宫中的人,调动了几处重要位置宫人安排,又暗中命人换掉了簿册。她十分规矩地跪下,向上方的父亲陈述自己的建议。
      诸皇子一开始听她说让他们都换成宫人服侍四散按照规划的路线出宫避祸,都不肯,觉得有辱皇家尊严,可过了一会儿,听得人来报那行动如鬼魅的白衣军队已在宫墙之外,便纷纷改了主意,抢起宫人的衣服来。
      傅芮缓步走到华发已然满头的父亲跟前轻声道∶“父皇请随我来永宁殿。”
      傅琮看着下面的儿子们,满眼失望与疲惫。他搭着傅芮的手,从椅子上慢慢起身,在身后的喧闹中,与傅芮和陈祚出了乾元殿。
      永宁殿中十位锦衣卫整装待命,傅芮将女儿抱过来亲了亲,放在傅琮怀里,走到永宁殿的一面山水画跟前,朝一块砖上轻轻扣了三下,又转动了下旁边的灯座,一条密道便从徐徐卷起的画卷后挪开的墙体间显现出来。
      傅琮惊讶道∶“永宁,你何时……?”
      傅芮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示意陈祚带着锦衣卫进去密道,又不由分说地将傅琮拉进密道中,站在入口处对傅琮道∶“父皇,女儿不孝,是为沧洛罪人,今日种种,皆系我当时一意孤行养虎为患,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女儿唯有拼力护住父皇,才能略报一报父皇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傅琮越听越不对,抱着孩子上前一步道∶“永宁,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进来。”
      傅芮眼中闪过决绝,她看着傅琮,右手扣紧玄关∶“请父皇替我照顾好阿晏吧!”话毕左手微微使劲将傅琮往外一推,右手按下青石,遮掩密道的墙体快速关闭,她最后瞧着自己父亲不可置信的眼睛,和他怀中的孩子,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外面忽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永宁殿火光冲天,永宁公主手握绣春刀,独独立于殿前玉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宫中混乱一片。雪地里红色的血渍渐渐多了起来……
      卫宬带着亲卫赶到时,便看见立在烈焰之前,大雪之中的傅芮,她着了轻便的红色骑装,发髻高高盘起,干脆利索,手中一柄刀寒光闪闪,跟前躺着五个白衣白铠的人,握着剑的手指尖在滴血,脸色白的如同地上的雪。
      卫宬心中忽地疼的厉害,他拿手顶了顶胸口的位置,翻身下马,尽量做出若无其事漠然的样子∶“傅琮呢?”
      傅芮不答,只是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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