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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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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霜城由怀中拿出酒壶的刹那,他感受到的不是憎恨、也不是厌恶,而是怜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连自己曾经真心付出过的人,也可以用以作为棋子。
“哈,冷霜城,你好冷的心啊,酒壶离身,代表冷醉出了危险,你竟然不思拯救他,连自己儿子,也能无血无泪面对,欲利用来影响对手,轮回有道,在世偿还,冷醉欠你的,已随这个酒壶而烟消云散。”
箫中剑身后剑冢受到气息影响微微嗡鸣。是对冷醉至终不疑的信任感到不值,是对冷醉执迷不悟的感情感到悲哀,更是对眼前这个玩弄他人工于心计,只为成全自己的人,引发无边的怒火。
他辜负了冷滟以命的相保,他辜负了冷醉不曾更改的崇拜,他更辜负了自己,沉溺在离不开的过去,将一切都亲手毁去。
然而看来已经癫狂的冷霜城并不明白剑冢鸣响的悲曲,他只是盯着萧振岳的后人,其实两人并无相像之处,唯一相同的大约只有在这时候,眼里既悲伤又愤怒冷光,决绝不留余地的像把剑,像自己投来。
以前,他曾经心痛。然而现在,他没了心,再也不痛了。
他笑的恍如隔世却又快意疯狂,举剑向他,就像那时与萧振岳的决裂,“也好,那你欠吾的,就随你的死,以双剑偿还于吾。”
他要双剑!冷滟已死;生,她背叛他,死,他也不会将遗物留给他!
纷飞的霜雪,茫然的视野,他看着那双碧绿如昔的眼,却已经想不起那个让他执着至此的人,曾经容颜。
“冷滟造了双剑,是为了达到神之境界,这口剑是属于冷醉的,就算他放弃,谁也得不到。”
他眼中那人是箫中剑,握着双剑挡下自己誓保神器的也是他,由何时开始那份想不起的容貌逐渐变了,变成眼前这人,变成傲峰久萦不散的孤独。
喝声风云起,剑气如翻涛,箫中剑决意败霜城,双剑配合无间,一运一使,尽在掌握之中。
“暴雪冷霜。”
剑凝出千层冰雪,直克对方剑式而去,被气层震散在空中的碎冰落下如利刃,欲封箫中剑退路,却被剑回锋一扫,尽皆粉碎。
“事隔多年,让吾真正见识一次,天之见证吧。”
“此战之后,愿你能明白冷滟所求之境。”
双方挥剑相向瞬间扫起的雪花盖住身影,冷霜城银灰的瞳孔被霜雪掩覆,一片茫然里仿若回到了很久那个从前,他听见一道声音,划破那飘渺不时的空间传来,“无我无私,无念无求,舍己存道。”
很久以前有人说过。很久以前他更记得,那个已经不能再听见的声音,“我所要的是,造剑者与使剑者登峰造极。”
箫中剑眼前浮现冷滟回眸转首的面孔,在如今景物全非的十三巅,依然如斯耀眼的绽放。
人间无极,天之剑式,双招一会,山崩石走,天摧地残,愁云雾惨。
然而回神后他却败了,败在那不知是仇是恨,矛盾却又在乎的人手上。
他单膝跪在地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站立前方的人,流光闪耀的碧眼辉映着雪地,刹那变的有那么些刺目,“啊…这招根本不是天赦罪。”
“没错,此招乃是领会武痴绝式,融合武痴大悲的侠义之心,才能领悟天之剑式的最终精义。”箫中剑看着他,这就是属于他们的落幕,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然而失去的那些却无法追回,不明所以的失落盘旋在其中,对比着冷霜城败北的狼狈,却只是更显讽刺。
“冷霜城,你已败了。”
两人,谁都没得到什么。
他拄剑站起,忍着不断焚痛身躯的剑伤,跨前一步,“哈哈哈,我是败了,我确实是失去得剑的资格,但是,你会永远记得,是你的出现,破坏了吾父子的感情,是你的出现,才促使冷滟之死,是你的出现,才使一切破灭,你将永远也得不到冷醉的原谅,哈哈哈。”
他凝视随后踏着风雪离去的冷霜城,颠颇的步伐每走一步皆沿路落下一片通红的色泽。
──两人,不断的失去,只因为冷霜城放不下的过去。
※
那座已然废弃却依旧没有改变的故居在月影下摇曳,破败的残壁上拖曳月光照耀出长长的影子。冷霜城站在仿若随时会崩塌的城墙旁,眼里依稀能见昔日繁荣的景像。
只是曾经那个在这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他狠狠地将手按上粗糙的墙垣,就算砂砾摩的掌心发痛也不在乎。月儿圆如那晚,然而无论是谁,都再回不去从前。
荒城久无人烟所产生的尘埃混杂着一丝腐朽的气味充斥在鼻尖,那味道刺激着鼻腔,如何也挥之不去,恍如这些年来附着自己的恶梦,那份无可救补救的执念,深入骨髓。
圆月的周围晕开光华,虫鸣的响声中挟带武者隐约的呼吸声,由他只手按着的那堵墙后面传来,收拢思绪后视线扫过这诺大的荒城,依旧不见自己渴望的身影。
微微笑起。
是啊,都已经这么久了。当初被六祸苍龙杀死的萧震岳骨已成灰……说起六祸苍龙……
微笑忽然转为阴笑,他放下扶着墙垣的手,由凌乱破败的废墟中绕出。月下,欲找的那名剑者就身处在那。
“萧府,真是荒凉又颓废。也难怪萧无人这样的后代,不败坏也难。”冷霜成走至那名少年伫立的墓前,碑上刻着望残年三字。
从前往事霎地全数涌来,那时还在襁褓中被取名为无人的婴儿,萧振岳脸上无法言喻的神情,其实自己看见了。然后是出现在自己眼前差点死于剑下的望残年,那影像与眼前的少年重叠恍惚。然而冷霜城却不动声色,不显露一分一毫能让他人查觉的神色。
“走在武林道上,死亡是失败的等号,刀客剑者习武数十年,究竟为何?名声、权力、地位,刀剑者所求的快意与胜败,有人是持续的胜利,有人是今生只求一败,失败令人痛恨吧?痛恨到荒种孤坟无人记得,只有怨魂惦记着自己的悔恨,可是怨魂已无用武之地,不是吗?你的穴道被制,扣在此地看来像什么呢?像丧家之犬,记得你与箫中剑是结拜兄弟,也算师出同门……”
“与你何干?”
冷霜城看着他,月下的月漩涡,正如阴影中的黑洞,与自己有着相仿的执着,与自己同样失去无可取代之人,也许唯一不同的,月漩涡仍有愿意照耀他的月辉,而自己──却一无所有。
“是与我无关,只是有个看法,当然这是我的看法与你无关。如方才所说,刀剑者所求的是什么?如今箫中剑已是今生只求一败的剑者,而你是只能续追求胜利的失败者。我的话只是我的想法,你无须放在心上,告辞了。”
他看了少年一眼,看着这已不复在的荒城,冷然一笑,隐于暗处。
随后月隐风起,周遭异变的气氛惊扰夜里虫鸣,不断释放出凛冽杀意的少年居于中央,扬起细微风旋吹乱了互相层叠倾倒了的梁柱屋顶,如鬼般的红瞳无光自亮。一片漆黑的夜,冷霜城所在阴影下只能见这双红瞳灿如花火,是既令人悚然的恐惧,却又忍不住赞赏的美艳。
“三弟!”而箫中剑赶回时正见此景,同时他也立即发觉冷霜城隐于暗处窥探的视线。
月漩涡起身直视箫中剑,耀眼的红瞳如死神的招唤,不再带半点情感只有最冷然纯粹的杀意,“你说谁是你的三弟啊?”
“你的魔族血液觉醒了?”他带着惊讶的表情很快平复下,像是了然什么的看向冷霜城隐身,一抹不易查觉的愤然闪过眼瞳,“我不会让你回魔界的。”
月漩涡闪着红芒的双眼眯起,冷然一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随后是兵器互相撞击的声响,“听说你已步上今生只求一败的剑者之境?”天之焱挡下第一波攻击顺势挥出,月漩涡横使腾月挡下,剑锋相交擦出一串夺目火花,“剑、不是为了求败求胜,三弟。”
闻言,月漩涡血红的双眼更加闪耀,眯成一线细缝,使力挥击腾月打开架在上方的天之焱脱身,像是隐忍什么咬牙再击,“不为求败求胜就失去意义。”
站在暗处的冷霜城手握剑柄,看着这幕。迷网的少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找不到归宿也寻不到价值得自己,只能不断在胜败中确定,只能不断在执念里生根……
腾月再度与天之焱相交,冷霜城轻启剑峰发出细微的声响,同时场上两人查觉,月漩涡火红的视线瞟往自己,冷霜城并不知道自己现今是何种表情,是愉快的笑容呢?还是如往常般的生冷?然而这一刹那他却能感觉被傲峰冰冻的血液融化般开始流窜,至四肢百骸,这么久后……自己终于重拾了活着的感觉。
在此时此刻沸腾的热血,在此时此刻窜升的杀意。
他想知道,箫中剑与自己一般失去一切的表情,他想看见,那个到最后什么也不剩的萧中剑,那个到最后谁也救不了的萧中剑。
那对荒城萧家无法拔除的依恋啊,那对箫中剑无法屏除的恨意啊……
红眸乍然一张,伴随红莲烈焰袭向箫中剑,他挥动天之焱驱起冷风挡下,却让月漩涡顺势退上屋顶,眨眼消失,“下回再会,月漩涡不再是月漩涡。”箫中剑眼看追之已不及,顿时雪飘四周,剑气直往冷霜城所藏方向去,“出来。”
半出鞘的剑挡下攻击,他只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叫嚣渴望着胜利,“他选择魔界,发怒吗?恨吗?怨吗?哈哈哈哈──”
箫中剑并不看走来那人,目光却在扫剑对方所拿之剑时停顿,“天之滟,宵呢?”
他公然将天之滟收回鞘中,像是更欲刺激对手般,“行走江湖需防自己身后,箫中剑,你太大意了。”
冷然扫过他一眼,敛首,“如果他死了,你将出代价。”
“付出代价?哈。”刻意突显的讽刺笑声正如他脸上兴狂的表情般显著,“没有冷滟所铸的剑,你是杀不了我,偏生冷滟的剑不杀冷家之人。箫中剑,你真是悲哀,无情者伤人命,伤人者不留命;最多情的人,也是最可悲的你。”
箫中剑隐露杀气的眼反射一线剑芒,四周飘着的雪花猛然落大,像欲冰封荒城般冻结了四周,“多情总被无情伤,逼我无情那就无情!”
月下的荒城,冰封的霜城,多么似曾相似的情景,从来到这处旧地开始他便不能控制不断想起往事,伴随记忆一点一滴回笼,他只能更恨,伴随记忆一点一滴的回笼,他依靠执念活着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什么都没关系了。即便再失去更多也无妨,即便一无所有也无妨,他的怨恨,曾经的多情,这个跟萧震岳如此相像的人,他一定会让他们还清所欠的债。
“何必愤怒呢,你还有一个机会,冷醉人在心筑情巢,我给你机会,在我杀掉他前,去挽救你们的友谊。”
“哼!”极为不齿的看他一眼,箫中剑毫不犹豫的离去。
月下,他笑着。冷然而平静的,狂烈而兴奋的……
那时自称寂寞侯的人找上他,就不再犹豫的确定了道路,不再被任何事情所阻碍。
即便要为此霍尽所有,即便要为此一无所有……
他望着箫中剑离开的方向,微微笑着,转而狂肆笑着。
“箫中剑,当你情绪失去控制之时,就是你的死期,哈。”
※
天人悯,冷霜飞,天滟之浪破无语。
天之滟冲入挡下天之焱,冷霜城手握天人之悯来到,“箫中剑,你想杀死我儿夺剑之计已破局,枉费你口口声声称我儿微至交,你夺剑私藏也罢,竟想杀死冷醉,以完全得到冷醉之剑。”
箫中剑天之焱剑尖斜地,淡漠看向与冷醉并肩站着之人,“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无须辩白,剑回到他手上,我责任也了。”
冷醉视线对上他,平静如结冰之湖,相较于自己现在激荡的内心,挣扎不已的感情;他不懂,为什么这人还能这么无动于衷,明明造就这一切事情的源头是他,明明是那双手毫不留情的,夺去自己最重要之人。
相交的视线转为愤怒,正此时冷霜城开口:“醉儿,你身前这口剑,是冷滟为你精心打造的最后遗物,名曰天之焱。”
三人随着此话转而注意那口剑,天之滟稳稳入地三分,冷霜城嘴角微扬,萧中剑敛眼沉默,冷醉微微呢喃,“天之滟……”
冷霜城侧眼见冷醉迷网的神色,随即又道:“握住这口剑,你我父子二人同为冷滟报仇。”
冷醉闻言缓缓身手握住剑柄,同时箫中剑注视即将握稳剑柄的那双手……
紧握剑柄的手,白雪纷飞的情景,冷霜城眼前忽然一片极光飞逝,记忆化为光华如溃堤般泄出,那张脸孔在眼前忽然放大,又一闪而过。
“杀人者,终要偿命。”
神兵上手,冷醉弃刀回剑,威能大增,配合冷霜城背后相助,一时间封住了萧中剑的行动。同时欲脱身的萧中剑极招上手,“无情者伤人命,伤人者不留命,天赦罪。”
两人亦起剑抵挡,“地无双极。”、“冰日追霜。”
神器撼天,砂走风扬,三方交会惊爆出犹如灭天般的情景,心筑情巢登时一方倾灭,乱石杂物遮去视线,萧中剑由混乱中拖出,最后一回眸,对仍握天之滟的冷醉道:“冷醉,不要忘却冷滟对你的期望。”语落,随即消失。
冷霜城凝视萧中剑离去的方向,收起天人之悯回看冷醉,“你加入魔界是为了什么?”
“打败萧中剑。”
他看着眼前已然长成的少年片刻,深灰的眼微弯,一改平常的严肃冷漠的,带着温暖和徐之意,“为父愿倾己之力助你,也不希望你加入魔道,离开魔界吧。魔界若有怪罪、甚至格杀令,父亲愿帮你承担一切,只希望你走回正途。”分不清是真是假的话语,分不清是有是无的感情,冷霜城演的入戏,而冷醉亦无所知,愧疚地说道:“是我不好,竟让父亲担忧至此。”
已然倾崩的废墟之地,四周只剩战斗后留下的残破之景;残破之地,残缺之心。冷霜城伸手摘下随着风砂沾在冷醉发稍上的草屑,冰冷而平静的一笑,“走吧。”
“是。”冷霜城翻掌清除阻挡在两人面前的障碍物,稳稳往前走去。
同时他明白,与冷醉的归处,已经没有了。
“你小时也是这般,总玩得满头脏。”
冷霜城边说着,边用手又挑去发丝上沾附的枝叶,转而像似冷醉小时般那样笑着。
“父亲还记得啊──”
冷霜城看他一眼,不答。
随着两人的步伐,心筑情巢已在身后数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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