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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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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见她吗?”他站在雪里问,灰白的发丝中夹杂霜雪随风飘起,在罕见的晴空日阳下遮去那冷漠的半张脸庞。
箫中剑不明所以的轻哼,“嗯?”但看去对方那一脸不友善的态度,又让他不知该不该将心底的问句直说出口。
而几尽挑衅的,冷霜城以手中之剑射向他身旁雪地中,冷语,“只要你胜冷醉,便可见她。”
正在剑直插入雪中时,后方冷醉手提酒坛似欲找什么人,碰巧经过,当下疑惑的高声问道:“爹,你们在做什么?”
“醉儿,你与他将分出胜负。”见冷醉到场,冷霜城目光转向,平静的看着他,似带着点期许,“冷滟开出的条件,你两比试,赢者,便可上十三巅。”
冷醉进前一步,直视箫中剑毫无波澜的表情,再转向冷霜城,“可是爹,他伤势未愈,如此对他不公平。”
闻言,冷霜城扫过冷醉斜瞄箫中剑一眼,“机会错过就没了。箫中剑,你对自己没信心吗?”
“冷醉,我无妨。”断然的拒绝一脸不放心看着他的冷醉。也许自己心里明白若不是放水,是没有机会赢冷醉的。
那么自己又是在等待什么呢?
对上冷霜城高深莫测的目光,冷醉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微微一笑,“兄弟,可要拿出真本事。”
“若你已决定,这是自然。”
点头,身旁冷霜城不发一语转身欲走。他叫了声:“前辈!”
冷霜城半侧过头,漠然的看着他,“嗯?”
“我是否对你有何失礼之处?”
冷霜城不变的脸上出现一丝惘然,敛下眼沉默了片刻,“无。”
然而在那灰白发丝衬托下的容颜完全转身而去前,箫中剑确信自己看见了微开微合的唇畔,诉说着三个字──
萧振岳。
※
荒城才映入眼帘,感觉却是如此熟悉,恍若一去离开的那天,只在上刻。记忆的一切是如此清晰,历历在目。
然而自己是如此,他呢?这么久后,萧振岳是否还记得?
他忐忑不安的走入城内,街道上小贩依旧吆喝着生意,一切与自己印象中的荒城并无不同,然而当他顺大街一路走下时,尽头处站立着一道灰色人影,人的前方是一片无边的绿田,一头如墨的青丝在一片鲜绿下显得醒目。
他望着,有一会儿的时间迟疑着没出声,就这么静默的看着那优美的背影。
直到田野吹过一阵大风,吹乱了稻穗摇摆不止,吹乱了那一头黑丝斜飘半空,那人才终于转头……起先是惊讶的,然后缓如草木苏醒般,透着与从前无异的微笑。
“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将腰间配剑解下,向前递去。
“上次说好要替你再铸一把的。”
被动的伸手接住玄黑鞘身,感觉手中握着的剑刃,似在骚动鸣响,激烈不止,一阵阵在手心震荡。
看着眼前依旧笑的明亮的人,半响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这么久不见,难道不该对我说什么吗?”
“我……”
不知该如何解释五年前的不辞而别,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诉说那段已经成为灰飞的过往,而更令自己无法开口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么急忙的回来,就竟是为了什么。
然方才起音,对方却拉起他的手往回走,以指在唇上一比,“嘘!”似是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故友叙旧,该有好茶好风景。待坐下,你再慢慢诉说这五年的奇闻异谈吧。”
缓了容颜对他一笑,“嗯。”
萧振岳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直都是。
※
他们挑了一日,那是傲峰上罕见的艳阳高挂,罕见的飞雪停止。而他们,面对着面站着。
“兄弟,输了,你可是会后悔的。”他说,刀斜影映在皓白雪地中,拉出一条蜿蜒的黑线,恍若指引他的一条道路,告诉他:他不能输。
“各依本事,胜败无怨。”剑者不动,举剑,银光霎时亮灿了雪地,光芒直逼刀者。然后是伫立仿若过了半天之久的沉默,两人相视,忽尔一笑……
只在那一刀里,确信自己绝不可败之人,的确胜了。
留下那一滩血迹在白雪中消融,温热的血液混合冰冷的雪,冒着微微蒸腾的热气。
箫中剑因旧伤并发而步伐不稳,纵然冷醉眼明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可不停溢出的鲜血依旧染湿了衣袍。
“我无事。”耳边低低的声音,如同发话那人般虚弱,冷醉越听越是不妥,正想赶紧替他疗伤时,却忽闻身后传来另一道更加低下的嗓音。
“交我吧。”
冷霜城站着,眼看着那一滴滴烙在雪中的红痕,无动于衷,或者该说不知究竟想些什么,脸上依旧是那样漠不关心。
“爹?”冷醉奇怪的看着向来不愿麻烦的人,今日却破天荒的插手干预,而且还是平日看来处得不甚好的箫中剑。
恍惚中听见冷醉的声音,箫中剑勉强试着撑起身体一看,入眼的影像与白雪糊成了一块,逐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再也看不清眼前有些什么。
冷霜城见箫中剑昏了过去,没等冷醉反应过,直接伸出手将几乎靠在冷醉身上的人扛向屋内。而冷醉身上没了重量,回神赶紧跟在身后,不忘向前方之人道:“爹,如此取胜并不光彩。”
“只有胜负,没有其他。”
冷霜城的声音很冷,似冰柱断裂落下土地摔碎的声响般,带着刺骨的寒冷,其中──却有着一丝清澈。
那是比谁都懂,比谁都了解这个武林多么的肮脏污秽,了然于胸的透彻。
“我想……还是将机会让与萧中剑吧,他比我更需要。”
这次,他转过了他,肩上还扛着箫中剑。
“剑要让,女人也要让吗?”
冷霜城的声音很冷,似刺骨的冰柱,有着玉碎瓦全的决然,有着那么一点透明清澈。
※
他在荒城住下。这次,终于安安稳稳地住下,再也没有什么顾忌或猜疑。
想过也许萧振岳早已猜出他来自何方,也许早已看穿他那点想要隐瞒的机心。可,他不怕。罪恶坑已没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他的人生因此而得到的新的开始。
他,无所畏惧。
随后断断续续,他一直注意着羽人非獍,那个间接帮助自己一把的人,有什么后续消息。
然而多方打听,最后也只在一句:隐居月下孤灯,与药师慕少艾结识,便什么都没了。
他想,羽人非獍是很幸运的。而自己,也许也跟他一样,很幸运。
当他这么想着时,会对着坐在一旁明明说要聊天,却是喝茶发呆的萧振岳微微一笑。
“笑什么?”每每,他总是这样问。
“我想,现在的生活很好。”他怀中抱着剑,离开桌椅往身旁的大树一靠,稳稳的坐在树根上仰着头,风吹过时会将树上枯叶碎花刮落,在眼里直直落下──
“真的很好……”
萧振岳缓缓走来,他闭上眼,小声说道。
见不到萧振岳跟着笑起的脸庞,却似乎感觉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徐徐轻扫过,一声几乎被风鸣盖过的音量:“那就永远这么下去……”
睁眼,他戏谑的看着他,“不是还要练绝世剑法吗?”
眨眨眼,一笑,“哈,一起练,”
“剑法取名?”
“嗯……当然要威风点,才符合我的格调……”
“喔?”
“就叫……天之剑式,你看如何?”
“那我便叫地无之尽。”
萧振岳勾起个高深莫测的笑,“这剑法名……有蹊跷呀……”
撇过头,眼前又落下点点碎花,他啐了声,“哪有什么蹊跷……”
对方依旧迳自笑着,直到了落花飘尽。
※
箫中剑由昏睡转醒时,见冷霜城站于身畔,眼神紧盯着自己,一改先前每每总是视若无睹的态度。
正思忖今日冷霜城异于平日的表现,欲开口却觉喉间一阵烧灼刺痛,即便勉强也只发出一声嘶哑。
“渴了?”声音惊动了站立身畔的人,他不急不徐的转身,由桌上水壶倒了杯水递予他,同时一声冷哼:“箫中剑,明着输了,暗着就装伤,搏取同情吗?”
方就杯沿吞下一口清凉茶水,却听此言,顾不得继续饮水,他问道:“此话何意?”
居高鄙睨的眼神,挟带着嘲讽的起音,“冷醉因你放弃登上傲峰之机会。就为了你荒城萧家那无可追讨的仇恨。”
语末,箫中剑却不应,垂下眼顿时一片静默,直至过了一刻,才缓缓自语:“是吗……无可追讨的仇恨啊……”
当细微耳语传至心头,骤然一震似想起什么,旋即恢复如常,冷语,“你真要接受?”
抬头,视线与之对上,他眼中有着一份坚定,“是。”可却在回答后即刻转过头,似是逃避什么一般……
而冷霜城却不见他如此举动,只在听到答案后不可思议近乎是无法相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箫中剑,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然后是他再度抬头,淡漠的看着他:“前辈,既然冷醉一片心意,我自当不该辜负。”
“不该辜负?”再也克制不住心底不断窜升的那份波动,他按上箫中剑的肩,紧紧的压着,“哈哈……我怎么忘了,荒城萧家,从来都是这般自私自利,贪婪不知节制……你是这样,萧振岳也是这样……”
本已觉得冷霜城怪异,如今更听闻对方对自己生父不敬,再礼让的个性也被磨尽,忍不住开口反驳:“我所做之事与萧家何干?前辈为何处处针对荒城?”
骤然,原本脸上充满着愤恨的表情退下,如初春雪融般迅速得不留任何痕迹,他放开压在他肩头的手,转过身,不知是为了平静心绪还是怕被窥见表情,又是一如往常的声调,不起不落,“萧家所欠我的,这辈子、下辈子、来生来世都无可偿还。”
可在冷霜城离去前,箫中剑碧绿的眼眸对上他忽尔转过的视线──
那里头,有着很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道,或许……其中有种情绪,叫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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