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多发地》柿梨鸭

4、第三章

　　王艾玉很喜欢吃校门口一家早餐铺子卖的汤包，平日里到了总要排长队。今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买到了心心念念的灌汤包，提回教室。她到的早，教室里人不多，几个男生拿着手机在打游戏，胡玉生也坐在旁边，看得认真。偶尔听到他说一句：“哎哟，你这个操作也太菜了吧。”

　　王艾玉拿出英语书，边背单词边吃着包子，胡玉生抬头看了她两眼，特地绕了个路，从她旁边走过回到位置上。王艾玉懒得理他，故意提高了背单词的声音。

　　认识胡玉生以后，王艾玉觉得自己脾气都变好了，变得越来越包容，越来越有耐性，毕竟她每天都要面对胡玉生各种幼稚行为，总生气对皮肤不好。

　　胡玉生喜欢在教室没人时来扯她马尾，逗得她吱呀乱叫；

　　胡玉生喜欢在做早操时，趁老师不注意，在她转身时跳那种奇怪的舞；

　　胡玉生喜欢和坐在她后面的男生一样，拿她的卫衣帽子当篮板，把橡皮擦揪成小颗粒往她帽子里扔，一旦扔中了，就和那个男生一起发出“呜呼”的欢呼声，她一开始还会回身瞪他们几眼，后来直接麻木了。

　　胡玉生还喜欢在放学后，跟在她屁股后面，碎碎念个不停。王艾玉平日里最喜欢回家路上听歌了，因为胡玉生，她已经很久没有清静听过一首歌了。

　　总结起来，胡玉生就是个幼稚到不行的讨厌鬼！

　　混乱的一周终于结束了，迎来了周末·。

　　终于有两天见不到胡玉生了，王艾玉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芬芳了。

　　可是，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下楼来丢个垃圾，也可以看到胡玉生！

　　夏天的阳光好晒，王艾玉穿着T恤、牛仔短裤，长发挽成个丸子头，随意地哼着歌，甩着手里的垃圾，蹦跶着下了楼。

　　刚把垃圾甩到绿色的大垃圾桶里，不经意间就见到了胡玉生，下意识想怒吼一句，然后她生生憋了回去，躲在垃圾桶后面，想看看胡玉生到底要干什么。

　　大周末的，他居然还穿着校服，蹲在草丛旁边，缩成一团，嘴巴里“喵、喵”的叫着。过一会儿，从草丛里钻出一只小橘猫，瘦巴巴的，身上的毛发脏得一撮一撮的黏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着小猫咪过去。那只小猫怯生生地走近，胡玉生眼睛亮了亮，伸手在它下巴上挠了挠，小猫咪舒服地眯着眼睛，不一会就瘫在地上，翻身露出肚皮。

　　有路人经过，咳嗽了两声，小猫咪警惕地弓起身子，“唰”得一下，就跑不见了。

　　胡玉生有些沮丧，蹲在地上叹了口气，一根一根地揪着地上的草。
　　王艾玉冒着腰，从垃圾桶后面，踮着脚悄没声息地走到胡玉生身后，然后大吼了一声：“胡玉生！”

　　胡玉生吓了一跳，直接跪趴在了草地上，王艾玉插着腰大笑：“看给你吓得，笑死我了，胡爱卿快快平身吧。”

　　胡玉生也不闹，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大周末的，你跑我家楼下蹲着干嘛？”王艾玉嫌晒，走到树边。

　　胡玉生跟着她过去，“谁来你家啊，就是路过，见到那里有只小猫咪，就想摸一摸。”

　　“哼，我看你是想逮起来吃猫肉吧。”

　　“猫肉不好吃的，听说是酸的。”胡玉生一板一眼回答。

　　“你看，你还想过味道，你就是想抓来吃肉吧，死变态。”

　　“不，不是，我都说了，是听说的。我是怕你见到猫心生歹念，才告诉你猫肉不好吃，帮助小猫躲开你的魔爪。”

　　“不跟你胡说八道了，热死了，我要回家了。”王艾玉挥挥手准备走，胡玉生拽住她，“要不要去逛逛？”太阳晒得他平日里苍白的脸都泛起一点红晕，耳朵尖叶红了一点点。

　　“去哪儿啊，这么热的天。”王艾玉问道，胡玉生抬头看了眼天，“也是，太热了，那，下次吧。”

　　王艾玉点头，然后跑回家，到家以后她在窗口往下看，胡玉生没有离开，继续蹲在草丛边，像是在等那只猫。“白痴。”王艾玉嘟囔了一句，然后探出身子，向楼下喊道：“胡玉生！”

　　胡玉生应声抬头，王艾玉喊道：“周一见。”

　　胡玉生笑，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也喊回来：“小猫不见了，我先回家了。”

　　王艾玉冲他挥了挥手。收回身子，妈妈从厕所出来：“嚷嚷什么呢？在和谁说话？大喊大叫得像什么样子。”

　　王艾玉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没，就刚下楼遇到个同学，给他打声招呼。”

　　“什么同学，男的女的？”

　　王艾玉连忙说：“女的，当然是女的。”妈妈没怎么在意，“哦”了声便没再多问。王艾玉小心地舒了口气。

　　周一开始，大家便要上晚自习了。
　　因为第一次大晚上得待在教室，同学们都显得有些兴奋。S中的晚自习是一个半小时，从七点上到八点半，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大部分时间是拿给同学们自习的，少部分会被老师拿来占用讲卷子。

　　六点半，一堆人缩在角落开始讲鬼故事，胡玉生不出意外地，站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传说中，学校晚上总会发生一些灵异事件……”那边故作深沉的声音传到不远处的王艾玉耳朵里，王艾玉掏出耳机堵住耳朵，依然挡不住他们讲故事的声音，她忍不住冲那边吼道：“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啊！”

　　有听得正高兴的同学不高兴了：“我们说我们的，你做你的啊，又没上课，管那么多。”

　　王艾玉被噎住，有人又说：“诶，王艾玉，你是不是害怕啊？”

　　有和王艾玉高一同班的一个男生连忙举手：“诶，这个我作证，王艾玉同学啊，胆子小得跟蚂蚁一样，最怕听到‘鬼’这个字了，一听到啊就吓得要哭。”

　　王艾玉撕下一张纸，揉吧揉吧砸到他身上：“关你屁事。”

　　“呀，被说中了，恼羞成怒。”

　　胡玉生站在一旁，也盯着他，倒是没有跟着那帮人嘲笑她，但表情也很奇怪，指不定内心怎么再嘲讽她。王艾玉“哼”得一声，转回身，愤怒地把耳机音量又调高了两档。

　　放学后，王艾玉收好书包回家，胡玉生跟在她身后，难得的安静下来。他在离王艾玉较远的地方亦步亦趋跟着，也不说话，王艾玉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了他好几眼，他也不说话。

　　“你今天怎么了？”王艾玉主动问他。

　　“没，没怎么啊。”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目光转来转去，就是不看王艾玉。

　　“莫名其妙。”王艾玉不理他了。他又眼巴巴凑上来，一开口就没好话：“今天下午，你好怂啊。”

　　王艾玉炸毛了：“你才怂！你就没什么怕的东西吗？怕高，怕黑，怕虫，这不都很正常吗？”

　　胡玉生摇头，颇为得意：“没有哦，这些我都不怕。”

　　王艾玉阴阳怪气：“那你可真了不起哦，我都怕，怎么了，我怕我骄傲，我怕我自豪。关你屁事！”

　　胡玉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王艾玉，你怕的东西这么多，你干嘛还怕鬼啊，你自己就是鬼啊。”说完，他把手揣在兜里，不可一世地看着王艾玉，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王艾玉抓狂，往他身上拍了一巴掌：“你才是鬼，幼稚鬼！”
　　胡玉生被她拍得踉跄一下，“干嘛这么生气啊，对不起嘛，我错了。”

　　那天后半程，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王艾玉到家楼下也没跟他说再见就上了楼。

　　第二天，胡玉生又没来上课，王艾玉心底骂了句“学渣”，又忍不住想，这家伙，又生病了吗，他上次说过自己身体不好，看他平时弱不经风的样子，也不像身体好的样子。想去问问和胡玉生玩的好的同学，又怕被那群人瞎起哄，王艾玉想想还是算了。

　　下次要不要找胡玉生要他的手机号啊，不行不行，这样的话那家伙会不会觉得自己喜欢他啊，那个自恋鬼，算了，不能给他一丝一毫得瑟的机会。

　　胡思乱想地度过了一天。

　　周三，胡玉生来上课了。王艾玉偷偷打量他，看着还好，不像生了什么重病的样子。午休期间，王艾玉夏天没什么胃口，和李思思草草吃了碗凉面回教室。李思思刚到教室，就跑去厕所了。王艾玉趴在桌上想睡会儿午觉，翻来翻去睡不着。

　　叹口气，掏出数学课本，琢磨着上没听懂的一道题。

　　“好难啊。”王艾玉叹口气，“这你都不会？笨蛋！”胡玉生忽然在她身后出声，吓了她一跳。

　　“你吓死我了！”

　　“这你都能吓到，胆小鬼。”

　　王艾玉看了看四周，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都趴着在睡觉，她不想吵醒别人，没再跟胡玉生互呛，默默闭了嘴。

　　胡玉生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诶，要不要我教你啊？”

　　王艾玉白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就你？你这个学渣。”

　　胡玉生站在她旁边，弯腰在她课本上指来指去：“这里，划条辅助线，然后用这个公式，求出值，再套到另一个公式里……”

　　他的声音在王艾玉耳边响起，让王艾玉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耳朵，好痒。他身上没有夏天好多男生会发出的汗臭味，干干净净的。他的手指好长，指甲也很干净……

　　“听懂了吗？”胡玉生问。

　　“啊？哦，听懂了。”王艾玉翻了翻笔记，果然和胡玉生说得一模一样，“哇，看不出来啊，胡玉生，你数学挺好啊，居然不是学渣。”

　　胡玉生果然嘚瑟起来：“那是，我以往可都是考第一名的。”
　　王艾玉无语：“可真是夸你胖，你就喘上了。”

　　“王艾玉。”老刘站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王艾玉顺着看过去，吓得连忙站起身来，把胡玉生推开。完了，完了，老刘不会误会吧，误会他们谈恋爱什么的。

　　老刘站在门口，面容紧张，”你跟老师来一趟办公室。”

　　王艾玉点点头，吓得动也不敢动，老刘刚走出视线，她就瞪着胡玉生：“都怪你！”

　　胡玉生不敢说话，看着也被吓到了。

　　王艾玉到了办公室，想象中的怒吼与批评都没有，老刘和蔼地叫她坐，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升高二，是不是有点不适应，压力有点大啊？”

　　王艾玉紧张地摇了摇头：“还好，老师，刚刚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释的，我跟胡玉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他就是给我讲题的。”

　　老刘笑笑，但是面容严肃：“胡玉生？”

　　王艾玉点头：“老师，真的，我没骗你，你问班上同学都知道的，他只是给我讲题。”

　　“老师都知道了，老师相信你，别怕。”

　　王艾玉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老师。”

　　出了办公室，她抹了抹额头被吓出来的汗，回到教室。胡玉生坐在位置上，担忧地看着她。她摇摇头，做了个口型“没事”。胡玉生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当天放了学，胡玉生难得地没有送她回家，王艾玉无语，这家伙，平日里还骂她胆小鬼，结果自己就是个怂货，遇到事儿就怕了。

　　到家后，爸爸妈妈坐在客厅等她吃饭。“回来了？”妈妈周玉激动地走上来，接过她的书包。王艾玉有些奇怪，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妈，你今天怎么了？”

　　周玉只说：“小玉今天累了吧，来，快来吃饭。”

　　王艾玉受宠若惊地坐在饭桌上，在两个人关切的目光里吃着饭。

　　“小玉啊，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周玉紧张地看着她。

　　警铃大响，王艾玉放下筷子，“老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

　　周玉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老师没说什么，就跟我们随便聊了聊，说你可能精神压力太大，叫我们别给你施加太大压力。”

　　王艾玉站起身来：“妈，我真没早恋！胡玉生就是帮我，给我讲了一道数学题。”

　　周玉眼泪掉了下来，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小玉啊，你们班，没有叫胡玉生的这个人。”

　　王艾玉有些懵：“什么？”

　　“老师说就看到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你说的那个什么胡玉生，没有这个人啊。”

　　“妈，你别吓我。”王艾玉哭了起来，“明明就有这个人的啊。他，他每天还会送我回家的，他还，他还老是逗我……”

　　“小玉啊，你别怕，妈妈问医生了，说你这是压力太大，出现的幻觉。妈妈明天就带你去医院，咱们去看医生，不怕啊。”周玉搂着她，不停地安慰。

　　王艾玉张着嘴，她想说，她没觉得自己压力大，她想说明明就有胡玉生这个人，她想说的太多，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害怕得缩进周玉怀里。

　　晚上，周玉陪着她睡觉，她闭上眼，又睁开，说：“妈，明天我想先去上课，再和你去医院。”

　　周玉想了想，顺着她应下：“好，宝贝女儿，快睡吧。”

　　早上，王艾玉起了大早跑到教室，胡玉生坐在位置上跟她招手，一切都那么真实……她看也不敢看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拉着同桌，死死盯着同桌：“你，认识胡玉生吗？”

　　“胡玉生？谁啊？”同桌一脸迷茫。

　　王艾玉愣愣地松开手，朝后门那里的座位看了眼，胡玉生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正在打哈欠。她盯着那个位置，问同桌：“你说，那里也没人，为什么还要摆张桌子啊？”

　　同桌顺着看了眼，不以为意地答道：“谁知道呢，好像是多出来的就顺便摆着了吧。”

　　王艾玉觉得周身冰凉，脸变得惨白，看也不敢看地回过头。同桌撇了她一眼，吓了一跳：“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惨白啊？”

　　是啊，胡玉生的脸总是苍白得见不到血色。

　　班里明明就是五十个人，却多了胡玉生。

　　他每次都只在旁边看那些同学聊天，从来没有人理他。

　　好多好多细节，但王艾玉就是笨蛋，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我还真得是，反射弧有够长啊。”

　　王艾玉没上晚自习，默默收好书包，妈妈来教室把她接走。

　　心理医生给她做了心理评估，和她聊了聊近况，她瞒下了这件事情，其余的都和医生说了。最后医生只给她爸妈说：“症状不严重，多休息还有适当运动，要是还有这种情况，再来治疗。”

　　出了医院，周玉问她怎么样，她笑笑：“妈妈，我觉得好多了。”

　　再去学校，王艾玉刻意地避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放学的时候，胡玉生跟在她背后，也不靠近了，也不说话了。

　　王艾玉停下来，背对着胡玉生叫道：“胡玉生。”

　　“嗯？”背后应道。

　　王艾玉鼓足勇气转过身，问他：“你，是鬼吗？”刚说完，眼泪就夺眶而出。

　　胡玉生愣在原地，表情呆滞，“你知道了？”说完，他一下子慌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也不是要吓你，我不会害你的，你，你别怕。”他想走近一点，又不敢，手足无措得动也不敢动。

　　“胡玉生，可是我怕鬼啊。”王艾玉哭着说。

　　胡玉生扯了扯衣角：“我不会害你的，真的，你别怕。”

　　“可是我怕鬼啊，胡玉生。”王艾玉终于忍不住得嚎啕大哭起来，她蹲在原地，把头埋进胳膊里，哭得稀里哗啦。

　　“你别怕，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声音轻飘飘的，若隐若现的。

　　王艾玉抬起头时，胡玉生已经不见了。