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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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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林城,一座南方城市。
这个城市的的人们总是慢吞吞的没有活力。彼此擦肩面无表情,空洞的面庞是狭隘生活中常年为柴米油盐烦恼而被雕刻出来的面具,仿佛一个个丧尸。
我住在一个旧式居民楼的小区里
雨后的小区,空气中有老朽树木散发出的腐烂辛辣的气味,破旧的亭子边角爬满了青苔和羊齿植物。黄昏的青石板上常年坐着一个老人和他的一只老狗,他们相依为命,共度晚年。
清晨大雨倾盆,我在雷电交加的嘈杂声中醒过来,走出卧室,厨房咕咕咕不知在煮什么,不一会儿父亲从厨房端出来两碗面条。
“醒啦,我还正准备叫你起床。”他把两碗面条放饭桌上。
我坐在沙发上微微出神,没有说话。
“过来吃面条,吃完一起去你外公家”
“我先去洗漱。”
“赶紧的,一会儿面坨了。”
“知道了”
吃完面条,他从晾衣间取出雨伞。
“出门了。”他将雨伞递给我。
“等雨下小些再走吧,外面雨那么大,反正都是要过去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抱怨道
“给老子快点,别他妈磨磨唧唧的。”他有些不耐烦了。
小区的路上全是被大雨冲刷一地的树叶。路上也全是积满水的水坑。
经过几个比较深的水坑时,他会在路边捡砖块一个个铺进去,大雨哗然夹着不知哪一家的狗叫声,我撑着伞跟在他身后。
大雨天是真的极不容易打到车,晴天出租车司机转街过巷的满大街跑,一到下雨便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们站在路边的屋檐下,父亲朝着街头左顾右盼。
不知道此番过去面对母亲那一家人会有多尴尬,从记事起便知母亲与几个舅舅的关系并不融洽,她以前带我过去时会经常和他们吵架。
终于打到车,长途汽车站外此时已雨过天晴,地面升起蒸腾的水雾。
父亲告诉我地址,后将钱放我手里叫我去窗口买票。他默默掏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很享受似的整个人精神起来。
我们在候车室里百无聊赖的坐着,父亲紧扣着双手前倾式的坐着,眼神却定格在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沦陷在自己回忆的暗河中。我犹豫半天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决定恶作剧搞搞他。
“喂,发车了”
父亲被吓了个激灵,从回忆里猛然被拉出来。
“骗你的,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臭小子,连你老子也敢玩弄!”父亲一巴掌拍我头上,凶神恶煞的看着我。
我看了父亲一眼叹口气摇头
车站广播员通知检票了,父亲把雨伞拾起来说
“走了。”
车厢中的座位有陌生人重叠后留下的汗液酸臭味,坐靠窗的位置打开车窗,空气顿时清新许多。
“为什么不买火车票,这汽车要颠簸多久才能到?”我感到不解
“下那么大的雨,火车能走吗,读这么多年书白读了”
“这不天晴了吗,现在过去兴许还能买到票”
“从这里过去到排队买票少不得要花一个小时,另外买到的离目前最早的一班又是几点?有这些时间来回的跑还不如老实的坐着”
“我们大概几点到哪儿”
“不堵车晚上七点之前能到。”
我戴上耳机看窗外的风景。放的是孙燕姿的《遇见》: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是啊,他在多远的未来呢?
其实初中有女孩子追过我,可我心思完全不在她们身上。情窦初开的年纪,同班男生常一起讨论哪个班哪个女孩子好看。偏偏只有我,对此漠不关心。
所以许多人都认为我性冷淡,我那时也只觉他们无聊,不去理睬。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喜欢男生,我喜欢的人比我大一届。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
当时校园歌手比赛,他做主持,我参赛,他笑着递话筒给我,我说谢谢,唱完歌,我递话筒给他,他夸赞说唱得真棒。
怎么去形容他呢?是那种清新俊逸的邻家大男孩的形象。笑起来很好看。爱穿白衬衫。
但这份暗恋是胆怯的,见不得光的。只能将其压抑在内心。直到他毕业,去了一个我见不到的地方。
慢慢开始接受现实,就像植物枯萎,浇水只是无用功。
父亲此刻靠在我胳膊上睡着,呼吸声很沉闷,偶尔咳嗽一两声,我便把窗户合上,把半边外套蒙在脸上,不一会儿也睡着。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来到母亲的城市。
下车后父亲刚掏出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与电话里的人说了附近比较显眼的建筑物的名字。
过一会儿一辆暗蓝色车牌号是闽A开头的宾利慕尚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下来一位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带着精明的笑容和父亲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看向我说
“叔叔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肉嘟嘟的很可爱,这么多年过去倒长成了一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了”男人笑容倒是诚恳。
“桥亦,叫洪叔叔”父亲陪笑说道。
“洪叔好”我挤出一个微笑。
“倒是辛苦你们父子俩了,大老远赶过来走,对了,一起去吃个饭吧。”男人很热情。
副驾驶有个小可爱,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像夜空璀璨的星星。刚上车小可爱就激动的问
“爸爸,桥亦哥哥呢?”
“小千乖,哥哥在后面呢”
“害,这孩子,一整天都在问他的哥哥”男人转头无奈笑着说
“哥哥”小孩子笑得很甜,声音也很甜。
“送给你哥哥” 他把一个小型的玩具坦克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
“谢谢小千。”
“爸爸,我想和哥哥坐一起可以吗?”
“哥哥今天很累。小千乖啊,等下车爸爸给你买玩具”男人摸了摸小千的头
“好啊好啊,我想要奥特曼,爸爸也给哥哥买一个”
“好,好”男人宠溺的看小千
看着面前五六岁大的孩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疼。在同样的年纪,我们都失去了母亲。因同命相怜加上这孩子懂事,所以我也很喜欢他。
在一座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下车。小千主动跑过来拉着我的的手,这样一双肉嘟嘟的小手,牵在手里让人心里微微酸疼。
他这样的纯真烂漫,蹦跶着从衣兜里掏出奶糖给我,我很感动,他喜欢我,我亦喜欢他。
要是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家庭中,那该多幸福。他是这个世界上另一个与我骨肉相连的亲人。我不禁侧然。他突然对我说
“哥哥,妈妈一直说你在林城上学,等我长大了就可以见到你。但是我还没有长得像爸爸那样高就见到你了,我好开心啊。”
“哥哥也很开心啊。”我由衷的笑着说
“爸爸说妈妈去国外旅游了,会给我带玩具和零食,但我还没来得及给她说帮你也带一些,她就走了。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要分享给你,老师说了,好孩子要学会分享。”
“小千真好,谢谢小千”
“不客气。”
不由得感慨这孩子小小年纪嘴甜又懂事,富有爱心。
晚饭之后,洪叔开车带我们来到酒店。上电梯到的时候,小千已经趴在他的肩膀上熟睡,长长的睫毛像是长在两池清水河岸的青草,纯真可爱。
第二天车驶出这座城市来到一座小镇,这座小镇已经不是童年印象中的那一个,房屋比以前整齐。
外公家的房子也由原来的旧平房精装成三层住房,门口搭满了红色的帐篷,母亲的棺材停在屋里,一些穿道士服的人在帐篷下敲锣打鼓咿咿呀呀不知在唱些什么。
帐篷外一排排挂着白色的丧幡,墙上靠着一排排的花圈,一位自称是我大舅的长满络腮胡的男人给我和小千分发了孝服,穿上白色的孝服右臂还得戴上黑纱。
小千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牵住他的手,怕这个小小的人扎进人堆之后就不见了。
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簇拥着洪叔,笑脸盈盈和他说着话,看上去像一个个滑稽的面具。
我和父亲则站在另一侧,形象突兀,仿佛与他们一家人一点关系也无。完全被他们当成是陌生人。
外公像是稀罕珍宝似的要去抱小千,小千则转身靠在洪叔肩膀上,对眼前的虚假的热情无所适从。孩子有时候能够靠直觉去感受他人的真心,也许是他人身上散发的能量影响着他们的判断。
傍晚的时候,几个道士带一群穿孝服或头绑白布的人拿着三炷香围着棺材转圈。我和小千也在其中。灵堂里烟燎火气让人睁不开眼,小千哭了起来说眼睛疼,洪叔便跑进来把他抱走。
我自己也被熏得睁不开眼,眼泪将整个眼眶浸湿。便不时用手背擦眼。好笑的是这些人也许以为我在哭,一部分用像看怪物一样冷漠的眼光看我。觉得我在惺惺作态。
但我对这一双双眼睛丝毫没有什么触动,这样的眼神见过无数次,早已习惯。
嫌弃也好,冷漠也罢,这些人忙着把自己的心吃掉,一切和我并没有一分半毛的关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儿时的那些回忆早已在一次次的哭声中破裂,斩断,埋没。十年不知道对一个成年人是多久,也许就好像在昨天,可对我来说,却是追溯到寒武纪时期般漫长而遥远。
故对于眼前这一切,不管是从过来还是做着这一切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我只是纯粹地回避与父亲的争吵。
在灵堂前守了一夜,早上没有一点食欲。大舅带我去表兄的房间,眼前这个睡眼惺忪的男孩极不情愿的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一脸怨色从我身旁走过去。
躺在床上脑袋里空荡荡的,屋里投射的光线中有无数飞旋的细小尘埃。我像一块躺在湖面的白纸,很快下沉,意识逐渐缥缈,沉沉睡去。
出殡的当天,一些人在棺材旁边哭天喊地,有多少泪水是真的,多少声音是假的,没有人知道。
洪叔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小千哭着问他
“为什么哥哥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
“小千乖,哥哥还要回学校上学呢”
“哥哥都是大人了,为什么还要上学?”
“哥哥上的是高中,等小千长成哥哥那样大的时候,也要上高中的。”
“是不是上完高中哥哥就可以来陪我了?”
“是的,小千乖,哥哥高中毕业就来找你好不好?哥哥给你带很多很多的玩具。”我蹲下来牵着他的手。
他紧紧的抱着我,末了亲了我的脸。
“哥哥,再见。”
“再见小千。”
洪叔对我们无奈地笑了。
哐嘁哐嘁,火车驶出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