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镜像》浮火

4、第 4 章

　　冷霜城一路的走，奇怪的是原本如影随形的向日斜始终没有出现。眼里逐渐越发单调的景色与绵延万里的冰原遮盖一切，越往里头深入，天上飘下的雪越是狂烈，无止无休的降着──
　　手中握着的剑冷的似刀吃进骨里，双腿麻的再也走不动，随后脚下一颠，棉软的雪地立刻包覆了他，他半睁着眼，雪中日阳淡淡洒落着光晕，逐渐放亮──逐渐放亮……
　　一个模糊的影子逆着光出现，他听见冷清如雪的那声，“你还好吗？”
　　啊……活下来了吗……

　　※

　　温暖的，炎热的，有些干燥的空气在周围回旋而成气流，冷霜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的是一柱青焰，狂烈跳跃在苍白的雪里，直直窜升，然后骤然落下，恍若烧穿了天而后熄灭，带着纯粹却暴烈的美。
　　他试着移动身体，手脚有些麻木的走离自己所躺的地方。几步后再见到的是一个女子坐在雪里，苍白的容颜几乎如雪般，没有色泽，手中拿着自己的剑正在研究。
　　“你没事了？”
　　她抬头，微微对他笑，黑色的眼瞳盯着他如涡，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停伫。
　　“嗯。多谢你。”片刻过去，他才想起那被握在手中的剑，视线随之往下移去，“那是我的剑。”
　　看了剑身一眼，平静的与他对望道：“已经不能用了。”
　　垂下眼，他不作声。
　　“你想补剑么？”然后她又问，在剑上游动的手指一顿，“可仅能补好，无法使用。这剑已尽了寿命。”
　　惊讶的看了她一下，“你会补剑？”话出口才想起方才自己在走来这的途中曾看见火柱。观此烈火想来主人会铸剑也不稀奇。
　　而她却不答话，看着他的视线一闪，将剑收进了布中，随即由雪地中起身，“你为何来傲峰？”
　　冷霜城不解，“此地名唤傲峰吗？”
　　“傲峰总共十三巅，每进一峰便冷一分，而你昏倒之处在第九峰。此地则是第十三峰，亦为最冷之处，若无任何保暖之物擅入，难以全身而退。”她与之解释，抬眼见他理解的点头，再问：“那么，是为何让你来到这冷荒的傲峰呢？”
　　“偶然。”
　　深黑的眼看着他，“什么样的偶然，能让你宁可冒险不愿回头呢？”
　　移开目光沉默了会儿，他吐口气，才回答：“……当你明知回头是死亡，但踏前却不见得是尽头。”
　　她敛下眼回身，不再与他对看，“剑，明日我会补好交予你。”说着便迈开脚步不知欲往何处。
　　“等等。”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苍白的容颜沉默的看着他，那深黑的眼里恍若静止了一切，连飘下的大雪都为此停伫，“没有名字、从来都没有。”
　　他愣看着她，那漆黑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空茫反射出自己的影像。
　　听见似雪般轻细的声音，在飒飒风声里清楚荡开，“我叫冷霜城……”

　　※

　　“好了，做好了。”满意的拿起手中灰茸茸的东西，以牙咬断缝上的最后一针，笑咪咪朝着一旁坐着的箫中剑招手，“你来试穿看看吧。”
　　“麻烦你了。”颔首接过衣服，灰黑毛皮的柔软触感在掌间摩擦着，立即将衣服往身上一披。正好吻合身型的大小与细腻的缝线说明了裁缝者对这件衣服的用心。想到这，箫中剑不禁又说了句，“谢谢。”
　　那人无所谓的笑笑，拍上覆着新衣的肩头，“别客气，我常做。爹的衣服也是我做的。”
　　话说及此，他顺着转头望向屋外独坐浅酌的冷双城，灰色的眼静默注视着酒杯，似思考些什么又似发恺。就这么瞧着，不禁有种连他周身的雪花也停止落下的错觉。
　　箫中剑这才明白为何自己总对他如此的在意，除了那莫名感受到的敌意外，也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周围透着一股绝望。
　　就似风般如此理所当然的与他并存，难以查觉、难以忽视。
　　倏地，耳边冷醉的声音敲入，带着些抱怨的唤道：“你在想什么？方才叫你也不应。”
　　才回神抱歉的看了他一眼，心忖也不好将方才心思明说，只好将最初才此的目的作为藉口挡驾，“在想……何时才能找到铸剑之人。”
　　淡紫色的眼眸却此闪烁一丝阴暗旋即恢复，又笑道：“前辈平常鲜少与外人往来，要见她也须待她同意。”
　　箫中剑点头表示明白，又开口：“在我昏倒前曾见到一名女子，她可就是那位前辈？”
　　冷醉一诧，惊讶的脱口而出，“你见过她了？”
　　由对方的反应推断自己当时所见之人应当就是他口中的前辈，微顿一下后他点头，“也许是见过了。”
　　然后冷醉看着他，没有说话。
　　眼边扫过窗外人影，不知何时那双浅灰的眼正透过窗外屋里看──
　　雪落的声音在那日显得格外安静，似包覆了什么，让人心慌。

　　※

　　她说她没有名字。
　　但是由自己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决定了她的名字。
　　似火般艳丽，似冰般冷冽，那黑的如墨晕成的眼眸如同天幕，是什么也没有、怎么也补抓不到的，一种空洞。
　　于是他说：“那……我可否叫你冷滟？”
　　十三峰上，天火熊熊，亮灿了雪地。
　　她将手上完整的剑交予他时，眼里映着那一点火光，轻声应着，“嗯。”

　　※

　　他在傲峰一住就是五年，这五年间没有任何人来过这，亦没有向日斜追杀的影子。
　　虽说日子看来表面上安逸，但实地里仍日日担心哪日罪恶坑的追兵追至，无处可逃。
　　直到那年，听闻罪恶坑大名鼎鼎的怪人：月不全孤独缺，精心收养的徒弟逃了，逃的人仰马翻、惊心动魄，烧了罪恶坑一半的房舍，沿途杀生无数。
　　而更令人惊讶的，他是唯一光明正大走出罪恶坑之人。他是那百中选一的幸运儿，得到的了笏君卿帮助，从此没人会记得罪恶坑曾有个羽人枭獍，只道有位仗义行侠的刀客：羽人非獍。
　　也许自己心里对两人不同的遭遇是有些忌妒的。但也因为羽人非獍轰烈的逃跑，他知道自己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在那烧掉了一半的房舍中，连同自己曾经存在罪恶坑的痕迹也一并抹除了。
　　像是获得解放般，他跪倒在雪地中，以往觉得刺骨寒冷的冰霜，现下只觉得柔软美丽。
　　伴随喜悦而来，他的脑中浮现起一个人影，反复想过许多遍的人影。纵然时光已久，他仍记得他的相貌如此清晰。
　　当下他立即整了整衣装，踏上十三峰对冷滟道：“我将出去一段时日。”
　　对方一如往常平静，停伫了一刻，开口：“什么原因让你做此决定？”
　　纵然两人相处许久，然而他却始终没曾向她提及他的过往，那是一片连自己也不想碰触的泥泞，即便时常他觉得冷滟已猜出大半，但就是无法克制的──想要隐瞒。
　　“去找一个人。”于是最后他决定，给她一个模糊的答案。
　　而她看着他，却问，“他是你重要的人？”
　　冷霜城敛下眼，沉思着。许久才回，“也许说不上。可现在，我的确想见他。”
　　得到答案后她转首，看向跳动的焰柱，突然道：“你还回来吗？”
　　他看着她的侧影，一怔。
　　“万事小心。”
　　没有回答的沉默，在她转身回屋后，他依然举步。
　　踏出了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