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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阙城 ...

  •   他们本无什么行礼收拾,段怀桢想留周逢山一晚,也被周逢山拒绝,他带着两个徒弟径直往山下去,段怀桢跟着他,极其少有的下了一回山。
      天已入黄昏,西边斜阳正好。
      周逢山转头看了眼段怀桢的白发,这满头的白发如霜如雪,段怀桢也才比他大了几岁而已。
      周逢山问:“你说再过几年,我的头发是不是也要全白?”
      段怀桢淡淡的望了他一眼:“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头发白吗?”
      周逢山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不怕死了?”
      段怀桢不愿再走,他坐往小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说道:“你千里迢迢的去北疆,为的是去看风景吗?”
      周逢山停下,裴见和叶征也跟着停下,远处的夕阳在叶征看来,像是燃烧起了一把火,火焰在大风里轰轰烈烈的奔跑在每一座山头,将群山都化为一片火热。
      周逢山居高临下的看向段怀桢,笑道:“你好像对我去北疆一事很感兴趣,怎么办?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段怀桢瞪着他,指了指远处即将落山的太阳:“你即不愿意留一夜,就快走吧,天黑透之前兴许能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段怀桢看了眼不远处的叶征,叶征走路时将黑布取下,但远处的光对她来说有些刺眼,此刻正闭着眼睛在一旁等待。
      段怀桢站起身,不过走了这一会儿山路,他脸色已经热的绯红:“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段怀桢转身往回走,他觉得自己到底不适合下山,实在累的慌。
      周逢山看向段怀桢的背影,从认识他起,这个背影就总是独自一人,好似有许多落寞,但转过身来的脸上又总是在笑。
      周逢山笑道:“若回来了就学你隐世。”
      后半句周逢山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段怀桢走了,这个记忆里有贺川的人回去了,叶征顺着不慎平稳的山路缓慢往下,手里握的是当年师父留在这里却一直没有来取的剑。
      周逢山在她身前不远,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明明此人前不久差点杀了她,而今又像个师父一样,带着她又回去了过往的那片江湖。
      那时的江湖里,她应该还是个刚被丢弃的孩子,流落街头,朝不保夕。
      白日赶路,夜晚睡觉,晨时大雾起,他们已经骑上马从大雾里继续往北疆走,当这一程终于离北疆近了些时,叶征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连续三天的高烧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骑在马上,头痛欲裂时只能伏在马背上歇息,周逢山临近找的大夫好似都不管用,药吃了吐,饭也吃了吐。
      叶征的马牵在裴见手里,她多数时间都闭着眼睛骑在马上,她睁不开眼,一睁眼头就疼的像是要裂开一般。
      “周逢山,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叶征满身冷汗,浑身无力,这马在踉跄一步,她只会摔的比上次还惨。
      周逢山骑马回来,叶征整个人被斗篷包裹的严实,露出的半张脸里惨淡的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阴风吹过,周逢山抚上了叶征的额头,仍旧滚烫。
      周逢山左右看了看,说道:“出了这座山,我们走官道去找大夫,你先忍着。”
      叶征又痛苦的伏上马背,她紧闭双眼咬牙忍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座山又走到临近傍晚方才走出,顺着官道走入夜,才终于到了阙城,阙城离北疆还有三百里。
      祁远的大军像是还没有走入这里,官道上没有大军路过的痕迹。周逢山算着日子,即便没有路过,但也已经快了。
      周逢山去往阙城,第一件事便是安顿叶征,他找了家还算上等的客栈,叶征刚躺进床里,裴见领着大夫就已经进门来。
      路途劳累,加之路上风雨浇头了几回,本就重伤未愈的叶征这下旧疾又起,折腾这一路换做平常人,兴许挨不到此时。
      未到死的地步,但叶征好似又像要死了一般难受。
      周逢山还记得上次的事,便取出华扶朗的药方给这大夫看,大夫拿着细看了,思索了良久,才说道:“这种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各种药材明明相克,但如此冗杂在一起,却是救命的药。”
      “阎王爷手里夺人,也只有如此了。”
      那大夫看了眼床里闭着眼睛像睡又像昏过去的叶征,对周逢山说道:“她的病换做寻常人,应当熬不过几日了,但她应是习武的缘故,所以也比寻常人要强一些,但无论你们要去哪里,要想她好端端的活着,三日内都不得再赶路了。”
      那脉象已经虚弱至此,已然把不出什么身强体壮的意思来,不过是大夫进来时看见桌子上摆的剑,和叶征手心里隐隐可见的茧子。
      大夫写着药方说道:“我只能开一些风寒调养的药,其他的,仍旧按你们这副方子便妥,什么大补之物都不能吃,她的身子都承不住补,寻常的饭菜慢慢养,多睡觉就能好的快些。”
      叶征朦朦胧胧的听着大夫的话,突然好似又像回到了承泽那时,她跟祁远轮流着病,轮流着躺在床里睡的天昏地暗。
      她又想起了祁远,这一路千里迢迢,不知道他如今一切好不好。

      祁远坐在马上,一阵风来,吹得他打了个喷嚏,连靖杨卓一左一右的跟在身旁。
      连靖问道:“已快到北疆,天也变寒,皇上可觉哪里不适?”
      祁远揉了揉鼻子,道:“只是个喷嚏,没有哪里不适。”
      杨卓道:“前方要到阙城了。”
      天已入黄昏,阙城就在眼前,这座城离北疆仅剩三百里。
      祁远有些发热,但他忍着谁也没说,连靖看出来些破绽,直到入城时,祁远才露出了些忍不住的架势,随行的军医来把了脉,是风寒加之路途劳累。
      祁远坐在搭起来的简单营帐里,身上披了件厚厚的披风,他喝着刚煮好的姜汤,连靖和杨卓皆站在他身侧。
      这两人方才劝了他半个时辰,都没能说动他去城中客栈休息。
      姜汤味道辛辣,但祁远喝下去却觉得浑身舒畅,军医又送了药来,祁远捧着药嘱咐道:“两个时辰以后,再端来一碗。”
      所以从入夜搭营开始到次日天亮,他一共喝了三碗药,热在这三碗药里退去,除了浑身仅剩些许无力,已没有其他不适。
      天亮时,大军从城中路过,得阙城百姓夹道相迎,一时间长街上热闹非凡,将在客栈里昏睡得叶征也吵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征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又回到了皇宫里,满朝大臣跪伏一地,朝祁远叩首齐呼万岁。
      但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得万岁万岁万万岁,从窗外清晰传来,叶征终于睁开双眼。
      窗外长街喧闹,整齐的脚步声传入屋内。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场梦,这是祁远北上的大军进了阙城,正从她窗户下的长街上路过,百姓在高呼,在朝着走在大军之前的祁远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征强忍着身上酸痛掀被下床,刚走到窗边,周逢山推门而入。
      “听到了吗?他就在街上,满身银甲,腰佩长刀,好不威风。”
      周逢山双手端着药,用脚将门踢上,手里药还烫,他放在桌子上便走去窗边,代替叶征将窗户半开。
      长街上人无数,没有人往楼上看。
      叶征站在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勉强能分辨出哪些是行人,哪些是北上的将士,为首的祁远那么耀眼,于她眼中却模糊的像隔着厚重的浓云。
      周逢山站在她身旁,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祁远已路过她的窗下,周逢山将窗户轻轻关上。
      有鸽子飞来迎着祁远的面飞上客栈的屋顶,祁远回头,那鸽子正停在叶征已关上的窗前用嘴梳着羽毛。
      祁远远远看了一眼那鸽子,继续往前。
      叶征在屋里喝完了药,剑还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叶征摸索着垂在手边的剑穗,问道:“你带我来北疆,究竟要做什么?”
      周逢山盯着她手里的剑穗看了一眼,笑道:“我们已经快到北疆,你很快就知道了。”
      “你不会再杀他了,对吗?”叶征问道。
      周逢山将眼神从剑穗上移开:“好好养你的病,你的病好了,我们的进程才能快一些,你心上人的大军已经走了,不到三日他们就能到北疆,我们已经赶不到他前面,但也不能落后太多。”
      叶征一时间仍旧不知道周逢山要做什么,这一路上他好似都在盘算祁远得大军到了哪里,但又从来不说这是为了什么。
      但这一程北上,必定与祁远有关。
      叶征道:“你为什么不肯现在告诉我?”
      “你心急了吗?看着心上人从你面前路过都无能为力,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永远都回不去,他能多久就忘了你?”
      “我会死在北疆吗?”
      “......”
      叶征脸上带着笑意,又道:“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他第二天就忘记我,最好能狠心到一辈子都不再想起。”
      “为什么?”周逢山看着她问。
      叶征道:“你也有心爱的人不是吗?若你哪天死了,你想要他怎么做?”
      周逢山愣住,两人坐的极近,她尚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些与以往不同的情绪,叶征缓缓起身,走回床边坐着。
      “过去我最在意的人突然死了,我也想跟着死了,即便他跟我说了无数遍的要我好好活着,但是我终究没能听他的话,这世间对我来说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情意在,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叶征回想着往事,头一次把这些说给周逢山听,长街上已安静下来,祁远已经走远到听不见一丝动静。
      “我没有如愿死掉,但活着也痛苦,所以我一个人入江湖杀匪贼,去北辽杀耶律寒,我的剑上身上沾满了血,我没想活着回来,但每次又都活了下来。我有时在想,这一次次的死里逃生,我的命是不是用了他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好想还给他。”
      叶征看向周逢山,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吗?周逢山,直到这次受伤我才知道,一个快要死的人,唯一所求是愿心爱之人能够继续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我不愿他为我伤心,哪怕他第二天就忘了我,我也不在乎。”
      叶征有些喘不上气,她缓了缓才道:“但他不会这么快忘了我,你跟我也没有,不是吗?甚至将他的人和他的话都牢牢记在心里,他教导我不要在乎什么天下第一此等虚名,但要时刻牢记,我们是护龙山庄的弟子,是与恒国站在一起永远不会背叛和退却的死士。”
      “所以你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谋反、弑君,我希望你有隐情在其中,否则这一辈子,你都不配再提他。”
      周逢山缓缓站起,背对叶征:“从离开护龙山庄那一天起,就已经不配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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