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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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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带去参观宗祠被人不太欢喜接受,林鸢为弥补缺失,接下来的几天行程都精心挑选与安排。
除了上刀山下火海,有趣的地方都带人转了圈。
最后一天,他们来到灵隐寺。这天是开斋日,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群似海,长长的阶梯挤满黑压压脑袋。
林鸢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卦,自找苦吃了。
一步三停的节奏,前胸贴后背的拥挤,各种体味相窜混杂成难以言说的恶心。她屏着呼吸,挨着人群一个一个脚步往上爬。
每上一段路,还要频频回首瞻顾那寡言少语的男人。
在茫茫人海中,他挺着健硕背脊,轻抿薄唇,微风吹起刘海在眉中飘过。
暗想他这种公子哥儿,估计没遭受过苦罪,看他又毫无怨言,漠然的眼睛透着毅然与倨傲。
林鸢叹气,悄声往回走到他身旁,放弃说:“今天人太多了,寺庙估计香火熏天,呛人得很,要不改下次再来?”
不带喘气的人,冷着眸子,偏头淡淡看她,“你累了?”
听他这语调,林鸢想他会错意了,怕的是他厌倦这鱼龙混杂之地。到时给她秋后算账,在老板面前说几句不好观后感,够林鸢呛一年的。
林鸢伸着脖子往前打探,密麻人潮稀疏了点,见许政羲没退缩之意,也不再打退堂鼓了。
“你不怕这乌烟瘴气的话,我们继续走吧。”
话落,林鸢阔步前行。
抵达山顶,面朝宽阔视野的城区,错落有致的房屋,四通八达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彼此交相辉映。
庙外的正门摆了个方形大鼎,内里插了烟火猩红的线香团,灰烬落得层峦叠嶂。
许政羲避开香客,来到后山的寺庙后院,参天虬扎的青松大树遍落,几棵梨树开得繁花锦簇,寒风一刮,花瓣遍地似雪。
这有个偏殿,供奉着尊活佛铜像,里面有几位佛门弟子念经修学。
殿外左侧摆了香案,上面安放了个香火钱箱,还有一些元宝蜡烛和签香。
许政羲掏出钱包,抽了一沓纸钞,往那细小缝隙塞进,一张张红票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纷纷飘扬落下。
在旁的林鸢看得目不转睛,末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人,像看怪物一样,惊惧又哑口咋舌。
“善事不是这样做的,你这是挥金如土。”林鸢无奈说。
拈了三支香的人,借着蜡烛的火点燃,递给林鸢,问道:“神佛还嫌弃金主的心意?”
这话怼得林鸢哑口无言,确实,钱多不扎手,只有穷人才会斤斤计较善事的分量,像他们这种人,只要乐意了,心意总是意想不到的。
林鸢闭了口,跨脚入殿内,跪在地下的蒲团,双手合十夹着签香叩拜几下,低眉心中祈祷着。
她希望来年大家顺利平安,也希望家里能家和万事兴。
林鸢起身要插香进那香檀处,见许政羲双手插兜立在雕龙大柱旁,既不拜佛也不祈祷许愿。
“你不拜拜吗?钱都捐了,心意总得传达下啊。”
许政羲弯唇一笑,来到她脚边,居高临下俯视说:“我不信这些,事在人为。”
这番言论使林鸢更困惑不解,呆呆傻傻抬望他,求知口吻说:“那你刚才为何……”
未等她问完,许政羲拉她起身,弯腰拍了拍她沾了灰尘的膝盖,语气带了些柔情说:“让佛主帮你渡渡劫,别再轻易掉泪珠子。”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外人这样对她好,不问缘由不求回报。林鸢双眼蒙上水汽,一眨不眨看着他,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掉泪。
“走吧,外面云层乌厚,估计要下冷雨了。”
许政羲拉着林鸢的手,静默无言走出寺庙。主殿那边香客汹涌,香火不息,开斋仪式进行中,敲钟与诵经不断。在这个如常的日子,添了人间冷暖。
经幡飘飘,似带走了伤感难过,徒剩慰藉与相依。
下了山,许政羲接了个电话,对方说了几语,他只回了几个气音,然后就匆匆坐了飞机离开。
林鸢看着那决绝果断背影,沉浸在恍恍惚惚的错觉里,恰时,天空落下如冰的雨水,将她蒙了灰霾的心,一扫而空。
韩殊开车候在机场接应,下了机,许政羲弯身坐进后座。
瞧着来人真把他当司机了,转身手搭副驾,挤兑说:“你还真不客气啊,上次叫你让我参股,不见你当我是自己人,现在需要兄弟我了,倒不见外。”
忙着应对突发状况的人,没心思跟他耍嘴皮子,电话响个不停,接起一个接着一个。
瞧他像个陀螺转个不停,驾驶人也忽感没趣,戴上墨镜,启动引擎驶离。
事因许政羲前段时间在平京西城投资的项目出了坍塌事故,造成严重伤亡,竞争者嗅着八卦闹上新闻了。
他让魏秘书安排市里重要领导人物的饭局,赶在不可收拾之际,尽快不露声色处理干净,免得波及自个家里的长辈。
他父亲来年升迁,总不能拖了后腿。
几轮饭局下来,许政羲已喝得脖颈通红,在秘书的搀扶下,坐进车里。
他扯下领带,随手扔在旁座,解开灰色大衣,拧开衬衫衣领几颗扣子,让呼吸顺畅些。
仰头靠在椅背,车内暖风熏得来人醉。他按下车窗,飘进细碎雪花。
带着冰意的绵绵白雪落在脸上,唤起几分清醒,他揉额看向窗外,街道和房屋上撒满了雪。
才幡醒过来,他已为那事故周旋了一个月之久。在这个雪舞时节,静默无边的思绪飘远,那雪随风飘舞,像芦花,让整个大地银装素裹。
街道张灯结彩,香芒色路灯下挂着大红灯笼和中国结,璎珞圈下的流苏穗子迎风招展。
不知不觉,春节将至。
年三十那晚,许政羲回了趟老宅。
从客户的会所赶回家换了身深色休闲衣服,驱车赶往大宅。车被亭卫处拦了下来,看了下他的车牌号,挥手让警卫兵放行。
走到大厅门口,远远就听到父亲与两位叔伯议论纷纷,表情肃穆,不时摇了摇头,似乎对某事不认同。
一一打过招呼。
许震雄闻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儿子,多月再见,尽然对他真实模样有些模糊了,眼前的他五官更深刻了,性情沉着许多。回神后,才点了点头。
他大伯眼看这两父子难得相聚,却也围绕工作对接,轻松点破僵持不下的气氛。他倏忽转换笑脸,拍了拍侄子肩膀,感叹道:“一阵不见,又健硕稳重了,有空也指点我家那不省事的混小子。”
说着说着,食指就不由指向那不远处跟自家兄弟姐妹嬉皮笑脸的小儿子。悔不当初道:“当年就应狠下心扔他到部队磨练,不该耳软听了你大伯娘的枕边风,顺了那臭小子的意送出国留学。你看他如今劣性不定,冷不防就给我捅幺蛾子。想睡个安稳觉都被半夜惊醒。”
话锋未毕,耳边就响起许之文的聒噪嗓音,“嘿,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通知我,好让小辈们替你接风洗尘,去去一身晦气。”
看着伶牙俐齿的堂弟,许政羲露出久违的柔和笑容,伸手蹂'躏了他新染的紫色头发,回道:“为了尊重你难却不下的盛情,明晚给机会你摆个几桌。”
听着自家三哥要砍他一颈血,许之文忙借机母亲喊话支支吾吾糊弄过去,就撒腿跑开。这一滑稽行径,逗得在场长辈哈哈一笑。
家里老佣人周婶扭着发胖身子,前来邀请深得先生欢心的孙子,“三少爷,许老先生唤你去趟书房聚聚。”
“好的,我跟妈打声招呼就过去。”许政羲点了点头,就搜寻母亲的身影。
许老先生喜欢盆栽,书房里遍布都是自己特意种植与修剪的艺术品,有松柏类、花果类、藤本类和杂木类。他最近得了盆新宠——金钱松,是老战友赵大爷千里迢迢送的,每天他都亲力亲为喷水修剪,从不假手于人。
许政羲抵达书房就看见爷爷打理他的宝贝们,年过八十,身体仍硬朗稳健,花白的头发理得精神抖擞。
“爷爷,新年好。”他站在梨花木书桌前,站姿挺拔。
“嗯。”老先生往他方向扫了一眼,继续手里喷水动作。静默片刻,才吩咐道:“将我的剪子递来。”
他拿起砚台旁的修剪刀走近爷爷身侧,双手递上。
老先生侧身接过,微蹙眉峰,冷飕飕地打量了一番孙子。才缓缓开口:“西城那地怎么打算?”
“年后再约周市长见面商榷一下,应该不麻烦。”
老先生听了,点了点头,握着剪子剪了根枝芽,专心在盆栽修剪中。
“听说秦丫头回来呢?”
许政羲听了,顿住手上把玩玉石动作。略沉思,才回道:“嗯,听说了。”
“秦家那小心处理,别落人口舌。毕竟当年那事,秦雨功不可没,你别伤害了人家。”
“我知道。”许政羲语调坚定回道。
老先生由鼻腔轻轻发出冷哼,几不可闻,继而耳提面命说:“从商这玩意,玩过就是了,别想着当终生事业,你的能力可不是花在灯红酒绿上。从政的事,跟你父亲商量过了,等长辈稳定下来,你就准备投身进去。”
许政羲抿唇,目光炯炯且锐利,反驳说:“事业上我心里有数。”。
“口气倒满,我倒看看来年换选之际,你还能不能口若悬河。”老先生对于他刚自信的话不置可否,他深知孙子有这能力,但没了家族的羽翼庇护下,仕途不可能走得顺坦。
“那您就静候佳音。”
许老先生斜睨孙子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唇边不由自主溢出一抹满意笑容。也不打算继续打击他了,伸出满是褶皱饱经风霜的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两人一起无言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