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23、番外•昔年风华

　　阿布罗狄三十一岁那年，终于有机会出演男一号。
　　阿布罗狄不是正经科班出身。是否科班出身在这一行际遇是相当不同的。科班出身意味着更多的人脉、机会，要好的同学之间会互相帮助，看好你的前辈会提携，觊觎你的老板们总有更多机会见到你、把支票甩给你。当然科班出身也意味着更多的竞争，但人这一生，只要遇到一两个贵人足矣。少芬小姐十八岁遇到刘生，祖贤小姐十七岁签约邵氏，改变人一生的，不过是几个瞬间而已。
　　对那时的阿布罗狄来说，那个机会，就是改变一生的瞬间。他入行多年，当时引他入行的是他不输任何人的外貌，但这外貌也制约了他的发展，多少年始终被定义为偶像派。偶像派是什么，是红艳艳香喷喷的草莓，是缀着露珠的玫瑰，是蛋糕上浓甜的奶油，永远也成不了丰碑，成不了灯塔，成不了多年后人们津津乐道的回忆。三十一岁的足球运动员已经被称为“老将”，而三十一岁的偶像派男演员，纵然多么倾倒众生，观众也有些审美疲劳了。猎奇逐新永远是人类的天性。倘若就此淡出娱乐圈，后半生当然也可以舒适自在。但他喜欢演戏，还不甘心。花愿全开月求满月，他还从未真正到达过心目中的顶峰。
　　那部电影是大制作，投资方制作方在圈内均声名显赫，电影还未开拍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经纪公司下了大功夫，他也推掉其他一切乱七八糟的片约和活动，专心竞逐这部电影的角色。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成为了男一号的最后两个候选人之一。
　　而在这时，经纪人透露给他一个前途未卜的消息，那位导演，似乎对他有兴趣。
　　艺人们作为经济公司的商品，和菜场里的蔬菜也没有多大区别。新鲜爽脆时，总要细心呵护严密防备，抬高了价钱来卖，还要暗地挑挑顾客，够不够资格吃上这盘菜，生怕一个不小心，作践了自家的好名声；等到蔫吧了，便作价倾售，唯恐顾客不买，还赔上笑脸若干添头少许。多少过气的女明星转行拍三级片拍露点写真，名曰寻求突破，其实有苦难言如鲠在喉。这许多年来，经济公司对他还算保护，只是让他参加饭局，出行伴游都少。然而此次居然传达这样前所未有的要求，想必也是想要在他身上赌一把。如果能顺利争取到角色，则他能再世为人，经纪公司与有荣焉；倘若就此败退，则以后再难作为，经济公司的重心也要转移。
　　这在阿布罗狄来说，是难以答应的事情。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对方来头巨大，他孤身一人，招惹不起。于是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答应了。请经纪人安排时间，他自当斋戒沐浴，净身以往。
　　那天天气特别冷，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些，却穿得很少。他从来穿什么都好看，地摊货上身也立刻光芒四射。但那天他却诚惶诚恐的精心挑选服饰。在这时，他不期然的发现，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容貌，竟有了那么多的瑕疵。眼周略微松弛，眼睛也不如从前明亮，下巴瘦得过度，线条稍稍硬朗了些。他身上可被称为“美少年”的那一切，正在不知不觉中离他远去。
　　生命脱蒂于苦痛，鲜花结实才完满。然而他所从事的这一行，容不得时间流逝，惟愿永远花开月圆。
　　虽然无论打扮得有多光鲜，等会都要脱掉，但他还是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舒服。经纪人把房卡给了他，通知他酒店房间，并叮嘱千万不能迟到。
　　阿布罗狄到达酒店时发现媒体众多，从未作奸犯科的他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这桩肮脏交易被人发现，众媒体前来捉/奸。然而沉下心观察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圈内另一巨头撒加携刚刚捧回大奖的新片的全体主创在这里开媒体见面会。
　　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阿布罗狄自然早就认识撒加，参与过他们公司投资制作的几部电视剧和一些皆大欢喜的贺岁档电影。他当然也认识撒加的那位同性恋人，这部新片的导演穆。大老板玩男人，这在这个圈子不算什么稀奇事，玩男人玩到砸大钱也并不少见。然而像撒加这样多年如一日，在一切场合无条件无原则无底线的支持呵护，视对方如伴侣，却是仅此一人。
　　阿布罗狄向来笃信自己的力量，也没有做过女人那种“如果我也能找到这样一个人该多好”的白日梦，现在有条路就在他面前，只要走下去就能看到明天，自怨自艾和妄想于事情毫无助益。他停了车拿了房卡直接去了酒店房间。
　　在白烂电影电视剧的桥段里，不得已委身于大老板的女明星，在通往酒店房间的路上，通常悲壮惨烈。如果用画面来表达，必然少不了握紧的拳头、踟蹰的脚步、摇晃的眼神和颤抖的嘴唇，区别只在，导演和演员的功力。然而此刻，阿布罗狄生平第一次走上出卖自己争取角色的道路，心里却平静得没有任何感觉。
　　既然已经决定好当婊/子，何苦还要做坚贞不屈状？难道还有贞节牌坊可以立？
　　然而房间里竟然已经有人先到了。居然还是那另一位男一号的竞争对手。阿布罗狄看到那人手里的房卡，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宛如被豢养的牲畜身上的戳印。之前多轮选角试演，一干人等争得头破血流，最后争得的，其实是这张房卡。
　　那大导演是何样人物，看不上的人，连进他的房间也不配。
　　竞争对手看着他，说，你果然来了，看来他还是最喜欢现场表演。
　　原来拿到这张房卡也并不是胜利，还要比技术比手段，赤/裸/裸的拿来现一现。阿布罗狄想起，那位导演的电影里，男一号漂亮，男二号漂亮，所有有正脸的男演员通通都漂亮。看竞争对手深知内幕驾轻就熟的模样，不知道经历这贴身肉搏多少次了。可怜他阿布罗狄下定决心不要脸还不到三天，自以为已经能人所不能，却不知早有人捐躯在前。
　　竞争对手又说，你也不用太担心，没有男一号，总还有男二号的。
　　竞争对手也是漂亮的男人，只是阿布罗狄活了三十一年从未遭遇过此种事情，正兀自心思纷乱着，房间的门又开了。这次是养殖场导演回来了。看来心情不错。他看到房间里的两人，就更加满意了。
　　房间是大床套房，导演站在磨砂玻璃的高屏隔断边，像饕客审视嫩牛排一般审视着这两人。他把西装外套扔到椅子上，又拉松领带，说，开始吧。
　　以前阿布罗狄听朋友讲黄色笑话，说婊/子也是个技术工种，当时他一笑了之，并不往心里去。如今易身以处，才知自己根本还是门外汉。再加上旁边养殖场导演目光灼灼，尽管对手卖力，他无论如何不能兴奋。
　　竞争对手借亲吻之机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多少也放松一些，不当一回事就好了。既已至此，断没有退缩之理，他横下一条心，闭上眼睛只求速速结束。哪知道他不知哪里触动了那养殖场导演的兴奋神经，那人居然比了个手势亲自上阵。竞争对手会意，让出位置来，于是变成了他们两人摆弄他一个。
　　在那养殖场导演把他的头往胯/下按的时候，阿布罗狄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他卷起地上散乱的衣服躲进了卫生间，抖抖索索几乎穿不上裤子。胡乱穿好衣服跑出房间，床上的那两个人激战正酣，根本没人搭理他。
　　他慌不择路的跑出酒店跑回自己的车，从电梯出来一路上通道里都是记者，熙熙攘攘。别人的电影得了奖正在开媒体见面会，聚光灯下光鲜亮丽；他为了拍戏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床上却又临阵逃脱了，现在只能像只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
　　原来在这世上，连婊/子也不好当。
　　直到躲进车里，他才有余裕看看自己。后视镜里的他，脸色惨白眼眶深陷头发蓬乱，就像已经风雨见生死的春末的樱花一般，昔年风华已荡然无存。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经济公司知道他这不知死活的行为之后，毫不意外的将他束之高阁。经纪人来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几句之后，就去忙新签的艺人了。他过了两个月没工作的日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下，转签到了撒加的旗下。第一部戏还是不尴不尬的男二号，第二部戏开始，他向撒加自荐兼职导演。而后他逐渐淡出幕前，专职做导演，第一部戏就获得了大卖。
　　那部他没能拍成的电影，最后果然选了那位竞争对手做男一号。上映时阿布罗狄戴着墨镜掩人耳目的去看了，果然扣人心弦荡气回肠。那养殖场导演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拍起戏来却令人叹为观止。那部影片囊括当年大小奖项无数，票房稳居当年之冠。而那位男一号，也两顶影帝桂冠加冕，一跃而成一线最炙手可热的男演员。
　　后来阿布罗狄想起，从那位养殖场导演对自己的兴趣来看，其实那时他很有机会获得那个角色。这一段故事撒加不知道，米罗也不知道，阿布罗狄对谁也没有透露。多年之后，在某个电影节的颁奖礼上，他与那位养殖场导演偶然相遇，对方仍然仿佛饕客打量嫩牛排一般打量着他。而他却定定神，抬头挺胸，带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八颗牙笑容迎上前去，以晚辈见长辈的礼节，向这个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