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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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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有化食,佛前引路。魍魉恶鬼,掌灯并行…
蠹有化食,佛前引路。魍魉恶鬼,掌灯并行…”
…
耳边响起一阵阴沉深幽的喃喃低语,由远及近。
初始只觉如蝇虫绕耳,令人烦躁。眨眼间却顿感振聋发聩,搅得脑袋里是昏天黑地,如乘独木小舟在惊涛骇浪中,瞬时间便要被如山翻的波涛没过头顶。
慕容歌双目圆瞪,喉头一梗,挺尸般忽然坐起,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登时如雪崩喷涌而出。
他回过神来,顾不得拭去满身血污,便如初生的婴孩大口呼吸着空气。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了?
慕容歌猛晃了晃脑袋,却觉头痛欲裂。他想要用手扶住额头,却发现自己手脚早被一指粗的铁链缚住,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他拼命眨着眼睛,想要看清周遭环境,却只见一片模糊。
“来人!来人!”
他大叫着,却只能作无谓的挣扎。
方才明明在小祠堂,现下怎么会在一个黑不见光的房子里?
屋外传来倾泻的雨声伴着雷鸣阵阵,好像要把整个天给下破个窟窿。
慕容歌全身如野火燎原,刺痛与奇痒交替着在他体内游走,仿佛身上的皮正在被层层拨开,千万只红蚁蜂拥着爬进他的血肉。
“啊!”
慕容歌从未有过此种痛楚,痉挛来袭,每一次都牵动着他的神经,刺痛遍布,每一分都在往他的骨头里扎着刀子。他的气道中不断涌上血气,喉头不停地梗塞,好像他控制不住似的要把全身的血吐个干净。
“来人啊…咳…来人…咳…”
不知身体的疼痛持续了多久,他渐渐没了气力。叫喊声被鲜艳的血液吞噬,流回气道,不断呛住他的呼吸。他每喊叫一次,便呛一次;每呛一次,便再体会一遍那蚀骨之痛。
忽然,他听到十步开外发出“吱呀”一声,是门开了。
一个脚步声靠近。
“少爷…”
是莫管家的声音!
“莫…”
慕容歌刚要开口,却觉喉咙被血污糊住。
“嘘…少爷,你别喊,也别叫。”
慕容歌能听见莫管家老态龙钟的脚步在慢慢向他靠近,眼前却始终模糊一片。
“莫…莫叔,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充盈着污秽血腥的房间里忽然灌进来新的空气,慕容歌脑袋清醒了些许。他逼自己静下来,发觉体内有一股说不清的邪气在流窜。他的每一次吐纳呼吸,都在把这股邪气往五脏六腑里送。
“少爷,您且先忍耐忍耐——
等再过个几炷香的时间,你就不会觉得疼了…
到那时候,你只会觉得全身轻巧,像成了仙,□□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一个佝偻老态的老人突然不见了。转而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慕容歌耳边轻轻吐出气息,恍然间好似带着一缕幽香。难道是女子?
不对,这声音阴沉低厚,能辨出其中气敦足,断不是女子所有。
可那笑声分明高亢而尖利,如来自幽冥地府般令人八脉冻绝。
男女难分。…像个耍着唱腔的戏伶!
“你是谁?莫管家呢?这是哪里?你想做什么?”
好冷!他越走越近,慕容歌越发能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寒意,仿佛可以掐断所有周遭生灵的命脉。
“你是说那个老头儿?那可是个忠心的老奴才。那天我把他的手脚都掰断了,他还能用牙咬着我的裤脚…他是不想让我来替代他做你慕容府的管家…”
慕容歌拼尽全力转动着眼珠,这才看清眼前晃动着一张脸。眉眼细长如弯钩白月,两瓣嘴唇薄如柳丝,整张脸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这男伶吐字悠然婉转,眼角深邃入骨,眉梢淡描似一尾凌燕。他眼波流转羞含笑意,不是台上人却胜似台上人。
“你…到底是谁?”
一阵又一阵骨肉撕裂的剧痛袭来,慕容歌只能咬着牙,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又凝滞,已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哦?你不认识我?那,或许…我用这张脸你会更熟悉?”
余音未落,只见男伶抬手遮挡住了自己惨白的脸。厉鬼般的双指缠绕间,
一张薄如蝉翼的皮仿佛新生一般覆上了他原本的脸,只是诡异的褶皱横亘遍布,更添妖异之感。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容歌感觉一阵头皮发紧。
男伶没有回答,只是咯咯一笑,他双手掩面,抽搐似的转动头颅,脸上发出骨节错位的声音。
“咔咔咔…”
他牙关紧缩,面容扭曲。不消片刻,一张完整的,五官清晰的脸浮现眼前。
“这张脸,你眼熟吗?”
慕容歌定睛一看,“你…”
再深幽的梦魇也无法描绘出眼前的一幕。
慕容歌看着“慕容歌”。
“怎么样?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对面的“慕容歌”若非是本尊在场,几乎可以假乱真。他嶙峋惨白的骨相竟刹那间不复存在,任凭何人都只会看到慕容家长公子那张俊秀英武的面庞。
只是眼神,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真正的慕容歌的眼里绝不会是煞气。
“你的骨相极好,是我模仿过那么多人里头顶好的一个…可你也却是最难易容的一个。为了做出一模一样的你,我又不得不给自己的脸骨多种了一只‘食色蛊’…
你可知…那是什么滋味?”
那张脸凑近,上下打量着慕容歌本尊,眼里竟露出艳羡的暧昧,仿佛在欣赏一个绝佳的作品。
他喃喃地诉说着,像个委屈的孩子,又像个告密的小偷。
一道白光从窗外穿透进来,在墙面上投射下两方锐利的影子。
“慕容歌”诡异地笑着,不声不响地看着面前这张被血污染红的狼狈的脸。
此刻他比真正的慕容歌体面。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白骨般的左手,向着慕容歌还在不断渗出热血的嘴角靠近。
“滚开!”
铁链那一端连着的不知是何处实在教人挣脱不得,而这一端牢牢锁住了慕容歌坚实的手腕。他自幼习武,手腕粗而厚实,青色血线从手背由上而下,由浅而深,汇集到细处的关节再蔓向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挥动手臂想要阻挡袭来的“白骨”,却只能听见铁环沉重的撞击和手腕处强大的拉力。
一双寒冰般的指头触及慕容歌的脸颊,很快被滚烫的鲜血融化。
慕容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将带着自己精气的手指缓缓放入嘴里。
像初尝美酒般细细品味过后,他咂了咂嘴。
“嗯…不愧是我亲自选中的容器,它竟能在你的体内如此活跃生长…
照这进程,不出三个时辰,你就会对我言听计从,俯首称臣…”
“哈哈哈哈哈哈…”
“你休想…”
慕容歌从喉头挤出三个字,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自己”。一阵恶寒却又袭上了他的脖颈。
这个妖怪身材精瘦单薄却身负孔武之力,一只大手瞬间扼住慕容歌的咽喉,让他动弹不得。
男伶伏上慕容歌的耳朵。
一阵阴骘的低语带着来自冥府的恶意传入慕容歌昏厥前最后一丝意识:
“你以为你能抗拒‘血鸢’的力量?——
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你那可怜的老娘已经被我们的人带走了,而你那个神气的爹,他压根就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你且看着吧! 看着我亲手把你,把整个慕容府化为血海深渊!让你的父母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如何变成一头嗜血的野兽!”
“哈哈哈哈哈哈…”
雨势骇人,慕容离若带着毒伤发作的白承欢在街巷里隐匿处且走且停,任凭这九天银河飞泻而来。浇透了二人的衣衫。冷风裹挟着冰雨,让慕容离若寒战不断。
白承欢只觉体内猩红的燥热不断腾生又不断被大雨浇息,如此反复,自觉全身都在不断抽搐。
本以为他二人可乘雨势盛大,人流枯竭,在城中穿梭也不招人眼目。可慕容离若没算到的是,灵霄阁盛典在即,人心躁动。沿街商户都摆位出摊,街头巷尾伞檐错落碰撞,组成了一条条水中的长龙。
慕容离若在檐下注视着雨中穿梭的人群,心下忽然生出不安。
虽说灵霄阁盛宴是未来的东宫一手操办,也得了官家许可。但这汇集一众江湖人士的集会开在天子眼皮底下,到底是游龙入瓮,掣肘颇多。别说京城镇抚司会严阵以待,就是十二纵金翎卫分去一半给了守卫太庙,剩下的也够这些散漫惯了的武林中人喝一壶的。
“太子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慕容离若不禁在心底问道。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早已疲于应付。脑袋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充盈着无数的问题。她很想在这乱麻之中理出些脉络,可每每以为摸到的是线头,却不想是又一茬的乱麻。
用镖杀死府卫官兵毒害小白的是谁?小白的身份和太子哥哥有何关系?太子哥哥又为何要追杀阿洛?母亲是否在白承欢寻亲一事当中扮演着某种角色?
而阿洛呢,那个把醉酒失态的自己从人群中解救,冷言冷语,时时刻刻走在阴影里的人,他又是谁?他此刻会在哪儿?那日匆忙离开,留下他和小白,却为何独独小白出现在城中?
慕容离若恍然,原来她还没来得及问骆厌行的去向——
他是污蔑太子哥哥杀人夺宝的关键,绝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消失。
可如今看小白这副模样,慕容离若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
说来这蛊好生厉害,拔出根源之后余毒仍能在体内对人的内力循环造成如此束缚。此时或许只有先把白承欢交给那位卢姑娘医治,自己才能放心回府上慢慢探寻真相。
慕容离若收回心思,瞥见一旁白承欢眉头紧蹙,呼吸发紧。
他忙伸手去够身边的石墙,另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小白,你怎么了?”
雨点敲打着屋檐,震耳欲聋。白承欢并没有听见慕容离若的关切。
突然,他胸脯一挺,一股脓血从口中灌涌而出。
“小白!”
慕容离若大惊,忽然有些失措。
五步之外有在店家檐下驻足观雨的人注意到了巷子暗处的动静,“你们快看!那人怎么吐血了!?”
“这是怎么了?”
“快看有人受伤了…”
一时间撑伞的人群蜂拥而至,看热闹的居多,关心伤者的寥寥可数。
慕容离若暗叫不好,此时引人注目必会节外生枝,自己还得尽快赶回慕容府上找到母亲。而白承欢的伤势亦不容耽搁。
眼看人群越聚越密,如此下去招来官府耳目只是时间问题。她想要带着已直不起腰的白承欢突出重围,却怎么也无法逃脱。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浅黛褈裙的年轻女子撑伞拨开了人群,走到了他们面前。
她蹲下身,将一柄雨伞遮挡在二人头上。
是卢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