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天 活在这太阳明亮的世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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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杀手是不能轻易露面的。”
清晨，我们穿上教会义工统一发的白T恤和牛仔裤，准备从家里出发。
“见过我的人基本都死了。”奇犽戴上义工的红色鸭舌帽，蓬松的银色头发从帽檐下炸出调皮的几缕，显出几分青春气的可爱，“哦，你除外。”
不会被灭口吧？我僵笑着关上门。
今天路上遇到的熟人表情都非常诡异，起先看到我还是满面笑容准备打招呼，紧接着目光落到我身边的男孩时笑容就突然凝固，名字也咽回喉咙里。
花店的帕拉蒂卡原本还想跟我讨论我要的扦插枝条，结果看到奇犽就立刻收回目光，假装不认识我。
就连莉莉安娜家的狗也冲他低低地吠了一声，被他瞪了一眼后立马噤声，转而用充满警惕的目光凝视着他。
而他转头跟我评价了一句：“养得不错。”
我无奈地告诉他：“那是他们家上等的寻香犬。”
“原来真的会有狗喜欢罗香的味道啊。”他把双手插进口袋。
“不准阴阳怪气。”才出家门没多久就被这家伙气得不轻，“先说好，在外面你可得听我的。”
“知道啦。”他故意走得飞快，到路口才停下来等我，“拖拖拉拉，你真的要变成老太婆了。”
作为缪亚最负盛名的旅游景点，佐伦大教堂是当地绝大多数公交车都会单独设立的站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教堂前可容纳上万人的广场，两边围有长达百米的柱廊。漫步至庭中央，你将看到守护神缪尔·佐伦的神像。
那是一个雌雄莫辨的俊美青年，眉目柔和如画，微笑温雅。他身穿星图长袍，左手执弓，右手持艾拉托琴，兼具智慧、力量与美；头戴由白甘菊花与白罗槿枝条编织而成的花冠，象征坚韧与诗意。
与其他地方的许多神像不同，这尊神像极度接近真人比例，而且底座异常低矮，完全没有寻常神像高高在上的俯视感。当广场上人头攒动时，仅凭肉眼，你几乎很难从人群中辨认出哪个是平头百姓，哪个是天上神灵。
神行走于众生之中。这便是当年设计者的理念。
当然，缪尔·佐伦本身也是一位兼具了人性与神性的伟大人物。
史料记载，他是这里的第一任执政官，执政期间赢得了城邦战争的胜利，赋予妇女公民地位，还大力发展教育和艺术。可以说，他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之一。
由于时代的遥远，缪尔·佐伦的身世至今备受争议。
主流观点认为，他是主神的私生子，为躲避天后的追杀才被送到人间。
但也有部分观点认为，黑夜女神因女儿被主神误杀，出于报复，她诅咒主神的下一个女儿早夭，所以主神才将幼女装进蚌壳送到人间，假充作男孩抚养。
在不同版本的神话中，黑夜女神都作为这片土地曾经的统治者被讨伐。缪尔·佐伦为了迎娶长老的女儿，也成为了讨伐者的一员。
最后，他得到了黑夜女神的认可，穿上了她所赠予的星图黑纱长袍，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守护神，这座城市也因此而得名。
忽然想起奇犽曾问过我为什么这座城市的人们如此热爱白色的问题，当时我并没有给出答案，现在我或许可以解答了：因为我们的祖先已经从黑夜中走过，并把它带走了。
“活在这太阳明亮的世间，我们何等幸福。”我在雕像前虔诚地摆上一朵不起眼的白甘菊，抬头微笑着望向少年清澈的蓝眼睛，“这是古代女诗人伊拉瑞亚的一句诗，我一直很喜欢。”
继续往前走过半个广场，走上九十九级台阶，便可以看到教堂那拱券式的大门，精美的诸神浮雕，以及巨大的纯白穹顶。
晴朗的蓝天之下，整座教堂仿佛一朵亘古的云，静静地矗立在地平线之上，美丽圣洁。
在教堂门口，我们碰见了教会成员卫琪女士，我同她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后她便把幽深的目光放到奇犽身上：“你就是奇犽吗？”
相似的问题呢。我瞥了他一眼。
“是。”这次他的态度似乎比上次认真些。
“具体的事我已经听莉莉那孩子说过了。”她那有些岁月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希望你在缪亚玩得开心。”
他平淡地吐出几个字：“哦，谢谢。”
我们从卫琪女士那里得到的任务是帮忙布置教堂内部。
进入教堂前要先走过一条长廊，在黑色大理石筑成的石槽中用洁净的贝壳粉净手后，才能进入真正的殿堂。
奇犽嗅了嗅净过的指尖，险些被残留的粉末呛到，皱了皱鼻子。我听见他小声喃喃道：“家里的味道。”
我也跟着闻了闻，说：“贝壳粉里加入了白甘菊成分，会觉得像也很正常。”
不过说到贝壳粉，倒是想起了另一个地方。“今天工作结束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先不说这个。”他指了指地上密密麻麻的花盆，“你要是觉得，弄完这些还有空闲的话，我没意见。”
呃，还是先认真干活吧。
等我搬完上百盆花收工时，奇犽已经坐在梯子上发呆很久了。
他的工作是布置一些气球和垂挂的彩带，明明是经常上上下下很麻烦的工作，他却非常轻松地做完了，余下的时间就坐在梯子上环顾教堂全景。他从梯子上下来时，我还听见他低语：“死角不太多呢……”
与卫琪女士道别后，我们一同往教堂外走。现在正是傍晚，广场上有不少喂鸽子的人群，看得我也忍不住买了一点面包，坐在长椅上喂了起来。
“教堂那个女人……”他被我瞪了一眼，勉强改口，“那位女士，她并不信神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突然有点好奇。
“她和那位医生都戴着相同的胸针，我后来查资料得知那个组织普遍信仰无神论。”他也坐下来，托腮望着雪白的鸽子发呆。
“不用奇怪，实际上，教会中的无神论者不在少数。”
虽然生活在卡林教重要分支托比亚教的发源地，但有趣的是，缪亚人大多务实而浪漫。如今他们往往并非信仰具体的神明，而更趋向于对自然、艺术与美的朴素的崇拜，是一种抽象化的概念。尽管缪亚人也尊敬缪尔·佐伦，但那仅出于他作为历史人物做出的伟大贡献，而非作为真正的人格神。
我扔了一把面包屑，缓缓说道：“教会比起宗教组织，更接近一个世俗机构，代表政府承担了部分社会管理职能。”
他托着下巴思索道：“与其说是教会成员，不如说是某种意义上的政府官员。”
“可以这么认为。说起来，我的希斯玻利亚语还是卫琪女士教我的呢。她在学术上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我扔完了面包屑，拍了拍裤子站起来，“考虑一下晚饭吧，今天太累了，我打算在外面吃。”
“你说的那个地方呢？”他抬眼看我。
“收工比预期早太多了。那个地方的最佳时间是夜晚。”而若是要看夕阳，现在过去也太迟了。
我想了想，索性拉着他去吃了广场附近的一家海鲜炒饭。那里的煎饼配上特制的咖喱鱼堪称一绝。
因为心情大好，且又被炒饭里的甜辣酱辣得满脸通红，我连灌了两瓶桃子酒，度数虽低，人却也有些晕乎乎的，趴在餐桌上打了个桃子味的嗝。
一杯冰水贴上了我的脸颊，我一个激灵从桌子上弹起来。奇犽笑我太逊，又说若是我就这么喝醉绝不背我回去。
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远方的灯光一点点亮起，如同初生的星星。我们从小餐馆走出，听见广场上一阵热闹，是乐队正在排练明天表演的歌曲。鸽子们受不了吵闹的人类，纷纷飞上屋檐，雪白的羽毛与砖红的瓦色彩和谐。
“很美丽的城市，不是吗？”
我微笑着注视他的眼睛。兴许是酒壮人胆，我轻轻牵起他的手。他起初下意识缩了一下，后来也任由我牵着。
我说：“走吧。”
我们走过神圣庄严的广场，走过熙熙攘攘的闹市，走过安逸悠闲的居民区，就这么走啊走，一直走到城市的西海岸。
月光如水，铺开一片白沙如练。
这里是墓地，安葬了无数古老的海洋生灵的残骸，包括那些惊涛骇浪的峥嵘，那些生与死的搏斗，那些不甘、遗憾抑或是悔恨，都被岁月的潮水一遍遍冲刷，回归最初的纯粹与洁白。
“虽然面积比不上西卡群岛的那片白沙滩那么壮观，但无论是沙的颜色还是质地都绝对无与伦比。”
我脱下帆布鞋，赤脚在沙滩上漫步。漫漫白沙褪去了白昼的酷热，微凉，柔软，湿润，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烦闷、疲惫和苦恼。
“玛格丽特。”背后的他突然出声喊我的名字。这一次，他念得非常慢，也非常陌生，像是要记住每一个音节，然后咀嚼其中的意思。
“你是……珍珠……”他的声音在风中渐渐弱了下去。
“是哦。”
我继续往前走，直到温热的海水漫过我的脚踝。
远方的海面上升起了一轮月亮，犹如一颗硕大的珍珠，在人间投射下一片温柔的波光粼粼。
遥远的，美丽的，易碎的，如同朝圣一般，让人想要抓住。
“别再往前走了。”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后，轻轻抓住我的手腕，声音意外的轻柔，“你快要走到海里去了。”
“嘘——”我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声音轻得像一缕飘浮的风，仿佛生怕惊动了这海中的生灵，“不是‘走到海里去’，而是‘走回海里去’，我们本来就是从海里走出来的啊。而且，你听——”
耳畔的潮水声茫茫，将近在咫尺的少年的呼吸声衬托得不真切，如同一个缥缈的梦境。
“你喝醉了。”他叹了口气，对我伸出手，“回家吧。”
我正要向他迈出脚步，却忘了自己正踩在柔软的沙子里，再加上酒精上头迷迷糊糊，于是顺理成章地，绊倒了。
准确来说，是差点绊倒。
我该庆幸奇犽没有一个条件反射抹掉我的脖子。
额头痛得要命，原来书上说的没错，人的头盖骨是真的很硬。我居然没被痛晕过去，简直是一个奇迹。
救命，那些三流言情不是都会写扑倒然后接吻的吗？凭什么我是撞额头，天可怜见。
没有把我撑在他肩膀上的手拍开可能是他最后的温柔。
“先说好，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背你这个笨蛋回去的噢。”
“……打车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天 活在这太阳明亮的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