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17、第 17 章

　　我赶回公司，撒加的秘书告诉我，穆进去好半天了，她中途被叫送过一次咖啡，气氛还算平和，并不像在吵架的模样。我微笑着向她道谢。
　　我进入撒加的办公室，他指指班前另一张空着的椅子：“我们一直在等你，坐吧。”
　　秘书小姐送上了咖啡。撒加十指交叉靠在班椅上，和缓的讲了一下目前的情况，询问我们的意见。
　　我沉默不语，大约这气氛严肃，穆也不贸然开口。直到撒加点名叫他，他才低头嘟囔着：“其实我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撒加面有悦色，仍旧和缓的问：“为什么？”
　　穆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撒加，才放了些胆子说：“艾欧里亚本来就不适合这部戏。”
　　撒加似是思考了片刻，谨慎的问：“那么，穆你觉得目前这种情况，谁应该负主要责任？”
　　通常遇到困境，穆只要看看周围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个站出来帮助他。然而今天我打定主意要学学进曹营的徐庶，他昨日和我不大不小的吵了一场自然也懒怠找我解围，纵然撒加神色和缓，但他也知今天是要逼他认错。他说：“我承认找艾俄洛斯做投资人是我不智。”
　　我明白，穆以前气走投资人不是一回两回，撒加收惯烂摊子，也不少这一回，不过是想借机让穆知道点天高地厚罢了。穆既已老老实实认错，想必撒加会雷声大雨点小的解决此事。果然撒加神色变得温柔，但穆却拉长着脸又说：“但是如果一开始就赔钱结束那合同，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撒加神色依旧温柔，目光却冷峻下来。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们也有责任了？”
　　穆深吸一口气抬头，僵硬的说：“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班台后的转椅左右转动一下，之上的人向穆的方向倾斜上身：“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那份合同里，艾俄洛斯全权授权给你，你是监制兼导演的身份。我和沙加可是无名无份的帮你。”
　　穆淡漠的看着别处。
　　撒加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叫一位会计进来明算账。就当我和沙加是受你雇佣，我的雇员受你调度，你准备付我们多少薪水？片场和设备给你用，你准备付多少租金？用于宣传的费用，你准备什么时候付给我？”
　　穆猝不及防，只能震惊又愤怒的看着撒加。
　　“做电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撒加温柔而凌厉的说，“这就是烧钱玩。不同的是有人能烧得绚烂夺目，有人只落得满鼻子灰。你拍戏不错，可是你没有烧钱的才能。”
　　穆的声音都变了：“不是我要请你们帮我的。”
　　撒加敏捷的回应：“我现在也觉得那是个错误。”他隐隐有怒，却引而不发，声音洪亮条理清晰。我想他已经努力的克制了。
　　穆反唇相讥：“撒加，你该不会早就盼着这一天吧？因为我从别处弄来了钱，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你要弄清楚，”撒加的手指重重的敲在班台胡桃木皮的表面，“我给你钱让你烧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可别人哪怕给你一块钱，都指望拿一百块钱的回报！”
　　穆踢开椅子气势汹汹的起身。
　　他扭曲出讥讽的笑：“我错了，我真不该抱怨我的衣食父母。你如此情深意重，我现在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日后必定俯首帖耳每日三柱长香求你如意顺遂。”
　　说完转身就走，大门被狠狠的甩上，嘭的一声闷响。
　　不过短短两日，穆就在我面前上演两次一言不合就拆伙，然此次我已能超然事外的去旁观。只是纵然我认识穆这许多年，不曾见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好赖不分。我起初以为他只是对我一个人任性，现在才知原来一个人可以改变如斯。
　　撒加脸色发青，若我不在现场，只怕他要摔东西。气氛凝固良久，他挥挥手说：“你先去吧，我再想想。”
　　穆这样瞎胡闹撒加也没有发作，这一切只能解释为进化论无时不在无事不在，同时在我、穆、撒加三人身上发挥了作用。我起身默默点了个头，退出。

　　穆继续回去优哉游哉的拍他的戏，艾欧里亚不再到剧组报到，艾俄洛斯懒得和gay导演gay老板打交道，直接派律师来解决。到了这一步事情反而简单，撒加也派律师去沟通。我去《朝云暮雨》剧组晃了几天，考虑到穆很可能会用艾尔熙德替代艾欧里亚，和阿布罗狄沟通，他也不多问，只是安排抓紧抢拍艾尔熙德的戏份。
　　媒体无孔不入，尽管有意遮掩，《有时跳舞》剧组的变动还是传扬开来。阿布罗狄对我笑笑：“你一开始就预料到会这样，所以才把艾尔熙德塞到我这里的吧？”
　　万事尚未底定，我不应该胡说。但面对阿布罗狄这样一个通透的人我只有苦笑：“留条后路而已。”
　　他叹息：“你可给我添了大麻烦，他的戏很多，不知能不能赶得完。”
　　我恳切的说：“我很抱歉，但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拜托谁。”
　　虽然没有和他明说，但艾尔熙德也多少听到了些风声。在剧组里遇到我，他感激的提出请我和阿布罗狄吃饭。我拒绝了。双方律师协商的这些日子，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电话也不打一个给我。出入撒加的办公室时，据他那位漂亮能干的女秘书说，撒加完全甩开了穆独立出面处理艾俄洛斯的纠纷，而穆也没有丝毫的表示。这次拆伙事件之初，我还愤怒牢骚，到了这一步，已经怨无可怨怒无可怒，不过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尽人事知天命而已了。

　　双方律师协调半月有余，终于达成协议。剧组艾欧里亚的违约金高得吓人，而之前艾俄洛斯也并未将合约中规定的三千万付清，协商的结果是双方扯平，之前艾俄洛斯的投资用于抵消艾欧里亚的违约金。双方约定好对媒体的说法，撒加运用影响力和人脉压平了此事，紧接着又连篇累牍的高调宣传马尼戈特与潘多拉的绯闻，将公众的注意力吸引开来，艾尔熙德则在我的强力推荐下不声不响的加盟《有时跳舞》剧组替代了艾欧里亚。
　　这些善后事宜，除了和律师接洽的部分，其他几乎都由我在撒加的授意下进行。撒加持续了和穆的冷战，双方电话也不通一个，一切由我在中间传达在后面布置在一旁推波助澜。我抱定了主意，反而放下包袱一身轻松，对穆我不再做妄想，只求一切尽快过去风平浪静。
　　艾尔熙德进入剧组后一个星期，外界的喧闹终于消弭得差不多。我前往剧组找穆。
　　艾尔熙德加入后进度很快，之前他又做过充足准备，不过一周就把艾欧里亚之前的戏份补完。这一日正赶上冷空气南下，阴云密布天空暗红。偏偏这场戏是艾尔熙德和马尼戈特在雨中的枪战场面。我到现场时布景正手忙脚乱，消防车停在一旁等着人工降雨，穆抓着艾尔熙德和马尼戈特说戏。我等了片刻，其间许多工作人员和我打招呼，我对他们笑笑表示回应。
　　虽然我并不亲自参与拍摄，但这个剧组的一切，我都是有感情的。从开始到现在，一刻不停的收拾烂摊子，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难题，若不是全心全意的热爱并且投入，绝坚持不到今天。这一切固然出于对工作的责任心，也源于对穆的感情，甚至是出于生命的惯性。
　　想要改变当然要付出代价，揭下疮疤必定连血带肉。只是自那日和穆争吵又目睹他和撒加翻脸以来，我内心始终彷徨茫然，既不知自己继续下去的意义，又有那怎么也抽不出时间动笔的小说和那几乎全权委托给阿布罗狄的电视剧在撕扯。
　　穆说完戏，我来到他身边，和他打招呼。他也予以回应，甚至我们闲聊了几句。温文平和的关系，多么好。进化论真伟大。
　　穆停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布景，之后我们离得远了些，穆让演员带戏走一遍。
　　我不失时机的说：“我有几句话要说，现在方便吗？”
　　然而我话没说完，穆就又回到场中，指出了一两处布景的不足，吩咐即刻更改。等他指点完，我多么感动他刚才听见了我的说话，他说：“你有话就说吧。”
　　他今天穿着质地很好的浅灰色长风衣和黑色长裤，围着深蓝近黑的围巾，紫色长发被围巾拢住，眼睛是透明的碧绿，皮肤是柔和的月白。不像个导演，倒像一位高校教授，或者画家、诗人。
　　多么，多么漂亮的一个人，就像凝固的气质，流淌的诗。
　　我几乎说不出口了。但是定定神，我对他笑笑。
　　“我考虑了很久，虽然很艰难，但我已经想好了……我要退出《有时跳舞》的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