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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一阵劲风掠过幽深的长廊,划破庭院里寂冷的空气。一片残败的不知名的花落在慕容离若的脚边。

      “这是…”

      一股冷凝的腥气排山倒海般灌进慕容离若的鼻腔,在她的脑中劈开了一道天雷。

      糟了…

      她疯了似地撒腿就跑,跑过水波不惊的荷池,跃过风停雨歇的长廊,散漫在空中的血的气味愈来愈浓。
      “采春…冬菱…莫叔…”

      慕容离若心头腾生的仓皇和恐惧不断袭扰着她的脚步,差点将她绊倒在中堂前的石阶上——

      中堂之上,慕容府的下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身下的血水像泼墨晕染了慕容离若脚下的土地,一道一道、一片一片的暗红色蔓延开来,好像冥狱业火,焚烧着地上面如死灰的人们。

      慕容离若的眼睛像被锥刺了一样,忽地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只觉得疼,只觉得火烧般地疼。

      莫管家说了,她离家多年,府上的人走的走,换的换,她大多都不认识。可她认得出他们的衣裳,认得出第一次进家门时看到的脸面,陌生又熟悉,此刻全都安详地睡在中堂的地上,脖颈间血肉模糊,把衣服都浸透了。

      她在尚温的尸体和殷殷的热血中间翻找着,并未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腥红在脚下铺开,尸身散乱一地,却独不见采春、冬菱和莫老管家。

      “离若?”

      一个轻柔的男声从身后飘来。

      慕容离若一个激灵,她转身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僵直了。

      十步开外,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人站在堂下,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剑身带齿,被血色染红了。

      “离若…是你吗?”

      男人上前一步又问道,似乎很是急于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站住!你别过来…”

      慕容离若感觉自己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的眼睛渐渐恢复了视力,“是…是你杀了他们…”

      慕容离若仔细看去,竟有半分恍惚。

      他的眼睛深邃又含蓄,仿佛是看过了太多又放下了太多,像一片缱绻而壮丽的诗歌,饱藏着经年的痕迹。

      男人又向前挪了半步,手中剑上的血滴落进脚下汇聚的水洼,溅起一丝涟漪。

      他立在院子里,一尊塑像映在脚下水洼的倒影里。

      “离若,你可还认得我?”

      往事一幕幕重现在慕容离若脑海中,全部都是那张带着明媚笑容的脸,那么温暖,那么清澈,一如既往,在慕容离若最黑暗的日子里带给她光亮。

      “翊…翊哥哥?”

      朱唇轻启,一颗泪珠滑落慕容离若的脸颊,流进嘴里。

      男人神情缓和了半分,朝她走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容离若一开口就后悔了,她没想到自己八年来与朝思暮想的人见的第一面,说的第一句话竟如此生分,警惕,甚至是冷漠。冷漠到她说完便生出一丝愧疚。

      “我来晚了…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快…”

      男人话间带着抱歉的试探,似乎并未听出她语气里的疏远。他再次停住了脚步。

      “什么意思?你知道…你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你知道有人会来杀我…杀慕容府的人?”

      慕容离若双眼猩红,她强忍着啜泣,把“我家里人”这几个字吞了回去。

      秋风在前院当中乍起,回溯到中堂,嚯嚯萧声像这满院子被放干了血的冤魂低吼。

      慕容离若打了个寒颤,视线瞬间移动到男人手里提的那把剑。

      “长一…宽二有余…带齿…”

      她用目光在心里默默丈量着。

      长剑寒光粼粼,利齿状的剑锋在剑身一侧排列齐整,如山魈獠牙,又如凤凰翎羽,栩栩如生,像从剑背上自然生长出的一样,翎羽下好似还藏着跳动的条条脉络——

      好生怪异的一把剑!

      好一把割喉利器!

      “裴公府上下二十三口,由颈项割破气道和大阳脉,顷刻间喷血而死,无法发声,窒息血干而亡…凶手抢夺白夫人贴身玉佩不成,追杀知情人,又构陷他人盗窃,企图得到其信物与白夫人交接…凶手抓走卢大夫,让我母亲下落不明…现在,又血洗慕容府…”

      “离若,莫不是你认为…”

      慕容离若喃喃自语,双目圆瞪,活脱脱一个恶鬼上身。赵承衍在三五步开外见此情形,竟露出些许无措。

      “翊哥哥…我方才说的这些,便是我回京以来的全部所见所闻。你…听着耳熟吗?”

      赵承衍眉间低垂,一双桃核似的眼里锋利不再,夹杂着一丝无奈的哀愁。面对慕容离若的质问,他似有太多话欲说还休,憋在胸口如巨石盘梗。他只能看着慕容离若的眼睛,想从这无声无息中告诉她什么。

      “离若…时间紧迫,我无法细说。但我希望你明白,你方才说的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赵承衍低声辩解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真挚和诚恳,甚至带着一点渴求。

      慕容离若的记忆里两个童真的身影在宫墙内嬉戏游弋。小姑娘天真烂漫地闹着,她身边的男孩也开心地笑着…光影之中,他的身形高大,气如翠竹,眼里透着不合他年纪的沉稳与包容——

      而此刻,她盯着五步之外的人,眸子里映出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他的眼睛如流入山涧的明月,带着诗意般的捉摸不透。他好像还是那个温柔爱笑的大哥哥,却又多了分薄雾轻纱般的疏离——

      多少次在梦里温习过的人,如今就在眼前,怎么又不认识他了呢?

      慕容离若忽然感觉一阵酸涩,眼泪不住地滴落下来。

      赵承衍悄然走到她面前,低头注视着抽泣的慕容离若,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看到了那个聪慧伶俐,喜欢拿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看的小妹妹。

      没有拿剑的那只手默默伸出又很快收回。他往后退了退。

      “离若,我必须要走了…还有件事等着我去做。”

      说着转身要走。

      “慢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抬起来,慕容离若死死地盯着他高大的背影,却猛然发现这阴霾沉沉的天色竟在赵承衍身后,与他浑然一体,看不清边界和轮廓。

      “如果这些人都不是你…”

      慕容离若犹豫了一瞬还是把“杀”字吞了回去——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手里那把剑是谁的?”

      赵承衍手中那把剑通体幽寒,杀气逼人,在这阴云之下竟还能发出月白的光。只是那剑锋上仍有鲜血未凝,好似沾染了幽冥鬼火。

      赵承衍转过身,“是我的。”

      短短三个字,他说的那么轻巧,却再次吹起了慕容离若心头刚刚压过的疑云。

      “它叫‘慕鸿’,乃是一位故人相赠。数年前丢失,如今…竟在这里见到…”

      说着,赵承衍右手持剑,左手指轻轻抬起剑端,打量着被血气浸染的“慕鸿“剑,寒光在他的脸上晕开,照出阴郁的神色。

      “那,那块玉佩呢?”

      “什么玉佩?”

      “刻着‘翊‘字的桑格玉,那是你的贴身玉佩,对吗?”

      赵承衍喉头一颤,道:“那块玉…我曾赠予了灵霄阁阁主…但数月前失窃了,现在不知所踪…”

      “呵呵呵…”

      不等赵承衍说完,慕容离若却笑了起来。

      “剑…丢了…刻着你名讳的玉被偷了…而现在…你刚好出现在杀人现场,手里拎着杀人凶器……翊哥哥,我该信你吗?”

      不错,慕容离若曾是对阿洛的话万般不屑,可如今,这个她笃信的人却不断印证着她以为的谎言——

      太多巧合便就不是巧合。

      “离若,如今一干证据于我不利,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可能杀裴公一家,更不可能杀你的…”

      “那你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受诏入太庙斋戒,却突然出现在慕容家?你的剑是怎么丢的?你的玉佩又是怎么到阿洛手里的?!”

      天边鸦青色的云忽地被一道白光照亮,随即头顶一阵擂鼓阵阵。

      “你要的答案,我给不了…至少现在…我无法回答你…”

      “为什么?!”

      慕容离若止不住地嘶吼起来,青筋蔓上她的脖颈,把她的脸涨得通红。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什么苦衷,就算事关裴家和慕容家这么多人的性命,你也要缄口不言吗?”

      慕容离若红着眼睛,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她不想哭,不想露出脆弱。在一个已经不值得她信任,也根本不屑于获得她信任的人面前,她不得不伪装自己。

      “离若,我们面对的敌人比想象的还要强大,你必须振作起来…”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教?翊哥哥…这些年,你没有回过我一封信,未曾与我有过只言片语的联络…我那么多想告诉你的话,都只能夹在我跟我娘的往来书信里,一笔带过…你知不知道,多少次我差点就被镇抚司抓走,多少次梦里被追杀声惊醒,多少次仓惶躲避官府的追捕…”

      “离若!”

      赵承衍打断了她的诉苦。

      “现下不是你我追怀过去的时候。你要记住,敌人在暗,你在明,言语行事只能稳,不能急。绝不可意气用事,要…”

      “够了!!!”

      慕容离若再也止不住地抽咽着,眼泪也汹涌着决了堤。

      “…翊哥哥啊翊哥哥,你说你丢失了的玉佩,我却在被你追杀的人身上看到了。那个被你追杀的人…也是被你手里这把剑,砍得血肉模糊,差点丢了性命…你说你无意到此,我却亲眼看着你提着染血的凶器走出来…如今你连个解释都不肯给…你还期待我信你什么?!”

      慕容离若撕扯着喉咙,哭喊声好似要洞穿整座慕容宅邸。这个她曾经的家,埋葬了她和父亲的过往,如今也要埋葬她和翊哥哥的美好记忆——

      夕阳余晖在校场铺洒开去,十一二岁的少年骑跨着骏马飞驰而来,立伫在小小的离若身前,高大的马匹为她将刺眼的阳光瞬间遮挡。少年坚定地朝她伸出一只稚嫩的手,温柔道:“来,我带你兜一圈。”

      晨读将歇,少年眉间一挑,见太书阁门外一个小脑袋正向内偷摸望着。他便放下书卷,径直朝门外而去。门外的小离若见被发现刚要落荒而逃却被捉住,转而小手被轻轻牵起,少年对她笑道:“走,带你去尝尝膳房新做的八宝糕…”

      那日慕容将军正得圣恩与皇帝一同听戏,台上咿呀正酣,台下一子一女玩闹间却不慎跌碎了圣人心爱的玲珑玉芳盏。四方哑然,小离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却听身边少年高声道:“父君恕罪,孩儿不该夺了慕容小妹的簪花引她来追,是孩儿鲁莽…”

      ……

      宫墙内外,主仆之别,慕容离若记忆里的光,除了母亲便唯有她的翊哥哥而已。而赵承衍也并未料到,他给予慕容家小妹的片刻温存与欢乐竟能让其回味日久。经年已过,某些情感只能更盛,却不敢消散。

      “信与不信,我话就说到这儿。”

      赵承衍冷冷的抛下最后一句话,便要抽身而走。可这意图旋即被慕容离若看穿,她大叫一声“站住”便跟上了赵承衍的步子。

      慕容离若左手探去,要抓赵承衍提剑的手腕,赵承衍一个侧身,轻灵而过。剑身寒光一闪,带血的空气长驱直入慕容离若的鼻腔。下意识的寒颤并未拦阻她的脚步,她攀上赵承衍的肩头,一个凌空,翻到他的身前。

      “翊哥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白夫人的儿子,是不是被你构陷的?阿洛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追捕他?”

      据白承欢亲眼见证阿洛惨状的用词,应当是“追杀”而非“追捕”,到此刻慕容离若也不知自己究竟还在维护些什么。

      赵承衍闻言,不再言语,只是嘴角轻蔑一挑,发出一声冷哼,倏而眉目间突然敛起一抹狠厉神色。

      “你以为…那日长街上是谁把白承欢救出来的?你以为…是谁指点你们有关裴公府真凶的线索?还有…你凭什么以为…白家那小子看到的,就是真相?”

      周遭氛围瞬息万变,赵承衍低声的质问和阴骘的眼神把慕容离若惊在原地。

      这种眼神她见过太多次,每次一见,必生血光——

      那是不经意流露的杀心。

      翊哥哥,要杀我?

      未及深思,慕容离若眼前黑影一闪,赵承衍突然暴起。刹那间,慕容离若只觉肩头崩裂开来——她躲闪不及,生生吃下一掌,顿时站将不稳,被拍出老远。

      好厉害的内功!

      慕容离若胸腔一热,喉头滚出一阵腥气。殷红的热流从嘴角渗出。

      “咳…咳咳…”

      慕容离若顿觉似有千斤压顶,撕裂的痛如波纹涟漪自胸前蔓延开来。她刚挣扎着要起身,却见院中已然空无一人。

      这一掌,他用了五成力。如若不然,怕是不能这么轻巧地走出去。

      毕竟这小女子的本事,他可见识过。

      “自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你多保重,公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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