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22、正文完结

　　在B城会合后简单的吃了一顿饭，我和撒加碰了个头，国内票房飘红，海外版权销售也一路顺风。这次穆彻底甩掉了文艺片导演的帽子，跻身大片导演行列。
　　如果再能捧回个奖项，那简直就是名利双收的活样板。
　　穆像呆了一样听我们说完，众目睽睽之下握住撒加的手，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却又辞不达意，只能不断的重复他的名字。
　　撒加也不在意一般攀过他的肩膀搂了他一下：“早就告诉过你，只要你专心拍好戏，其他事情我们为你操心。”
　　他们很少当着外人亲热，同性情侣，本身又是名人，同时也不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毛头，都很懂得如何低调的处理自己的私事不至于造成新闻，也懂得有话回家说给对方留台阶。这么想着时我有些微的刺痛感。穆虽然任性，但是只在电影上，为人处事的基本规则，以及这个世界千百年来所形成的规范，他都是清楚的。
　　想必穆此时心情澎湃不能自已，否则我又怎么能看到他和撒加千年一见的脉脉传情。
　　他又对我说：“沙加，真是感谢，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却帮我这么多。”
　　我故作轻松的笑笑：“我也有管理股，亏本了不是做白工？”
　　他们再度相视一笑。目光绞缠，难舍难分。对男性来说，事业成功所带来的快乐始终是第一位的。名望、财富、地位，众人的尊敬，吃饭总是由对方买单，这是大多数男人一生的最高追求，感情往往只能退居次席。有时甚至需要在事业显达和家庭幸福之间做取舍。而在他们，这两者能合二为一，实在是人生的幸运。
　　虽然曾经安慰过阿布罗狄，但人这一生，能遇到谁，能爱上谁，其实又怎能不是幸运。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爱很博大，爱情却很狭窄，只属于那一个特定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如果没有遇到撒加，就那糟糕的脾气和对拍戏无理取闹一般的精益求精，穆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个落魄潦倒的剧务或者制片，最多依靠辛苦爬上副导演，拍着白烂电视剧或者无聊文艺片，永远无法随着自己心意肆意挥洒。然而即使没有遇到撒加，阿布罗狄还是会在结束他半红不黑的演员生涯后，或早或晚终于转行当导演，继续拍着他一点也不想拍却始终甩不掉的恶俗电视剧。或者我没有遇到撒加，我还是会继续躲在书房里写着我的穷酸小言情，在一流和二流之间浮沉，然后终于有一天被其他制片公司邀请将小说改编成电视剧。
　　米罗说得对，穆是撒加用许多宠爱堆积起来的奢侈品。

　　“最佳导演奖获得者……”颁奖嘉宾声音拉长，再看一眼卡片，又抬眼看一眼台下的观众，大屏幕上三个候选人神态毕现，或专注或淡然或期盼。嘉宾的声音短促而有力的响起，“《有时跳舞》，启言•穆。”
　　掌声雷动，穆起身与撒加拥抱，又与我们一一握手，走上了领奖台。合体的黑色礼服包裹着他挺拔秀颀的身体，紫色长发被一丝不苟的帖服束住。三十四岁的年轻导演，兼具容貌与智慧，还有与生俱来无人可比的幸运，到达了他人足堪眺望的高度。
　　以前穆曾经捧过不少奖项，但都不如这一个份沉量足。大屏幕上出现他接过那闪耀的奖杯的画面。这一光荣的时刻，只怕有上亿人在亲眼见证。
　　他捧着奖杯站在话筒前，开始了例行的获奖感言。
　　穆首先感谢了他的监制他的编剧他的演员他的制作班底。他的声音一向清澈温和，带着些许浅灰色的厚重感。然而此时他却极力压抑着，甚至有些战栗。一口气说完这些，他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的不安定奇迹一般消失了。
　　“接下来我要感谢我的制片人，我的老板，撒加•林德罗斯。”
　　这个名字，即使走出国门仍然存在着相当的影响力。林德罗斯家涉足多个领域，撒加扔掉家族企业投身文化产业从头做起，但那些家族企业仍然忠实而有效的运作着。
　　“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直无私的帮助我，迁就我的坏毛病，忍受我的坏脾气，包容我一次一次的推倒重来，帮我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如果没有你，我真不能想象我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他停了停，大荧幕把他的喜悦和感动放大得纤毫毕现，然后他抬起头来，昂首挺胸仿佛对全世界宣告一般。
　　“撒加，我爱你。”
　　会场一片静默，摄像机准确而快速的捕捉到了撒加，于是大荧幕上出现了撒加那少见的惊讶面孔。
　　掌声响起，这两个人当着数以亿计的观众出柜了。
　　穆回到座位，再度和撒加长久的拥抱。大屏幕真实的呈现了这一幕，并通过电波传播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荡气回肠的出柜方式，恐怕除了穆，别人也绝对做不出来。
　　其实米罗说错了，撒加为穆所做的一切，岂是“宠爱”两个字可以概括。这爱情无远弗届，虽然无声无形不可捉摸，却渗透进了穆生活的方方面面边边角角。我只为穆操持一次，已经心烦意乱，中途想要退出。撒加却是这许多年如一日，一次又一次的收拾烂摊子，为他圆融转圜，化腐朽为神奇，于绝路逢生机，不厌其烦，耐心细致。
　　这根本不是仅靠钱就能办到。我又怎么比得上他？
　　我是真的比不上他。
　　这一时刻，我终于能够完全置身事外，看清自己和别人。许多人看到这世上的他人，幸福，或者财富，总觉得那是上天眷顾幸运临门，却没有想过在那眷顾与幸运之外，别人投注多少心血与努力。天道有时倾斜，但这个世界的规律是常态，没有人能依靠一时的眷顾或者幸运风光幸福一辈子。万事都需要我们去努力争取。

　　拒绝哈迪斯一起喝一杯的建议后，我回到酒店房间。已是深夜，算时差国内该到上班时分。我打开电脑随意浏览了一下各大门户网站的娱乐版，无一例外以“启言•穆B城影展荣获最佳导演奖”和“启言•穆首次坦诚与撒加•林德罗斯多年恋人关系，颁奖典礼现场热烈表白”。我特意查看了一下各大论坛，网民的反应以宽容理解的态度居多，当然也不乏表示难以接受的声音，但大多数都表示，佩服他们多年相爱不离不弃，赞叹穆的才华，感慨撒加的忠贞。我又想起当年曝光之时那铺天盖地的批评指责与谩骂，看来这段爱情经过多年酝酿，终于圆熟饱满以诚感人，赢得了舆论的理解和支持。
　　窗外灯火辉煌，整个B城正为了电影和电影的快乐而难以成眠。月亮如此明亮，高悬中天，我倦意全无，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却了某个爱不释手吝于让他人一观的珍宝，却又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听了一会歌。那首我喜欢的阿布罗狄自刻的CD上的歌，我早已存在电脑里随身携带，闲暇时总会拿出来听一听，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
　　——我不怕，带我走

　　我听了一遍，又再重播一遍，然后删掉了。
　　我不知干什么好，调出那没写完的小说写了几行，终于还是无以为继，讪讪的停止。
　　月光自窗外流泻而进，满室清辉。
　　我坐在月光里写短信。尽管隔壁就有全心全意期待着我青睐的人，可是我现在只想给地球背面的另一个人短信。
　　世界是如此之大，又是如此之小。在这个世界上，能遇见一个爱着自己同时也被自己所爱的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我向阿布罗狄这样写道：“我爱着一个人。我假装若无其事实则愤愤不平的爱他多年。我一直以为对他来说我才是永远，其实不过是偶尔有时。他不知道，也永不可知道。”
　　我按下发送键。越洋短信，不知他能否收到，何时收到。生平首次的冒险。
　　我继续去写我的小说。宁静的室内，键盘敲击规律而清晰。我写了删删了写，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短信叮咚的铃声，手指一带，文段末尾一串空格。
　　阿布罗狄回了短信。
　　他说，你回来吧，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