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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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罗狄很早就听说过沙加。沙加十几岁时就以高中生作家出道，名噪一时，其时评论界的普遍看法是，此人有着超越年龄的细致和从容，经过时间的淬炼，必定会成为一颗耀眼夺目的明星，在文坛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有一度，辗转各个剧组以群众演员糊口的阿布罗狄，无论在书店报亭，都能看到这个未满十八岁眉目尚未长开带着土气的蒙昧少年的海报，附带也听说了那本传说中惊世骇俗的处女作《周天》。
新作家入文坛新作品面世，总要大肆宣传一番。有如演艺公司推出新人，无论如何，总要想尽办法带他出席各个适当的场合混个脸熟。然而后续发展，就要看个人造化，成龙成虫，全凭自身努力。阿布罗狄不爱读书，高中毕业就混迹于市井，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对印着字的纸张毫无兴趣。但老天赏他饭碗，给他一张漂亮的脸，人群之中轻而易举的出挑，时间不长就从群众演员混到签约。
只是演艺圈永远不缺乏帅哥美女，而演技这种东西，天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热情的眼和冷漠的心，需要经历和体验，需要反刍和审视。靠脸吃饭的阿布罗狄很快就遇到了瓶颈。
那时经济公司对他还算不错，觉得这个孩子毕竟年轻，前途尚未可知，况且这样漂亮的脸已占了何等天时地利，轻易就能虏获人心，省却他人多少劳力，所以抢来的好机会也多半考虑他让他上。阿布罗狄二十三岁，第一次在电视剧中有台词，就是男二号的角色。
那是一部偶像剧，但制作阵容坚强，参演的其他演员都有些份量，无论年龄还是经历都够得上阿布罗狄叫前辈。经济公司为了捧红他，把他硬塞进这部电视剧之中，多少引起他人不满。不过除了漂亮的脸，幸好老天还给了他另一项谋生本领，即敏慧的心。阿布罗狄甫入剧组就感觉气氛异样，他深知自己是小辈，资历名气演技都不可与他人等量齐观，于是事事留心处处小意，恭顺受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敌视的气氛减轻许多，甚至还有前辈对他表示好感。
人际关系理顺之后，又有其他问题接踵而来。阿布罗狄虽然漂亮聪明，但经历有限，生活单纯的他对于男二号那从善到恶的转变无法全盘驾驭，表演刻板平面。年龄和阅历的巨大鸿沟此时显示出了无穷的力量，导演一次又一次对他发火，整个剧组被他拖得屡屡要深夜赶工。他非常苦恼，却不知怎么解决。
于是他询问饰演男三号的艾尔熙德，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提高演技。
艾尔熙德与他同年，刚从戏剧学院毕业，但毕竟科班出身功底扎实，表演机会一多名气演技自然提升得快。他告诉阿布罗狄，要多看书多看电视电影，多学习多沉淀。这个答案固然没错，但书阿布罗狄是看不进去的，电视剧他几乎不看，电影他只喜欢欧美枪战大片，喜欢飞车断桥高空坠楼那个调调，至于里面的人，他注意得倒是不多。再加上拍摄紧张，每天收工恨不得倒头就睡，所以这个建议他只是听听而已，没有往心里去。
拍摄继续进行，这一天是与男一号女一号的对手戏，导演要求阿布罗狄表演“明明很爱女一号，却不得不放手让她和男一号在一起”，情节简单场面老套，但剧本处理得颇有手段，导演的要求也不同凡响。男一号和女一号很快领悟，但阿布罗狄却一直吃NG。导演反复说戏，阿布罗狄仍不能达到理想的状态，于是导演火冒三丈的叫了收工。
众人的目光或同情或鄙夷的投来，阿布罗狄站在布景中，尴尬极了。他呆了片刻，众人渐渐离开，艾尔熙德走近同情的拍拍他的肩，递给他一本书，让他回家务必好好读读，对他会有帮助。阿布罗狄心情跌落到谷底，几乎要落泪，接过书说不出话来，只能感激的点点头。
阿布罗狄打发掉助理回到家里，难过得饭都吃不下去。他独自一人在客厅里对着不知演着什么的电视呆了整整一集电视剧的时间，什么也没能进到他的脑子里去。年轻人的精神往往刚性有余而韧性不足，因而总是容易感到绝望；年轻人都渴望得到证明和肯定，所以也同样容易产生诸如“我是不是真的没用”此类的疑问。在渐渐滋生的绝望和疑问之中，那本艾尔熙德宣称能帮助他的书突然跳进了脑海。
人在难过时往往会做出些事后想起让自己匪夷所思的事，除了剧本和短信之外几乎不看文字的阿布罗狄，在那一晚翻开了那一本书。那本书名叫《朝云暮雨》。
他花费了整整一个晚上看完。起初是耐着性子，但翻过几页之后就有些放不下。这在他是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故事并不复杂，是一个三生三世转世相恋的故事，但字里行间淡青色的哀伤，情思婉转缠绵教人心碎。尤其第二世，女主角转世成了男性，男主角找到之后只能苦苦压抑以兄弟好友自居，没有出口的情感，绝望的暧昧，苦涩的惆怅，他把那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每次只感觉胸口被狠狠揪紧。
一夜未眠的他赶到片场时，因为困顿而浑浊的意识里，那种揪痛益发鲜明深刻。导演又说了一遍戏，他听着听着，突然强烈的感同身受。再次开拍，这场折磨了全组人员一整晚的戏，居然一条就通过了。
导演过来表扬他今天状态不错感觉很好。他仍被那种莫名的哀痛笼罩，也不说话，点点头到一边休息去了，直到中午情绪才渐渐转换过来。午饭时艾尔熙德跑来对他笑笑：“那本书对你有帮助吧？”一脸的高深莫测。
阿布罗狄舒了一口气：“真是多谢你了，为我这么操心。”
艾尔熙德说：“其实他的东西都是一个调调，多看看他的书比较容易入戏。这本是最新出版的。”
阿布罗狄不解的看着他，艾尔熙德很惊讶：“你难道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和这部剧的编剧是同一个。他是专程受邀才为这部剧写剧本的。”
阿布罗狄拿起剧本，又看看书皮，两处有同一个名字：沙加•斯坦罗斯。
这个在他十九岁那年出现在大小书店报亭和媒体的名字于是又一次进入了阿布罗狄的记忆。阿布罗狄对文字的记忆力向来有限，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只是“好像听说过”。沙加•斯坦罗斯，他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珍而重之的用双手把那本书交还给了艾尔熙德。
回家的路上，他专程要求助理绕道去了书局。门前的大幅海报正是《朝云暮雨》的。走进店门，最醒目的位置最大的堆码整齐的码放着的也是《朝云暮雨》，不少年轻读者驻足阅读。他买了一本，临出门时却心念一动，抓住路过的店员，询问还有没有其他沙加•斯坦罗斯的书，请他帮忙拿过来一并付账。店员去了一会，抱过来三本。
于是从来不看书也不买书的阿布罗狄提着生平首次亲自选购的小说回了家。后来的日子，他把那四本沙加•斯坦罗斯的小说读了个通透，拍戏好像也真的变得容易些，导演在几次饭局上说，这个孩子悟性强，成长很快。阿布罗狄想，这全是艾尔熙德和那几本小说的功劳。
电视剧如期杀青，于众人瞩目中播出。就像预料中的一样，阿布罗狄凭借着让人眼睛一亮的外表和不像生手的表演迅速混熟了脸，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经济公司趁热打铁，访问广告综艺节目层出不穷，并迅速为他接来了第二部、第三部电视剧。
三四年之后，阿布罗狄已是当红小生，虽然受外形影响，总是暗恋女一号或者和男一号作对的男二号角色，拍的也都是快餐文化的电视剧贺岁片之类，但在年轻人中间相当有人气，一时炙手可热。甚至还有富婆开价想要和他交朋友，或是出行伴游之类的邀请。经济公司对他保护周详，行程密集，为了宣传也造过些绯闻，实在推脱不了也安排些饭局，他真正可自行支配的时间其实很少。但他一门心思喜欢演戏，并不抱怨，反倒觉得充实。
他牢牢记得艾尔熙德的话，认真的开始读书，只要有时间，也找些经典老片来看。或许最初的感动总最美好，他一直忘不了曾经搭救他于谷底的沙加•斯坦罗斯的小说，只要有新书出版，一定会去买一本。沙加基本上保持着一年一本的速度，年龄渐长，文笔逐渐沉郁，故事逐渐沉重，暧昧美好的感情中也逐渐增添了对现实的无奈与惋叹，评论界一直呼声良好。阿布罗狄曾想过，如果这些故事改编成电视剧，由自己来出演其中的角色，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从没崇拜过谁，但对沙加，有一种类似粉丝对偶像的心情。
二十八岁那年的年末，阿布罗狄出席了一个著名搜索引擎网站举办的颁奖礼。入行多年，他始终戏路狭窄角色单一，早先还曾暗暗肖想过奖项，但年龄稍长，便不再抱有妄想，每次颁奖礼去凑凑热闹就好。颁奖礼奖项繁多，舞台上不停有人上上下下，说着千篇一律的感谢爸爸感谢妈妈感谢老板感谢经纪人的获奖感言，还有些职业演戏业余唱歌的艺人自爆其短一般演绎蹩脚的现场版。阿布罗狄随公司大流坐在台下中部靠前的地方，主持人的话时不时钻进他耳朵里。
“……最受网络欢迎导演奖的获得者是，启言•穆！”
会场里响起了少见的响亮而持久的掌声。在掌声中，第二排中部偏左的一人起身走向舞台。那人有着匀称美好的背影，黛紫色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束着。阿布罗狄听说过这个人，内外兼修的艺术片导演，刚刚捧回国际大奖，小成本大制作的楷模。据说非常年轻，比他还小两岁。据说……和他的老板、制片人，撒加•林德罗斯，是恋人关系。
其实很容易理解，如果不是恋人，谁会放心把钱投给二十多岁的年轻导演拍电影？大概撒加起初也不过是拿钱来给恋人玩玩，没想到从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打在了穆的头上。阿布罗狄很难控制自己不这样想。
主持人继续絮絮叨叨一番，阿布罗狄连下一个奖项是什么都没听清。然后邀请颁奖嘉宾上台，上来两个妆化得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女星，其中一个还曾和阿布罗狄合作过。他心里大感无聊，垂下了头，却听见女星嗲声嗲气的宣布：
“……最受网络欢迎作家奖的获得者是，沙加•斯坦罗斯！”
烦躁和无聊烟消云散，阿布罗狄倏地清醒了。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却看见穆的身旁有一人起身。金发，挺直的肩和背。沙加走上舞台，大屏幕上出现他接过奖杯的画面。金发耀目，冰蓝的瞳孔也耀目，气质却温文。记忆是多么玄妙的东西，它突然作祟，多年前书局报亭张贴的海报上，那略嫌老土的蒙昧少年在阿布罗狄的脑海里复活了。
那是阿布罗狄第一次亲眼见到沙加，他们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他看着沙加，沙加却不知道他在看他。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