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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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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年见你是愈发不堪,不勤君王之道也就罢了,居然还开了不上朝的先例。一找你就是在灵霄阁里买醉听曲。你告诉我,这个太子,你真就当得如此心安理得?”
许是话赶话到了这当口,慕容歌是越说越气。但他正色的发问却没撼动赵承衍半分,此刻正半倚在桌案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捻红土。
想他赵承衍当年点兵出关之时,年方十七,意气风发是神采奕奕。
那是慕容家小妹远下蜀南的第三年。慕容家长子亦领父命,追随三皇子远赴边关墨城。
墨城是大俞锦州最北部的一座边塞小城,锦州乃锦州王赵雍属地。
这个赵雍是当朝圣人的胞弟,前朝皇帝第六子。
自前朝起他便是领兵的兵马司统帅,只不过前朝时,兵马司尚未有如今的大权在握,统领四方。
他是赵家兄弟里生得块头最大的一个,足有六尺高;又久在兵营,出落得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宫里兄弟几个见了,都要退让三分。
这样一个武将出身的弟弟,却并不受尚武的赵惟待见。
太熙初年,前兵马司督尉赵雍封锦州王,举家迁入锦州,无诏不得入京。
想来是满腔热血又身为皇帝胞弟,却落得个远调的下场,赵雍对锦州治理得并不尽如人意,时有锦州府入不敷出,缴不齐税贡的情况发生。墨城远在北端,路途遥远是条件艰苦,更不得赵雍的照拂。
西北边塞夏时大旱,冬有积雪,人贫积弱,马瘦粮枯。数十年来,墨城都被大俞关内称为“天堑之城”,过往之人皆叹其环境凄苦,如天堑一般教人退缩。更何况,墨城以西北数十里便驻有气势汹汹,虎视眈眈的北戎大军。
当年,赵承衍领兵二百孤身自中原踏入这蛮荒之地,犹如天降神兵给荒原大漠带来生机。
但赵承衍与慕容歌年纪尚轻,两个黄毛小儿哪得赵雍重视。头一年,赵雍碍于皇室情面走了走过场,发了三个月粮饷,送了十几匹马驹,之后再没过问。
这二人热血忱忱,倒不怕赵雍怠慢。此后五年,两个少年同甘共苦,不畏磨难,辅佐墨城守将关山明将军操练兵马,修筑军防,更兼护卫商队,行使监察府衙之责。
短短五年,赵承衍带领俞军在墨城以北,迦阑山脚下,筑起了一条二十里的军事要塞,并主力新设了北山营、东岳营、南骑营、西善营四军驻守墨城四方。一时间,墨城人声鼎沸、商贸亨通,民生乍起。少年赵承衍更是在大俞以北受到了民众的广泛拥戴和推崇。
可这几年,慕容歌却渐渐找不到当年与赵承衍驰骋漠北的豪情壮志。转而代之地,赵承衍一心寻花问柳,游历名山大川。
皇帝诏立太子后不久,他便一人一马,遁入民间,说是体察民情,却从江湖中陆续传出许多与他有关的风流艳事。回宫之后也不问朝政,转头却请旨督办了灵霄阁的修筑事宜,从此摇身一变,成了烟柳之地的贵人,风花雪月的主角。
“有何不可?孤身为太子,还不能有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天天守着那帮苦瓜脸听他们念经,多听一时少活一日,不如不听。”赵承衍把玩红土累了,拍了拍手,要起身。
“可离若呢?这些年她可都把你看作最英明神武的太子哥哥来崇敬,书信里字里行间,你看不出她对你是何种感情吗?”慕容歌恼于他这不经事的样子,不禁责问道。
“你还好意思提书信?你常年躲在我的名义之后给她写信,又算哪门子哥哥?”
此话一出,慕容歌哑然。
“现在要紧的,是你赶紧想想,怎么跟她交待家里的事,若被她知道那件事,被隐瞒这么多年…”
又是一句肺腑之言,戳进慕容歌心里。
这是他慕容家上下多年来从不宣之于口的家事。
当年慕容夫人不顾慕容家主反对,将女儿离若交给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道士的事在坊间传开,朝上也有不少与他慕容珏不对眼的拿这件事当笑柄。
慕容大人丢了好大的脸面,气自是不打一处来,便开始对慕容夫人心怀芥蒂。
这些年慕容家各种办法都使过,慕容大人也曾派人去蜀南打探离若的下落,皆扑了空,后来,慕容大人一气之下,宣告女儿慕容离若身故,并遣人书信一封,送去和那道士熟识的人,却不知书信里是写的什么。
慕容家千金宣告身故,朝廷送来慰问,慕容家为其做了法事,立了衣冠冢。邻里街坊爱戴慕容大人,感怀慕容夫人良善,也有人时常去慕容家小姐冢前祭拜。
时过境迁,慕容家恢复往日安宁。
慕容大人在外公务的日子更长了,应酬也更多了;慕容夫人也乐得做广济穷苦,布施仁义的善事,夫妻二人皆享尽民间朝廷的赞誉。
而慕容歌身为慕容家唯一的后人,自是肩负起了光耀门楣的重任。他拜师金翎卫大将、兵家传人丰骊,学习正统武艺,传授古今兵法,又跟随金翎卫苦修,终是练得一身点兵拜将的大道武学,成为了父亲的骄傲,慕容家的荣光。
日复一日,慕容家失去小女儿的阴霾似乎很快被慕容家长子带来的荣耀驱散。
可只有年轻的慕容歌知道,自那时起,父母便再没有在同一个时辰里在厢房出现过,也不曾在同一桌上用膳。开了门是和和美美的慕容家三口,闭了门是比陌路人还不相熟的夫妻俩。
妹妹离家远走,父母貌合神离,慕容歌这些年的心酸却未敢与人说。
兴许是过早看过了悲欢离合,却也改变了他幼时骄横的性子,渐渐有了人情味。
可慕容离若远没有这么好运,她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一别八年,自己竟成了个死人。
秋天的临阳城是极美的。微风习习,温润无燥,千家万户门前都挂起了山菊,可作入秋里明目、清热、散风之用,又可作装点。门前是山菊,墙边是朱槿,淡淡的土黄和着绚烂的红,给临阳的秋日抹上了一笔诗意。
虽说南靖等州突逢大旱,上万门户颗粒无收。但临阳身为大俞中心,远在东南,土地肥沃,又享日照雨霖。别说大旱了,一点黄沙的影子都见不到。
城内仍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色商铺小摊前门庭若市,生意做的是如火如荼。
这厢有个高髻束发的少年正在人声鼎沸的宣阳门午市里阔步走着,东瞧西看,一会儿上手逗逗篓萝里的鸡仔,一会儿要闻刚出锅的金黄窝头,好似对这些寻常事也感到颇为好奇。
他腰间别着把兵器,银闪闪的,在午日阳下格外刺眼。后背着行囊,看上去并无几分重量。
虽说对这里的一切都想亲眼瞧瞧,亲手试试,但他并未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赏玩市集里各色买卖的同时,还循着手里捏的纸,向过路人打听着什么。
问的第一个,看背影是个美貌佳人。那少年递上纸,姑娘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念念有词地走了;
问的第二个,是个魁梧的挑夫。他一瞧少年手里的信纸,露出了令人玩味的笑,又转头跟少年说了什么,留下个摇摇晃晃的背影走远了;
看少年的反应,许是没有得到答案。他见路边一个公子爷打扮的人正背对着他挑拣着书画,心说有戏,便径直走了上去。还没走到,却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小子,终于逮到你了!”一个胡子拉碴,魁梧壮硕的粗野汉子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上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混杂气味。他宽厚雄实的两只胳膊插在浑圆的腰上,亮出腰间明晃晃的长刀。
“你身上有一件我们想要的东西,识相的,乖乖交出来,我们不为难你。”胖大汉身旁另一个二胖大汉,贼眉鼠眼,却闪着精明神色。
少年定睛一看,瞬时间有四五个彪形大汉围拢过来,一下子懵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回想自己是否拿过不该拿的东西。
眼前的胖汉见他在原地发愣,觉得受了轻慢。遂提溜起他的领口,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今天别想从这儿竖着走出去!”
周围闹市中来来往往的百姓平日里哪见过这阵仗,尤其是朝廷对江湖人士的流动严加管控之后更是见不到这样打扮的人成群在临阳城里行走。
挑担的撂下了担子,吆喝的住了口,看热闹的人们一个个的都闻声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很快便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围了起来。
少年在人圈中央,不知所措。他紧握着腰间的兵器,脚下却并未退缩。
“各位好汉,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怎会拿你们的东西?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少年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半分坚毅,半分青涩。他身形高挑,身着墨绿色直裰,衬得几个大汉更显粗鄙肥硕。
“放屁!我们可都长着眼睛呢!就是你趁我大哥不注意,把咱们的货给摸走了!”
“就是!赶紧交出来!”
“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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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嘴八舌的喝斥引来更多的围观,不明所以的围观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这热闹劲终于是引来了临安府衙的巡卫。
“官老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小子偷了我们的货,抵死不认!”大汉一伙率先告状。
少年哪里见过这架势,早就被人潮吵昏了头。只是一个劲否认与他们熟识,偷了货。
巡卫一瞧这两拨人一个是少年剑客,一伙儿是绿林强盗,江湖宵小竟敢当街聚众闹事,便不由分说要拿他们进衙门。
“少废话!通通带走!”
这厢巡卫手刚搭上少年肩膀,却被他一个侧身从手底下绕了出去。几个绿林汉子这边也不是束手就擒的主,一个反手制住巡卫,脚下一勾,将其中一个绊倒在地,摔了个人仰马翻。巡卫平日里懒散惯了,也没人有胆子拒捕,此刻碰上这两拨匪人,立刻败下阵来。
老百姓们也看呆了,哪里见过官府的人这般窝囊样子,群中有好事者不禁叫了声好。
巡卫三四人,哪里气得过,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抽刀就与块头大的几个汉子打成一团。
此刻见两厢撕扯着,少年拔腿欲走。
忽听一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惊叫,“杀人啦!”
登时,人群像是炸开一般,四下里作鸟兽散,你追我赶,踩踏起一阵又一阵尘土,一时间市集狭长的街道上鸡飞狗跳,尘沙飞扬。
少年闻声,转头一瞧:混乱中一个巡卫嘴里正簌簌往外冒着鲜血,正痛苦地捂着胸口,呜咽着向后仰去。
少年心说不好,一个跨步,瞬时到了巡卫身后,扶住了他。
其余巡卫也围上来查看弟兄伤势。少年眼亮,见体外并无明显伤口,便要上手摸索查验,不曾想手里一吃痛,一瞧,自己右手也瞬时间划开了道细细的血口子。
“暗器?”少年这才发现,巡卫左胸上一寸处嵌有一支细小的镖针,中似圆盘,周围有花瓣状锐齿。
远处重重铁甲声传来,是援兵到了。
“是谁伤的你?”少年在乱群之中大声问道。
没等到怀中巡卫的回答,人群外飞来一黑色身影。
少年只觉一阵铁钳般的力量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将他扯出了人群,带着他“登登登”踏走老远,一瞬间就寻不见了人影。
援军从远处踏马赶到,铁甲冥冥,骑兵分列。
是护卫京畿和皇家禁地的金翎卫。
一个少年将军手提长枪冲入了人群,快步救下了满身是伤的巡卫四人。
正欲找寻骚乱的罪魁祸首,却见远处绿林大汉四五人已一动不动倒在倒塌的小摊前,身下是殷殷鲜血。
那赤色发带的少年已不见踪迹。
少年将军收了枪,瞥见受伤巡卫脚下的一张金轩锦纸制成,皱巴巴的帖子,拾起一瞧,上面赫然三个烫金大字:灵霄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