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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旧日情谊,一杯薄酒祭往吧。”他将手中酒壶往箫中剑一抛,见他豪爽的仰首饮下,唇瓣微微一勾。
      就此,再没有回头之路。
      劲烈风刮,因箫中剑周围散发着冷霜而渐次狂大的雪,苍苍一片,迷茫了视野。依稀可见小时爹亲持剑在风雪中穿错,跃动的样子,依稀可见剑如灵蛇,只攻不守的爹亲如何毫不动摇的驱逐一个个威胁傲峰之人……
      依稀可见那日金阳滟空下,爹亲舞剑手把手教自己的步伐,霜白的发鬓在空中飘飞,说着剑意一字:乃狂,音沉如夜幕,回回荡荡刺入耳中,自己手中握着热如炎流的剑,即便在如今冰天雪地中依然烫的炙手。
      ‘悲亦喜、恨亦仇、苍天负吾。’
      看向那如渊般灰霾的天,无止境飘落霜雪;就像眼前两人,如霜的表情,以及横亘在两人前,那道冰封的界线。
      这样的结果到底应该怪苍天捉弄,或者自己认人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即将拔剑这人曾经是朋友、曾经是兄弟,但也是自己此生的仇人。
      如果可以,让霜雪逆径回天──他希望自己从未碰到过他,萧无人。
      “生死、仇恨,皆不怨悔。”
      箫中剑抛回酒壶在相隔之距中画出一弧半圆,而他并没有接下那朝自己手边而来的物体,酒液洒在雪地中融成冻水,冷醉背后天之滟响动,瞬地剑光扑喉。
      箫中剑拆招回击,却忽然气息一窒,嘴边溢出黑稠毒血,踉跄数步,剑光再度相交,彼此撄锋的剑在叫嚣,吐息化出的白雾交融混杂,相像似对镜影像般的举动,左右相反的两边可见一道黑血,沿着下颚蜿蜒落下。
      “为什么……”
      同样散下的发丝遮住脸孔,那道血迹显目如刺,两人抬首相视的瞬间,只有即便相交,也恍若陷入虚无的目光。
      “也许这是一种恨,恨得无论如何非要你死不可的心理。”
      那瞬间像似见到冷霜城凝望自己的表情般,自己一挥剑退开,对方便提剑相迎,亦向后退,如此如此如影随形──
      “是冷霜城要你这么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最终你一定要死。”
      紫眸凝而上扬,挟带冰霜冷锋。
      眼前之人与自己,今日将只有一人屹立。
      挟着长剑的身影与他次次相错,刮起风雪盘旋在两人四周,有几次他以为他几乎要成功了,但却总是功败垂成。
      那人倚剑身后,转剑回身看他,“冷醉,你走火入魔了。”
      紫晶般的眼闪过一轮清辉,停住剑势傲然迎向他,以手指心,“非也,这是我心中满腔的仇恨。”
      昔日种种记忆已然灰飞,如今想来更是令人焚心。
      他是以怎样的真心,换得如何的回报?
      ‘剑心因仇恨悲伤而起,心狂剑狂乃至意狂,正是招意。’
      傲峰崩落的霜雪因剑气散落漫天,重重打落在两道飞逝人影上,凝霜的雪坠地又散,细细密密撞击肢体的触感竟讽刺的令人安心,像是冷滟儿时抚着自己的柔荑,像似印象那人与自己试剑,若重还轻的肢体相接。
      只是散雪沾上衣物,正像那般无可追回的往日,碎裂不全。
      剑势无挽向前,就此生死两分。
      箫中剑飞扬银发混杂白雪难以辨明,双袖贯风满起,极尽凌厉之势,似一扫千军而来。
      两人剑端交会,气劲震荡由剑传至掌心,那种快意的激狂,正似自己被焚噬而千疮百孔的真心。
      “你真要相信那个罪人?”
      隆隆风声中,那人忍无可忍的声调忽远忽近传开。然而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清。
      一切早在冷滟死去那时,都注定了。
      “箫中剑,以你最后的尊严,与我一决吧。”
      也许自己在乎的根本从来不是真相或者罪者,他只是无可释怀那无论被谁背叛,都鲜血不止的疼痛。一边是自己真心相惜的兄弟,一边是自己幼年相依的慈父。
      这样的命定无论哪边真假,皆找不到一个了结。
      也许他是自私,也许他亦无法承受认清真相的痛楚,人一生只得一生父,若真要失去什么,自己怎样也无法割舍,那个生己育己的爹亲。
      乍然,剑刺穿气劲透入那苍白如雪的肌理,只差心脏几吋处陷下一个血色的窟窿,而破去的气劲四散成刃,穿过己身,血落成数点晕染。
      那似是箫音薄凉又似叹息无止的声调又响了,在自己耳旁,温热的血顺着剑,湿滑了掌心。
      “我对你处处让步,仍唤不醒你的神智吗?”
      轻如落雪溃散的声音。
      他看他,眼里映出一片降红。
      解释,真相,拯救,让步,这都无关痛痒。
      他要的只是两人全力一战,生死由天的结果罢了。
      他看他,眼里是白茫雪地反射的一线凛光。
      “我之心智,唯有杀你。”
      沾血的剑被拔出,血迹滴在雪中下陷成另一个红色坑洞,当他再次举剑,雪地里斑驳交杂的痕迹竟意外在紫眸中映出荡漾光华,似波动潋滟。
      “冷醉……”
      自己是如何在这样的命定上走下去的,他已不记得。
      鬼萤由袖中抽出,刺穿另一具躯体的触感传来,意外的并非如此难以接受,即便他深知这染湿自己衣物的鲜血,是由自己曾经多么珍惜的朋友而来……
      然而这份早已面目全非的感情,也许终于在今日画下句点。
      他并不曾放弃他,无论伤的多重,经过多久……无间无断的,只想救出他。然而自己对这分友谊仍有重拾之期的想望,已不复在。
      若是无论如何忍让,如何解释皆是白费,那极端之下,他也只有这番选择。
      “这一剑,能够让你清醒吗?”
      鬼萤穿过躯体的剑端透出,血蔓延在深色皮毛上,就算握剑之手冷得僵硬,他也告诉自己,不能退却。
      天之滟落地撞击岩石发出声清脆。一直隐于暗处的冷霜城见风雪止歇的中央,两具相互撕咬的躯体,滴下的血色染红了笼罩之地,剑响的清音拉回自己,这才想起那就是自己期盼已久的结果──
      期盼的结果啊……
      他收起笑容踏着轻步走去,越发刺目的鲜红病态又堕落的令人难以移开目光,他盯着那把穿过冷醉身躯的鬼萤,扬声,“冷醉!”
      再度刮起的风雪中他看不见孩儿是否呼应自己的叫唤回首,剑抽离身躯绽开皮肉的声响,血滴上雪地的声响,还有那尖锐却又迷惘的杀气。这时的自己是多么想向他微笑,却不能。冷醉的身躯随着动作滑落雪中,箫中剑向后几步蹒跚稳住的看着他。
      多美的眼睛,碧绿沾雪的,辉映余红的……那双眼看着自己,挟带杀意又苦痛迷惘的。
      他一直想见这样的神色,让他活在地狱的人,夺去了自己所有的人,他一个个都不会放过。
      多么想尽情地大笑,狠狠嘲弄眼前这即将向自己俯首之人,亦狠狠嘲弄那曾经背叛自己的在天之灵。
      怒吧,恨吧,他就是身处地狱,也会伸出枯槁的双手,将他所执著者一一摧毁。
      “为我儿纳命来。”
      那愤恨带着怜悯又悲哀的表情。
      如果不是横挡在前的冷醉,他真想大声一笑。
      他的剑指着他,不偏不倚刺入,当鲜血溅上脸庞时那无可言喻的快慰,自己等了这么久就是这一刻,但真的实现时,他却又恐惧结束一切。
      剑在空中画出一轮轨迹,锐风直逼箫中剑要害而去;只在一霎,眼看那人将要丧命于剑下,天外却忽来一阵刀气刮起风雪,一时视线不良的冷霜城不及追上,箫中剑便在那阵迷茫中消失了。
      快得来不及留下残影,剑势失去目标却依然没有停止插入雪地,他茫然看着雪尘落下然后逐见清澈的天空,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初真不该留下你,宵。”
      视线由半空落自地上,就倒卧在自己不远处的冷醉翻身使劲的仰头看他,已分不出那双紫眸中闪烁的光华究竟是雪花或者是怨悔的波光,那张清秀却染满血迹的脸庞曾经是自己由小看到大的,而如今这个与自己如出一辙,满心狂念的人亦是自己一手铸成的。
      他慢慢走近,扶起那狼狈不堪的人。
      “爹亲,是我无能,竟然走火入魔,无法杀死箫中剑。”
      冷醉依靠自己坐起,染满鲜血的手紧握住深灰衣袖,这情景就像回到从前,那高不及腰的小孩玩的满身雪污,顶一头乱如蓬草的头,仰脸笑着喊他:爹。
      冷醉还是仰着头,努力的表情逐渐成像似在隐忍些什么,狂乱不止的心音随着飞雪堆叠在两人身上而趋缓,被握着而浸湿的袖摆血花向上蔓延,渐次连手腕都仿佛被一汪温水覆盖般,那么熟悉却令人反感的温暖。
      他看着躺在自己臂弯中的人,暗淡的眼不再明亮如昔,而那张爱笑的容颜在知道一切之后亦不会对自己再笑──
      “无妨,以后、就交给我吧……”
      天之滟落下敲击石畔的清音在耳边回响,他见冷醉脸上瞠目而不可置信的表情,鲜血穿透防风的厚衣沾湿胸前。他知道,这就是自己最开始,就选择的道路。
      “其实箫中剑所说皆是真话。杀人夺剑的是我,欺骗众人的也是我。”
      “为何要这样对我,爹──”
      他不知道这时的自己是否因胜利而愉悦的微笑,那种突如其来令人发颤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洋溢在脸上,在他看见一切破灭毁坏的光景,在他看见这张脸孔失望又痛彻心扉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快意的微笑或者只是微笑。
      “认养来的弃子,没有资格喊我爹。我今生唯一想夺的,只有冷滟一人,偏偏她却给了别人,背叛我之人,那么就死吧。”
      “为何要告诉我真相?”
      凝视那已转为与箫中剑同样,既恨又迷惘的脸孔,他不禁在心底发笑叹着:“真是多么相像的个性啊。明明恨着,却被众多情感牵绊而无法抉择的两人。”
      为什么告诉他真相?自己是为了这一刻吗?一直等着这一刻,再看一次两人相同的表情──皆是由自己一手造成。
      “黄泉路上走的潇洒,太无意义。抱持怨恨,才有痛快的来世啊。”
      冷醉微拧的眉头与不断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满地满眼,他扬起天之滟带出一线余温,是热的血溅在雪地中,化出袅袅白烟,是心头之血洒在冰寒中,刻出蜿蜒河道。
      冷醉失去依靠的躯体向后倒下,天落着的雪花如鹅毛般轻飘缓速的降,他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余天之滟被自己掷落地面的响声,一瞬清音。
      “冷霜城……会有报应的。”
      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但是由那人缓缓开合的嘴形是这么说的……
      究竟想看见什么表情,究竟为何要告诉他?那张闭不上双眼的尸首仍看着他,正如从前自己看着萧振岳的神色,恨毒无比。
      但是那又如何呢?
      这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结果。
      这就是自己期许的最后。
      这就是──他一开始便义无反顾走上的道路。
      “可怜……真是我可怜的醉儿啊,哈哈哈──”
      黄泉,还是做个明白鬼,无愧此生吧。

      ※

      他在一片纯粹的白雪中看见了那人。
      一直多么想再见到……那如旧的面孔,飘扬水袖清灵优雅的身段,以及那仿若看穿一切,清澈带着淡然的目光。
      激荡的心情如沸水,翻滚在胸腔发出吱吱声响,仿佛听见自己曾在傲峰日以继夜不断嚎叫不公的声音,对那人的死……非反目不可的兄弟……
      “冷滟……”几乎是颤声喊出久违到陌生的名字,也许那份颤抖中包含了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事实的怀疑。
      剑,穿过那柔软身段的触感,如同昨日般重现。多少年冷寒的傲峰顶上,握着铁箫的掌不断回忆起那痛入骨髓的记忆。
      痛的连想触碰那人的指间,都微微颤动。
      仿佛那只是一个虚幻,会在触碰的瞬间由指缝中溜走。
      刹那,对方旋身,回首朝他浅浅一点头,“箫中剑……你之执着不减。”如雪落下时挟带萧瑟寂凉的声音,鲜有起伏,陈述事实一般的,“还记得我与你说的话吗?我铸之剑,不杀冷家人。”
      他默然看着她,递出的指尖方碰到白纱水袖,瞬间那道如水的身影如雪般崩散。
      “我铸之剑,不杀冷家人……”倏忽消失的脸庞犹带着一如往常的神色,直至最后耳边都还听得见,那如雪落的声音,最后埋没在落雪中。
      世界又恢复一片纯白,不染任何色彩,亮得刺灼眼目的色泽。
      即便自己伸出冻的疼痛的双掌,穿越层层白雪,却触碰不到那个散入风雪中的人。
      “冷滟──!”
      回荡在四周的,只有自己如风般远啸的呼喊,苍凉而孤寂的;亦如倾刻蒸发在眼前,那人如深潭无波的双眼。
      对她的歉意,是这么的深重。
      然而却无法诉说、无法拯救任何人、无法得到宽恕。
      这股随之涌出的悲伤,就像两面不断靠拢的墙,压迫理智──将之疯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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