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25、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二

　　二

　　三十岁以后，就像所有的偶像明星一样，阿布罗狄遇到了瓶颈。转签到撒加旗下之后，他屡次自荐想要协助拍摄工作。撒加赞赏他的勇气，给了他机会。到三十五岁时，他已跃居国内造星专家的地位。
　　为了做导演，他真的沉下心来刻苦学习过一些东西。只是撒加旗下有穆这么一个烧钱玩的导演已经足够，而他无论在公司的资历还是地位，都无法与穆比肩，所以他的正途只剩下了为老板挣钱，学的那些东西也变成了曲高和寡的幻想，昔日在剧组里熟谙的暧昧狗血倒成了克敌制胜的利器。圈内沉浮多年，他的身家也颇为可观，到了这个份上，钱就是数字，已经不能再多刺激他一些。名利圈里风云变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翻盘，无法再起，而他根基太浅，人脉不足，只得摈弃私心杂念，一门心思的拍着一部又一部的狗血白烂电视剧。
　　阿布罗狄在初入演艺圈以群众演员角色糊口之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三十过后转签到撒加旗下，也短暂的和某位护士小姐交往过。至于和圈内女星的绯闻，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圈内女性，往往势利而世俗；圈外女性，又都常常抱着丑恶的虚荣心和天真的妄想。晚上回到家有人做好饭菜等你固然很好，但当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闹起来，他还是觉得不如一人单身好了。尤其看到他一手提拔的编剧米罗，明明写起狗血桥段来得心应手，却始终被女朋友的手段整治得服服帖帖，随着她的喜好随时亲身上演，他更觉得这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他不是思春期的傻小子，深知这世上的缘分可遇而不可求。他只是渴望找到一个心意相通、思维在同一层次上的伴侣。至于洗衣服收拾房间做饭之类，可以请钟点工。其实他每天更多的时间也不在家里。

　　三十五岁这年的夏天，阿布罗狄第二次亲眼见到沙加。原因是撒加筹划改编沙加的成名作《周天》，选中了阿布罗狄做导演。
　　他们在撒加的会议室里见面。阿布罗狄去得晚了些，走进会议室时，沙加正和撒加在说着什么，声音很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亲昵感，脸上淡淡的，眼睛却很有神。撒加示意他坐下，沙加对他微笑。
　　撒加将一本《周天》放到他面前：“这次拍沙加的成名作。”
　　阿布罗狄没有拿起，只用眼睛瞟了瞟封面。并不是因为轻蔑或者其他原因，实际上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不知多少回，连词句都能背诵。沙加的目光滞涩片刻，然后勉强的笑笑垂了下来。
　　沙加和撒加是好友关系，和撒加的恋人穆也是好友关系。若别人说他是借朋友关系上位，他也没什么可反驳的。然而阿布罗狄在沙加目光的一顿中感觉到了他身为文人的清高和敏感。
　　这些年来阿布罗狄阅人无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对方一个小时之内就喜欢上他。他知道应该和沙加搞好关系，于公于私都是。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没办法像平常那样熟练的熟络起来，只是有些僵硬的坐着听着。
　　撒加说：“如果这本书拍好了，沙加的那些小说都可以拿来拍。他的书本本畅销，对电视剧的收视来说是个无形的保障。”
　　沙加垂着视线没什么表情，阿布罗狄探出身向沙加伸出了手。
　　“那么，期望我们合作愉快。”
　　沙加带着戒备看着他，两人的手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合作。沙加是在初次见面感受到了对方似乎不甚友好的态度之后，很识趣的把彼此的关系定位在了不会成为朋友的同事上。第二次他们见面捎带上米罗讨论剧本。沙加极少主动发言，阿布罗狄询问他的意见他才审慎的开口，说得很慢，每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中途阿布罗狄试图开个玩笑，居然只有他自己笑了，沙加用很不理解的目光看着他。这让阿布罗狄感到有些受伤。结束的时候，他刻意让米罗先走，然后对沙加说：“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沙加礼节性的笑了一下。
　　阿布罗狄还想说什么，突然沙加说“抱歉”，然后掏出了手机。当他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仿佛身体里某个神秘的开关被拨动，他露出了非常甜蜜且温柔的笑容，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他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说，你在撒加那儿坐一会，我马上就谈完过来。
　　挂掉电话之后沙加很明确的表示他得走了。阿布罗狄想要说的话被堵住，只得笑笑表示请便。
　　那天后来阿布罗狄在停车场遇到了穆和沙加。他们二人说说笑笑着从他车前方经过，消失在拐角。脚步声和说笑声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响，他们在谈论着某部话题中的电影。沙加视角独特而热络，穆略微尖刻。两人的观点略有不同，但是沙加并不和穆较劲，言语中是刻意的忍让和关怀态度，甚至有些微的讨好。
　　阿布罗狄心情复杂的回了家，上网的时候在娱乐版看到一个帖子，里面说的是他的一些人云亦云的轶闻，每一则都将他刻画得很美好。跟帖的粉丝中间有不少女性，谈论起他不结婚无绯闻之类的事，都用异乎寻常的善意来揣测，或许他和谁，或许他对谁，如何如何。他一字不落的看完那个帖子，然后就很顺理成章没有丝毫芥蒂的明白，其实自己对沙加也陷入了粉丝对偶像的愚蠢感情。这愚蠢的感情让他第一次和沙加说话就失态，让他没办法像平常对待别人那样和沙加迅速的熟络起来。
　　其实这是一种很难表达的感情。他这么多年一直默默的追着看沙加的书，也拍过不少沙加写的剧本。只是沙加从来管杀不管埋，剧本写完就了事，从不插手拍摄之类，所以他们直到如今才见过三面说过两次话。他觉得沙加的东西写得真是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拯救过他，在他孤独的时候曾经陪伴过他，在他彷徨的时候曾经指点过他。他听到他的名字就肃然起敬，他看到他的书就满怀虔诚，他很高兴能够和他合作，然而真正坐下来，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们原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沙加的那个世界里，有撒加，还有穆。他只是一个天外而来，不太客气的不速之客。

　　米罗一边写着剧本，阿布罗狄一边带着沙加挑选演员。沙加的身份已经定下来，投资方的代表，足以判定他生死的监制。然而几个回合下来，沙加对他的态度始终不见熟络，继而听说，沙加有心向撒加建议，让穆来接手这部戏，把电视剧改成电影来拍。听说这个消息，阿布罗狄整整一夜没有睡着。在公司里穆固然是压他一头无可非议的宠儿，但好歹只对电影有兴趣，电视剧只是偶尔玩票，却玩到了他的头上。
　　当然，就算他不拍这部戏了，也不会无戏可拍，多少编剧捧着剧本等待他的垂青啊。但沙加不想让他拍他的小说，他甚至愿意亲自写剧本给穆拍，不愿意给他拍。
　　后来一次碰头会上，阿布罗狄试探的问沙加，你是不是对米罗不满意？你觉得谁合适我们就请谁写，或者你自己写？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沙加却只是客气而疏远的说，不，我相信你的判断和处理。演员试镜时沙加甚至没有露面，打电话给他，得到的回答是你全权做主就好，我没有任何意见。
　　阿布罗狄不无伤感的想，这或许是沙加对穆不能执导的软性抵抗。穆继上一部电影之后，赋闲将近一年。然而就算他从此再也不拍戏也不愁生计不用担心被这个圈子抛弃，只要他想做，他的大老板恋人一定会为他铺平道路让他舒心愉悦的去做，此外，还有个铁杆兄弟会拔刀相助。
　　阿布罗狄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向撒加投诉，沙加几乎完全没管过电视剧的事。撒加闻言也苦笑，说他如果不爱清静就不可能做个文人，心绪浮躁的人是没办法写小说的。然而那之后沙加间歇性的也会到剧组来转转，想必撒加多少还是转达了他的不满。阿布罗狄想到这里，又对面对沙加感到心虚。
　　剧组的男一号瞬是个新人，不满二十岁，漂亮得有如春天的小树，难得却又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每次沙加到剧组来，阿布罗狄和他说不了几句话，就忍不住心虚的使劲工作，但这孩子却总能插缝进来和沙加谈笑风生一阵，甚至有次拿了五六本小说来请他签名，说是要送朋友，朋友是沙加的书迷如何如何。阿布罗狄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想到自己家里其实也有全套的沙加的小说，几乎全都是初版。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像瞬那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崇拜和追逐。
　　瞬和沙加越来越熟络，有一次收工之后甚至要请他吃饭。盛情难却沙加自然答应了，瞬此时显露出了超越年龄的非凡的交际手腕，最后坐在酒店包房里的，居然是整个剧组的主创。整个饭局他忙前忙后，殷勤倒茶，积极劝酒，加酒加菜十分周到。男人一喝酒就成了狐朋狗友，米罗开始开狗血和白烂的玩笑，沙加意外的没有生气，一边捶桌子一边痛心疾首的说，对，我写了那么多年小说，说到底，就是欺骗大众的感情啊。
　　那天阿布罗狄和沙加终于好好说了一场话。两人说了一会公事，阿布罗狄不知怎么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扳着指头一件一件，前因后果都不带省略的。沙加也喝了酒，笑眯眯的听他颠三倒四的说，其他人则在一旁忍住闷笑。阿布罗狄汇报完工作，一仰脖清了杯，借着醉意对沙加说，你放心，你这本书交给我来拍，我必定让它永垂不朽，说着他指着桌上的几个主演，你，你，还有你，你们只要好好演，我包你们大红大紫。这可是沙加的小说啊，不是谁都能有幸运演沙加的小说的。沙加拉着他的胳膊想把站着转圈的他拽回椅子上坐着，另一边瞬赶紧叫了果醋来给他醒酒。
　　回家的路上，阿布罗狄一度在沙加的车上睡着了。沙加开车很温和，起步、加油或者刹车都很和缓，所以阿布罗狄也就没有被惯性或者呕吐唤醒。阿布罗狄后来也没想明白沙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家在哪里，也没弄明白他是怎么开了他的房门，把他塞进了被子里。他只记得半夜里被膀胱的压力催起床，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沙加和衣伏在书桌上已经睡去，书桌上的其他空间，都堆着他的小说。
　　阿布罗狄在书房门外静静看着这一幕，良久，拿来一床被子给沙加披上，为他关掉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